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夏的烈日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苞谷秸秆已经长到三尺多高,眼看着就要抽穗结苞米。田里却干得厉害,四处都开了很大的裂缝,像是在张大嘴巴期盼甘霖似的。

    瓶儿挑着两个木桶从远处的小河里担了水过来,准备对每一株苞谷进行逐个灌溉。虽然只担了大半桶水,依旧把她累得够呛。一路上走走停停,浑身的衣衫早已汗透。

    沿着田埂走了一截,眼看就要来到田头,脚下一崴,肩上的扁担就要失去平衡。忽见一人从斜刺里窜了出来,两手稳稳地扶住了她肩上的扁担,才保住水桶里的水没有洒出来。

    瓶儿一见是墨斗,没好气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跟个鬼似的!”墨斗干脆接过她肩上的扁担,一口气挑到了田头,稳稳地放在地上才道:“我早就来了,见你去河里担水,所以就在榕树下等着你。”

    瓶儿不再理会他,拾起地上的葫芦瓢要去浇水。墨斗一把拉住她胳膊,劝道:“堂姐,你先到荫凉里歇歇吧。这大热天的,若是中暑了才要命呢!”瓶儿被他拉着来到榕树下,瞥见萧迟站在那里,身后跟着四名五大三粗的家丁。

    萧迟见到瓶儿,赶忙亲切地迎了上来,唤了声“瓶儿姑娘”。瓶儿扭头白了墨斗一眼,墨斗冲那四名家丁吩咐道:“你们去把田里的苞谷逐一浇了。记住!去河里多取几趟水,务必把每一株苞谷都要浇透。若是将来结不出又大又饱满的苞米棒子,这位姑娘发起火来可是很吓人的。”

    那四名家丁应了声,赶忙跑到田头,拎着木桶开始忙活去了。瓶儿也没有阻拦,戳了墨斗一下道:“人家正经主子没说话,你倒在这里发号施令起来了!瞧把你能耐的!”

    墨斗嘻嘻笑道:“堂姐,我还不知道你。从小到大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这种力气活你干不了啊!我看到你遭这样的罪,心里不好受!”

    “打住!打住!别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只要能跟大小姐在一处,我什么苦都能吃。”瓶儿拿衣袖擦了擦汗,目中透出决绝之色。萧迟望着对方,迟疑了一下,方道:“瓶儿姑娘——怎么没见到你家大小姐,她出远门了吗?”

    瓶儿脱口道:“萧少爷,我为何要告诉你?你是我家大小姐的什么人?”萧迟一时被噎住,不知如何开言。墨斗立马窜了出来,双手合在一处拜了拜道:“堂姐,你就说嘛!我家小少爷别无他意,他只是很关心路大小姐。”

    望着对方殷切的眼神,瓶儿终于松了口:“大小姐一个人外出了,已经走了两三日。说是要去调查夫人空坟一事。”话一出口,立时觉得失了言,赶忙掩住了口。

    墨斗抢先道:“空坟?什么意思?”瓶儿白了他一眼,道:“多事!此乃路家的家事,不便告知外人。”

    墨斗望了眼萧迟,知道他心系路阮,自然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遂慢悠悠地道:“堂姐!这里也没有旁人。你若是不告诉我们,那我只好去你家——”

    瓶儿自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怨毒地瞪了他一眼,才道:“我可以告诉你们,但是你们千万不能告诉外人。因为此事关乎路家的声誉。”

    萧迟开口道:“你放心!我们二人一定会守口如瓶,不会告诉任何人。”瓶儿遂简要将路鼎轩与亡妻阮娘子合葬一事以及路阮在路家族人面前承诺调查亡母空坟一事说了。

    墨斗听了,瞪大了眼珠子,吃惊道:“坟是空的?那棺材呢?这就有点诡异了!”萧迟问道:“路大小姐是一个人上路的?有没有说要去哪里调查?”

    瓶儿摇了摇头:“大小姐什么都没说。我本来想跟着去,她都不肯。”萧迟顿时担心起来,这么一个柔弱的姑娘一个人外出,实在太危险了,一颗心立时悬了起来。

    瓶儿想了想,补充道:“不过,萧少爷不必担心。大小姐说了她此行有个非常厉害的贴身保镖相伴,一路上保证安全无虞。”

    保镖?贴身保镖?萧迟的目光扫向了田里,见那四位家丁已经浇完了,走过来复命:“禀小少爷:苞谷地已经全部浇了一遍。”萧迟点头道:“辛苦了!回去之后去管家那里每人领十两银子。就说我说的。”

    那四位家丁自然高兴坏了,连连点头称谢。萧迟冲瓶儿道:“瓶儿姑娘,你也赶紧回去歇歇,当心累坏了身子。我们先回城了。”随后顺着田埂往官道上走去。墨斗招了下手,丢了句“堂姐,我走了”,快步跟了上去。

    坐马车回到城里后,墨斗见萧迟一路上愁眉不展的,显然是在担心路阮的安危,建议道:“萧迟,你不是酷爱捣鼓木器吗?鹅城里最大的木器家具作坊‘一木坊’就在前面的隆兴大街,要不要过去逛逛?”

    “也好。反正回去也无事。”墨斗掀开帘子吩咐道:“先不忙回府,拐去隆兴大街。”赶车的车夫应了声。马车走了一阵子,就已经拐入了隆兴大街,车厢外传来喧嚣之声。不多时停在了一间八间门脸的铺子面前。

    二人下了车,萧迟一眼瞧见了正中间挂着的“一木坊”匾额,两旁各挂着一道木质的对联——精工为世用,美器在人成。

    二人入内后,只见到处都是各式各样的木器、家具,大到家用的书案衣柜,小到玩赏的鸟笼、木盒,琳琅满目,一应俱全。

    铺子里的伙计早就迎了上来,开始盯着萧迟的视线逐一介绍木器的特点。萧迟只是听着,不发一言。那伙计陪着讲解了一盏茶的工夫,有些不耐烦道:“客官!您倒是买哪件呀?莫不是来故意消遣小的?”

    墨斗一听,急赤白咧道:“好个不长眼的东西!这是萧府的小少爷,就是把你们整间铺子都买下,也就是抖抖手的事儿!你是个什么腌臜东西,小少爷哪有心思消遣你!”那伙计自然知道鹅城首富萧家和他们家出了个“混世小魔王”,赶忙连连赔不是。

    萧迟摆手道:“不妨事!我就是进来瞧瞧,今儿不打算买东西。耽误你们做买卖了,我们这就走。”那伙计忙道:“萧少爷能进小店里来,是小店的荣幸。您稍候,我去唤掌柜的。”萧迟方要拒绝,墨斗赶忙道:“去!赶紧把你们掌柜的叫来!就说萧家小少爷想参观一下你们的手工作坊。”

    那位伙计点着头,往铺子后面跑去。萧迟道:“我本就准备回去了,还麻烦人家干嘛。”墨斗拉住他道:“既然来了就进去瞧瞧嘛。这位掌柜的有两把刷子,乃是鹅城里远近闻名的木匠大师,木器生意在鹅城里可是头一份儿!听说祖上还跟祖师爷有点瓜葛呢,可不能小觑了人家。”

    萧迟登时来了兴趣,见铺子后面走来一位五旬左右的男子,一脸和善,略一拱手道:“萧少爷大驾光临,失敬失敬!老朽左和泰,是这家铺子的掌柜。”萧迟回礼道:“晚辈萧迟,见过前辈。”

    左和泰一时纳闷他怎么初次见面,以晚辈和前辈互相称呼。墨斗解释道:“左掌柜有所不知,我家小少爷自小酷爱捣鼓木器,而且颇有天赋,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一名技艺精湛的木匠师呢。因为您是行里的泰山北斗,所以才以‘前辈’相称。”

    “这位小哥说笑了!‘泰山北斗’四个字老朽实不敢当。这一行当若是往深处钻研,那可是学无止境。老朽捣鼓了大半生,也不过略懂皮毛而已。”左和泰道,“萧少爷,若是有兴趣老朽可以带你参观参观手工作坊,互相切磋一下技艺。”

    萧迟赶忙称谢:“前辈年长,直接叫我‘萧迟’就行。”一行三人来到铺面后头,却是一个非常宽阔的大院,只见好几十名木匠正干得热火朝天,斧头、锯子、墨斗等器物在他们手上来回翻飞,可以闻到一股子木屑的气味。

    左和泰介绍了各种新品的特点及工艺,萧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还插上几句,望着那些木匠师,满脸羡慕道:“若是能到这作坊里当一名木匠师,整日里跟这些木器打交道,那我此生就心满意足了。”

    左和泰笑道:“萧少爷说笑了。令尊贵为鹅城首富,又是九方财神会会首,身份何等显耀。别说一个小小的家具作坊,就是十个百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啊!萧少爷生于钟鸣鼎食之家,前途无可限量,又怎能蜗居于一个家具作坊里甘做一名木匠师呢?”

    萧迟道:“不瞒左掌柜,我萧迟平生没什么大志向,还就想当一名木匠师。有道是‘不辞斧斤苦,好正世间材’。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人家古代的鲁班祖师也不过就是一名木匠,却因为巧夺天工的技艺,照样为世人所称颂,流芳百世。”

    话音刚落,忽听有人娇滴滴地唤了声“爹爹”,只见一位妙龄少女大喇喇跑了过来,因为身量不高,显得小巧玲珑。

    只见她手里拿了一件木器,走到左和泰面前显摆道:“您瞧女儿这条木鱼做得如何?而且鱼儿腹中装置了发条机关,尾巴可以左右摆动。”

    萧迟睹物思人,忽然就想起了自己制作木鱼在镜湖边戏弄路阮的情景,不禁直勾勾地看着那女孩儿手中的木鱼。左和泰故作严肃:“整天都把心思放在这些奇巧之物上面。这种东西能卖出去吗?”

    又冲萧迟介绍道:“这是小女左巧儿,于木艺一道也略知一二,调皮顽劣得很。”萧迟方回过神来,道:“果然人如其名!左姑娘的手巧得很,我能瞧瞧你的木鱼吗?之前我也做过一条,还专门拿到城外的镜湖里试验了一番,可惜游不起来。”

    见对方愣愣地望着自己,萧迟赶忙做了自我介绍。左巧儿怔了一下,显然也听过“混世小魔王”的名声,笑道:“你就是鹅城里出了名的‘混世小魔王’啊?怎么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左和泰赶忙打断:“没规矩!不可胡言!”

    萧迟笑道:“不妨事!这个本就是我的大号嘛,鹅城里谁人不知!左姑娘,你想象中的‘混世小魔王’是什么样子呢?”

    左巧儿将手中的木鱼递了过来,想了想道:“起码长相就不该是这样,应该是一副坏坏的表情,见到谁就想点子捉弄谁的那种。”

    萧迟立马换了一副坏坏的表情,挤眉弄眼道:“左姑娘,现在看起来是不是像‘混世小魔王’了?如果觉得哪些地方不妥,我还可以随时调整。”

    左巧儿被逗得“扑哧”笑了出来。直到看见身旁的左和泰微微皱眉,左巧儿才勉强收住了笑。

    左和泰道:“巧儿,萧少爷想参观手工作坊,你带他四处看看。”又冲萧迟拱手道:“萧少爷,老朽失陪了。待会儿还有几个老主顾要过来。”萧迟点头道:“左掌柜请便。”

    待左和泰离开后,左巧儿问道:“萧少爷,想看哪儿只管说,我带你过去。”萧迟没答复,只是盯着手中的木鱼,惊讶道:“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用沉香木来制作呢?而且这个木鱼的外观雕琢得惟妙惟肖,每一片鱼鳞都清晰可见。左姑娘真是生了一双巧手啊!佩服佩服!”

    左巧儿面露得色,忽见对方将木鱼翻过来倒过去看,像是非要找出其中的瑕疵一般。左巧儿疑道:“你在瞧什么?”萧迟纳了闷:“这是什么鱼?瞧着怪怪的。”

    “这是一种非常少见的鱼类,名字叫‘比目鱼’。由于比目鱼的两只眼睛长在一边,所以在游动的时候需要两条同类别的鱼来辨别方向。一般比目鱼都有着成双成对的含义,寓意情侣之间形影不离、琴瑟相和,所以比目鱼又被人们看作是美好爱情的象征。”

    萧迟笑道:“听起来蛮浪漫的嘛!左姑娘是不是也在期待将来会邂逅一场美好的爱情?”左巧儿也不害羞,直言道:“那是每个女孩子心中所想啊!萧少爷,我带你去材料库看看。”二人有说有笑地并排而行,墨斗稍稍慢了两步,跟在后面。

    身旁的一众木匠师无人理会二人的对话,依旧忙着各自手头的活计。其中一位木匠师约摸二十出头,生得粗眉阔鼻、孔武有力。只见他放下手中的黑檀木刨子,望着萧、左二人的身影,瞳孔快速收缩,目光变得无比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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