午夜过半,偌大的长乐宫如一头嗜睡的巨兽,静谧地蛰伏在潜龙山下。梁郁将四处的岗哨逐个检查一遍,接过面前一名侍卫手中的灯笼,道:“你们都回去歇息吧。”那几名侍卫略一躬身,退了下去。

    梁郁挑着灯笼,一路穿过假山、花园、心湖中间的白玉桥,来到篱落的房门前。房主人不在,房间里黑咕隆咚的。梁郁在房门旁驻足,思绪万千。

    那日,偶然听到宫女们私下议论她要入上官府做长公主的“试婚丫鬟”时,梁郁当时一个趔趄,身子险些未能站稳。原来她口中说的要离开一段时间是这个意思。

    太不可思议了!

    一刹那间,梁郁想着直接冲到她面前,脱口道出“篱落,你不要做试婚丫鬟,我梁郁喜欢你”。甚至他准备豁出去了,当着长公主和一众宫人的面儿,向她真诚告白!

    然而,最后关头他怯懦了,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叫了辆马车自己亲自押车,将她送入了那冰冷、森严、陌生的相府里。甚至一路上他都没有说半句话,木人似的杵在马背上。

    “梁郁啊梁郁!你到底在怕什么?是怕丢了侍卫统领的差事?还是怕惹怒了领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丢了小命?”梁郁扶着门前石柱子的左手缓缓用力,五根手指头直接陷入了石柱之中。

    “梁郁!你算什么男儿大丈夫?面对自己的意中人,你连一句挽留的话都不敢启齿!你就是个彻彻底底的懦夫!”梁郁在心里咒骂着自己。

    或许是他自卑自己的身份,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有什么资格去喜欢长公主的“试婚丫鬟”呢?

    天家历来宽仁待下,凡是做了公主殿下“试婚丫鬟”的女子,待公主殿下正式大婚之后,天家都会妥善安排的。至少也会匹配朝中一位官宦人家的嫡子,做当家主母的。

    何况她自小陪在长公主殿下身旁,深得宠爱。此番又做了“试婚丫鬟”,领后娘娘和长公主殿下肯定会为她指一桩极好的婚事。可是,再怎么指也不会指到自己头上的。

    望着夜空里清冷的月牙儿,梁郁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梁侍卫,你在此处做什么?”梁郁猛一愣神,见宫叠叠不知何时站在了数尺之外,身后跟着两名挑着灯笼的侍女。

    梁郁慌忙单跪一膝,道:“禀长公主殿下:卑职正在查察四处的岗哨,以护卫长乐宫夙夜安全。”宫叠叠左右看了看,道:“此处乃女官篱落的住处,并无岗哨,为何梁侍卫却要在此停留许久工夫?”

    梁郁一时支吾不言。宫叠叠见他一脸窘迫的样子,强忍着险些笑了出来,正色道:“你们暂且退下。本公主睡不着,跟梁侍卫说说话。”那两名侍女道了声“喏”,福了下身子退了下去。宫叠叠望着远处心湖上的一座白玉桥,道:“陪本公主到桥上走走。”

    梁郁应了声,侧着身子走在前面挑灯照亮。二人一前一后缓缓走上了湖心的白玉桥,宫叠叠舒展了一下胳膊,贪婪地深呼吸了一口,道:“午夜里的空气甜丝丝的,令人沉醉啊!”梁郁低头望着桥下寂静无波的湖面,心思却已飘飞到了上官府。

    她此刻在上官府中做什么呢?长夜漫漫已经安睡了吗?梁郁微微抬起头,才发现宫叠叠居然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赶忙又低下了头。

    宫叠叠一手触摸着冰凉的桥栏杆,用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道:“梁侍卫,本宫有个问题想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梁郁躬身道:“请长公主殿下试问,卑职必定知无不言。”

    “梁侍卫,你是不是喜欢篱落?”梁郁一时慌了神,怎么自己心底里的想法被她获知了,而且还直白地提了出来。她这般公然发问是何用意呢?是想成全自己吗?几乎是一愣神的工夫,梁郁却在心里将各种猜测想了个遍。

    “回答本公主。”梁郁故作镇定地道:“禀长公主殿下:卑职不喜欢篱落。”宫叠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疑道:“那你大半夜的站在篱落房门前做什么?”

    梁郁心念电闪,斟酌着字句回复道:“因为卑职和篱落姑娘都在长公主殿下身旁当差,难免熟络一些,平日里以兄妹相称的,交情还不错。一想到有段日子见不到篱落姑娘,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果真如此么?”梁郁躬身道:“卑职不敢欺瞒长公主殿下。”在不能确定对方的真实意图前,还是避嫌为要。以免让外人误解自己与她私下里有什么瓜葛,有损她女儿家的清誉。

    徐徐的夜风从湖面上吹拂过来,带起丝丝轻微的涟漪。宫叠叠望着黑幽幽的湖水,道:“梁侍卫,在你眼里是不是觉得天家特别矫情,嫁个女儿都要先派一名丫鬟前去夫家试婚。天家女儿的婚姻重要,那派去的试婚之人呢?就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听她说这些敏感的话语,梁郁一时不知如何答言。宫叠叠转头望着他道:“梁侍卫,你怎么不说话?”

    梁郁斟酌道:“长公主殿下身份高贵,岂能跟一名下人相较?而且好多宫人们巴不得能当上长公主殿下的‘试婚丫鬟’呢。对她们来说,这也是一份莫大的荣耀!更何况主上和娘娘向来宽仁待下,待试婚结束,必会为篱落姑娘指一门好婚事的。”

    宫叠叠听了,心中略略释怀:“篱落虽然只是一名侍女,但是本公主自小与她一块儿长大,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的。此番母后让她做了‘试婚丫鬟’,本公主心里一直觉得充满歉意。听你这么一说,本公主觉得心里舒服多了。待篱落试婚结束,本公主要在朝中的官宦门第中亲自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

    梁郁道:“长公主殿下待下人如此贴心,是卑职等的福气。”心里却叫苦不已。听她这么一说,日后肯定会慎重对待篱落的婚姻大事,篱落的未来夫君必然出自官宦门第,非富即贵。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

    “梁侍卫,跟你聊天很开心。送本公主回去吧。”梁郁应了声,走在前面挑灯照亮。下了白玉桥,又走一截,就回到了宫叠叠的寝宫门前,四名贴身服侍的侍女正候在那里。宫叠叠即将走上台阶,回首道:“梁侍卫,你放心!本公主必不会委屈了篱落的。”

    “多谢长公主殿下。”目送宫叠叠入了寝宫,朱红色的大门严丝合缝地关闭。梁郁的心头如在滴血,他踉踉跄跄地又走回到了白玉桥上,整个人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该怎么办?要不要找个机会向长公主当面坦白呢?

    一刹那间,梁郁像是鼓足了勇气,要不明日一早就向长公主坦白,承认自己一直暗中倾心于篱落,对她一往情深,恳求长公主成全。可是,方才长公主明明特意问过自己,自己还言明与篱落只是普通关系,并无男女之情。怎么一夜之间就变卦了呢?这岂非存心欺骗长公主殿下?

    再者说,自己虽然喜欢篱落,可不知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万一对方不喜欢自己呢?事情岂不是陷入了尴尬的境地?

    当务之急,是首先确定篱落的心意,而且要快。长公主有了替篱落寻一门好亲事的想法后,说不定心里马上就开始斟酌人选了,必须要赶在她前头才行。

    梁郁在心里下了决定:找机会马上见到篱落,直抒胸臆。然后再去当面向长公主坦白,恳求对方成全。只是,眼下如何才能够见到她呢?堂堂的右相府邸,可不是寻常人进得去的。

    等她从上官府中出来?

    可是,谁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呢?猛然间,梁郁的心里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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