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踩到两情山下最后一级石阶,路阮不禁回头望去,眼神里写满了依依不舍:“母亲!女儿要告辞了,有空再来相思洞看你。”

    朱明烨立在她身旁,循着她的目光也望向了相思洞的方向。弹指一挥间,二人已经阴阳相隔了十几年!小阮!我朱明烨好想你啊!

    日头缓缓爬坡,眼看很快就要爬到两情山的最高处,日光强烈了起来。路阮一手握着白骨杖,不再犹豫,一弯腰进了马车厢里。朱明烨尾随而入,冲车夫道:“还回到来时的地方。”

    那车夫应了一声,掉转车头开始加速奔跑起来。路阮两手紧紧攥着白骨杖,表情凝重。朱明烨倒了一盏清茶推到她面前,犹豫了一下方道:“阮阮,你不会怪朱叔叔吧?”路阮迟疑了一声:“怪你什么?”

    “怪我私自移走了你母亲的灵体?让你不能完成你父亲交代的遗愿。”路阮轻轻摇了摇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朱叔叔喜欢我母亲又有什么错呢?何况若不是您用定颜珠将母亲的灵体保着,我又岂能再见到母亲。至于父亲的遗愿嘛,若是两个人真心相爱,有没有合葬在一处又有什么关系呢。相信此刻父亲、母亲已经相聚在一处,比翼双飞了吧。”她的目光里注满了悠远,像是望见了宇宙洪荒的尽头。

    “谢谢你的善解人意。”朱明烨端着茶碗放在手中,捏起青花瓷碗盖轻轻磕着茶碗,话语中满是惆怅的意味,“想我朱明烨三十六岁便晋升监事阁大阁领,掌管着好几万人的庞大机构。就是当朝中枢大臣见到我也要礼让三分的。说句放肆的话,在潜力世界里我位极人臣,无所不能。而你父亲路鼎轩呢,不过是显力世界里的一名家资丰厚的普通凡人。甚至在他临死前的那一刻,他都不知道还有一个潜力世界存在。而偏偏就是他,居然赢得了你母亲的芳心,让她心甘情愿地嫁入路府做了路夫人。”

    路阮扭头望着朱明烨,默然无言。朱明烨哼了一声,自嘲似的道:“就算我朱明烨赢得过两界中的所有人,也休想赢得过他路鼎轩!在他面前,我永远是一个抬不起头的失败者!”

    路阮用一种平和的语气道:“朱叔叔对母亲的情意,令人感佩。然而感情这东西是勉强不得的。何不就此彻底放下,或许还会发现令自己心动的人呢。”

    朱明烨将茶碗放到小方几上,幽幽道:“自从爱上你母亲的那一刻起,我的眼里就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了。十几年前在路府里目睹你母亲瞑目而去,我的心好像也跟着死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了无生气。什么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细想起来无趣得很。”

    路阮想了想,开解道:“朱叔叔身居要职,责任重大,万不可有此看破红尘之念。而且还要做我的好榜样,激励我奋发图强呢!”

    朱明烨笑了下,沉重的心情像是缓和了几分:“此言不假!阮阮,待你回去安顿好之后,我带你前往潜力世界的京都——潜城。主上已经跟我提了好几次说要召见你,我都给回绝了。如今你已经长成,是时候拜见主上了。之后我看你就入职监事阁吧,那里是你母亲曾经奋战过的地方,也将是你今后驰骋两界的起点。”

    马车飞速向前狂奔着,带起阵阵凉风从车厢帘子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吹乱了路阮额前的几缕青丝。路阮伸手撩了一下,道:“这两个月来,我经历了太多太多。先是家破,紧接着遭遇山匪亲人死伤惨重,随后父亲又忽然撒手人寰。而我自己呢,从一个不合群的家族弃儿一跃居然成了当家人。更为离奇的是,我居然是一名天生的潜力师。老天爷真会捉弄人,我被他捉弄得晕头转向的,根本分不清人生道路的方向。”

    朱明烨感慨道:“有时候命运就是这般无常,根本由不得自己。你母亲之所以让我待你十六岁成人之时才告诉你真相,或许就是为了让你多过几天无忧无虑的日子吧。待你正式入职监事阁后,再去观察眼前的两个世界,就会另有一番感触。或许你会觉得十六岁之前是活在一个真实的梦境里。而此刻,梦已经醒了,你终于活在了真实世界里。”

    “也许吧。朱叔叔,您肯定经常在两个世界来回穿梭,难道就不会产生错乱感吗?比如不知道哪个才是所处的真实世界?”朱明烨郑重道:“不会!因为我原本就出生在潜力世界。对于那些靠后天修炼成为潜力师的人来说,或许他们会像你说的一样,偶尔产生错乱。”

    路阮轻轻咬了下朱唇,开口道:“朱叔叔,自从得知自己的潜力师身份后,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始终不得要领。还望朱叔叔解惑!”

    “但问不妨!”路阮一本正经地问道:“我们人体内的显力和潜力是怎么产生的呢?为什么潜力会大显力那么多倍呢?为什么大部分凡人体内的潜力一直处于沉睡状态呢?”朱明烨笑道:“阮阮,看来你挺喜欢琢磨事的嘛。你问的这些问题不光我回答不了,就是放眼整个潜力世界,恐怕也无人答得上来。因为这涉及到两股力量的本源。”路阮略感失望,朱明烨补充道:“不过,你若是真想知道答案,可以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路阮眼中一亮,脱口而出。朱明烨神秘地道:“在京都的潜龙山上,有一座凌空悬浮的寂灭之塔。相传塔里住着创世大神,只要能够入得塔中,就能够获知关于两界的原始奥秘。而且还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路阮追问道:“那有人进去过吗?”

    “自潜力世界创建七百多年来,至今没有潜力师能够进得去。不过,不要灰心!或许,你就是创造奇迹的那个人哟!”路阮唤了声“朱叔叔”,故作生气道:“那么多潜力高深的潜力师都进不去,我一个潜力世界的新人,又怎么进得去呢?”

    朱明烨鼓励道:“事在人为嘛!只要有一颗不懈追求的恒心,就是天上的星星也能够摘下来的。”路阮笑道:“朱叔叔,你倒是挺会鼓励人的。不过我的个头还没你高,就算想摘星星也够不着。我的十六岁生辰就快到了,劳烦朱叔叔到时将最大最亮的那一颗摘下送给我吧,权且当作生辰礼物。”

    “可以!只要你喜欢!朱叔叔到时爬了天梯子上去,就不信够不着!”二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开心地笑了起来。朱明烨忽然想起了什么,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小木盒道:“阮阮,这个你拿去。”路阮犹疑地打开一看,是一沓银票,赶忙推过去道:“这个我不能要!”

    朱明烨还是推了过来:“这十万两银子你拿着,毕竟你是当家人,总要安顿一下路家那些人。今后你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潜力世界里,那个小村子估计回的很少。那些人总要有钱度日吧。”

    路阮一想,确实有道理,自己这个当家人不可能一走了之撒手不管的。朱明烨又道:“还有,你在潜力世界里还有亲戚的。阮氏一门也算是个大家族,只不过当年你母亲执意嫁给显力世界的路鼎轩,因此得罪了母家,基本上与母家断了联系。待你见过主上之后,可以回去瞧瞧。毕竟他们也都是你的亲人。”

    路阮默然道:“我说小时候怎么从未见母亲回过娘家呢。而且无意中提起‘姥姥,姥爷’,母亲总是沉默不言,面带忧伤。”忽又问道:“朱叔叔,你知道阮氏家族为何不同意我母亲的婚事吗?”

    “在最初的时候,是没有潜力师与凡人的区分的。那时候所有人体内的潜力都处于沉睡状态,大家都是靠显力劳作度日。后来这芸芸众生中的极少一部分凡人感知到了潜力的存在,他们夜以继日地修炼,终于唤醒了体内的潜力。为了区隔开来,他们将自己命名为‘潜力师’,而且创建了一个隐蔽的潜力世界生存。”朱明烨停顿了一下,续道,“随着潜力世界的不断壮大发展,其中的一部分潜力师内心里起了变化。他们开始认为潜力师高人一等,不再愿意与凡人通婚。而且统称那些潜力没有开启的凡人为‘倭瓜’。久而久之,这种狭隘的世俗风气开始在潜力世界四处散播,影响着潜力师们。”

    路阮恍然道:“想必我姥姥家也是嫌弃我父亲的凡人身份,所以才不同意婚事的?”朱明烨点头道:“正是如此!阮氏一门虽然人丁兴旺,算是富庶之家,但是祖上并未出过什么达官显贵。在藏龙卧虎的京都里根本就排不上号。不料到了你母亲这一辈,居然靠着自己的努力成为了监事阁的二号人物,就是在主上面前也有几分薄面的。阮氏一门自然高兴坏了,想着将来一定要找一家门当户对的官宦门第匹配,进一步壮大家族的声望。不料你母亲却与一个凡人私定了终身,破坏了家族的美好设想。可想而知,他们自然是百般阻挠。阻挠不成后就干脆跟你母亲断绝了亲戚关系,将她逐出了家门。”

    路阮面露轻蔑之色:“这样的母家不要也罢!他们根本没人关心母亲的婚姻是否幸福美满,他们的眼中只有利益,只想着光耀门楣,将来或许能够大树底下好乘凉。或许,这就是生为女子的可悲之处啊!”

    朱明烨道:“你这么说有些武断了。毕竟以你母亲当时的身份地位,与你父亲比较相差悬殊太大。阮氏家族群起反对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凡人如何?潜力师又如何?往祖上倒三代,说不定都是普普通通的凡人一个!难道成了潜力师血统就高贵了么?如果一个人的思想果真这般狭隘,就算成了潜力师,潜力达到了最高境界。在我眼中,也不过是俗人一个。”

    朱明烨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想问题,两界就太平了。我看根本没必要划分开来,两界可以合二为一,组成一个自由、平等的清平世界。那该多好啊!”二人一路上互相探讨,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间,两日弹指即过。

    这日午后,马车缓慢地行走在山道上,车厢里的二人都有些犯困,后背靠着软枕闭目养神。忽听一声断喝,马车来了个急刹车。

    路、朱二人身子一颤,登时醒了过来。朱明烨脸上拂过一丝愠色:“外面怎么回事?”只听车夫回道:“禀大阁领:遇到了几个剪道的小毛贼,待卑职打发了再赶路。”

    朱明烨双手抱着胳膊肘,饶有兴趣地道:“有意思!本阁许久未遇到剪道的山贼了。你且别动,让本阁下来瞧瞧这群山贼生得什么模样。”

    那车夫应了一声,朱明烨起身扭头望着路阮,询问道:“阮阮,你是坐在车厢里还是下来瞧瞧热闹?”

    连续赶了两日的路,路阮只觉筋骨酸麻,想着刚好趁机下车活动一下筋骨,遂道:“我也下去吧!不过,朱叔叔可要保护好我。那些山贼凶悍得很,我一个弱女子肯定不是他们的敌手。”

    “有我在!别说几个小毛贼,就是来一支像模像样的军队,也伤不了你分毫。”朱明烨当先下了马车,一手撩开车帘,路阮刚露出头,忽听一个声音咋咋呼呼道:“五当家的!就是那个女妖精!二当家的就是给她活活打死的!”

    路阮下了马车,见马车周围站了十几名面目可憎的山匪,手里都拎着雪亮的弯刀。为首一人,瘦高瘦高的,生了一张细长的驴脸,看上去颇为怪异。山道两旁全是一望无际的松树,此时枝头上挂满了黑色的松果。

    不想这么快就已经到了阎王岭,看来天黑之前就可以回到土楼村了。

    二人闲庭信步地走到一众山匪中间,朱明烨侧脸问道:“阮阮,你认识他们?”路阮望着方才讲话的那名山匪,故意道:“喂!本大小姐上次不是已经自报家门了,你怎么又把我的名字改成‘女妖精’了?”

    那名山匪如同白日见鬼,吓得身子往为首那人的身后出溜。不料那人却飞起一脚将他踢飞在地,咒骂道:“胆小如鼠的东西!以后别说自己是打家劫舍的山匪,免得败坏了俺们阎王洞的威名!”

    路阮冲朱明烨道:“这伙人我认识,都是阎王岭上的山匪。上次路家经过此地前往离阳就是着了他们的道儿,死伤惨重。”那为首之人上前几步,手提弯刀指着路阮道:“路家大小姐!我叫‘赤链蛇’,是阎王洞的五当家。上次截杀路家时我人在外地,所以没缘分跟你讨教几招。今儿巧得很,既然遇上了刚好过过招。我倒要看看你的武功有多么厉害!”

    路阮目光犀利,瞪着一众山匪:“好得很!就算你们不来找我,我也要去阎王岭上找你们。路家那么多条人命不能白死,血债自然要血偿!”

    赤链蛇横着走了几步,盯着路阮道:“够爽快!你上次杀死了二当家,一拳打伤了大当家,害得我大哥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你是我们整个阎王洞的仇人!虽然大当家的明令禁止不准找你寻仇,但是我不怕!大不了去阴曹地府里寻我二哥去!”

    路阮也被他激得气血上涌,朱明烨身影一晃,已经站到了路阮身前,望着赤链蛇微笑道:“你的名字起的不错!不过赤链蛇身上是有红色花纹的,非常漂亮。就你这副长相,玷污了这么好听的名字。”

    “你是哪根葱?活腻味了是吧?敢戏弄你大王爷爷!”赤链蛇提刀怒视着朱明烨,口出恶言。朱明夜依旧微笑着答道:“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女儿家打打杀杀的不好看,还是由我来跟你过几招吧。”

    赤链蛇复又望着路阮道:“路大小姐,待我先宰了这小子,再来领教你的高招!”紧接着“呀”地一声大吼,身子凌空飞了起来,斜刺里一刀劈了下来,带起一抹雪亮的刀光如霹雳闪电一般。

    朱明烨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待那抹刀光即将挨到头顶时,他的身子动了,虽然只是一个看似极为缓慢的动作,却堪堪巧妙地避开了对方的雷霆一击。

    赤链蛇一见扑空了,又连着使出十几招杀招,不料却全部如泥牛入海,轻轻松松就被对方化解了。

    赤链蛇累得气喘吁吁,再一次快速出手,一刀直接向对方的脖颈处削了过去。朱明烨后发先至,单手伸出两指蜻蜓点水般捏住了刀刃。赤链蛇大惊之下,手上急忙加力,却不能妄动分毫。

    朱明烨赞道:“这套刀法速度有了,可惜准度差得太远。赤链蛇,以后不要在人前卖弄了,留着上山劈柴使吧。”他两指一别,只听“叮”的一声脆响,雪白的刀刃已经断成了两截。

    但见朱明烨一手捏着折断的刀刃,顺手一掌将他打飞了出去。余下一众山匪早已吓破了胆儿,犹如惊弓之鸟。朱明烨发狠道:“你们这帮山匪,也不知平日里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今儿撞在本阁手里,也算你们晦气,都去阴曹地府找你们二当家团聚去吧。”只见他身形如鬼魅一般在一众山匪面前来回穿梭。

    也就是眨眼之间,十几名山匪全部倒了下去,显然是全部没命了。又是“叮”的一声,那一截折断的刀刃掉落在山道上,与山石互碰发出了脆响声。

    躺在地上的赤链蛇刚挣扎着爬起来,见手下的人全部死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还特意走过去扒拉了几人查看,全部都是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一招毙命。

    赤链蛇像是受了重伤,立身不稳,以弯刀拄着地面问道:“你是谁?”朱明烨平静地道:“我说过,我是谁你不必知道。赤链蛇,你是自己动手了断还是让本阁出手。”

    “慢着!”路阮走上前来道,“朱叔叔,先留他一条性命。我要让他带我上阎王洞见他们的大当家九尾蛇,问问背后的主谋之人是谁,为何要致我们路家于死地。”话音刚落,赤链蛇挥刀朝自己的小腹上刺去,显然是不甘受辱,想直接来个了断。

    不料朱明烨已经闪电般出手,再一次捏住了他的刀刃,话音如旧:“本阁没有同意让你死的时候,你就死不了。还是省省力气给我们当向导吧。”两指一挑,他手里的断刀已经飞了起来,斜着飞向了山道一旁的松林里,不知所踪。

    一愣神的工夫,只听“咔嚓”几声巨响,好几株松树哗啦啦倒了下来,显然是方才飞去的那把断刀削断的。

    赤链蛇望着面前站着的朱明烨,眼神里充满了恐惧。朱明烨调侃道:“赤链蛇,你好好给我们带路,到时候本阁传授你几招,让你到江湖上抖抖威风。”

    赤链蛇显然已经绝望了,垂首道:“技不如人,我无话可说。路大小姐,跟我走吧!我这就带你们去阎王洞。”

    路阮称谢道:“那就有劳五当家的。事发当日你并不在场。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朱明烨冲那名车夫道:“你自去吧!这儿不需要你了。”那名车夫躬身施了一礼,赶着马车向前开去。

    三人一路上翻山越岭,道路越来越崎岖难行。费了一个多时辰的工夫,走入了一个山凹里,四面全是陡峭的石壁,根本无路可行。朱明烨驻足道:“赤链蛇,你不会是想耍什么花招吧?如果有这份心思趁早收起来,否则只会自讨苦吃。”

    赤链蛇苦涩一笑:“凭阁下的身手,就是阎王洞的百十号人一起上,也讨不到丝毫便宜。既然如此,又何必去做困兽之斗呢?”

    朱明烨戏谑道:“不愧是五当家的,倒有几分见识。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如果你们阎王洞一窝儿都上,非但讨不到丝毫便宜,而且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集体去阎王爷面前点卯。”他说得云淡风轻,如闲话家常一般。赤链蛇内心里却是一震,他明白对方绝非戏谑之言,而是说到就可以做到。

    “两位稍候!”赤链蛇快走几步,身子借力一纵如壁虎一般攀爬到了对面的石壁上,只见他随身掏出一把钥匙状的物件插入一个孔洞里,只听闷闷的一声响动,石壁缓缓向两旁退开,露出一个圆咕隆咚的石洞。

    赤链蛇站到洞口,招呼道:“两位请上来吧!”路阮正在犹豫该怎么上去,忽觉胳膊被人轻轻托住,身子已轻盈地凌空飞起,眨眼间稳稳站到了洞口处。

    朱明烨冲赤链蛇道:“五当家的,头前带路吧。”一行三人穿过一截黑黢黢的隧道,终于见到了天光,像是处在山谷之中。只见两名壮汉正在赤着脖子摔跤,一旁围了几十名山匪在看热闹。三人走了过去,也无人察觉。

    人群里不知是谁眼尖,尖着嗓子喊了一声:“是路家大小姐!那个女妖精!”在场众山匪登时乱作一团,纷纷操起兵器严阵以待,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人群里又有人发现了赤链蛇,忙道:“五当家的!您怎么了?是不是给妖女打伤的?”

    “废话少讲!速去禀报大当家的,就说有外客来访!”那名开口的山匪愣了一下,迅速向另一头跑去。赤链蛇冲身后两人道:“两位随我到厅里宽坐,大当家的即刻出来。”一众山匪看懵了,性如烈火的五当家的如此和声细语地跟别人讲话,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路阮表情漠然,跟在赤链蛇身后,只见两旁站着的一众山匪个个龇牙咧嘴、满脸怒火,随时要冲上来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朱明烨闲庭信步地走在最后面,像是在春季里的户外郊游踏青一般。

    略走了几十步,重新进入了一个石洞,只见两旁全部点着火把,放置了一张长桌,长桌两旁各放了一排靠背椅子。最上方的台子高出地面一尺多,当中间摆了一把宽大的坐塌,上面垫了一张花豹皮。坐塌最上方是一副石雕,刻着一只缠绕着的大蛇,煞是诡异。

    赤链蛇道:“两位请坐!”又冲一名喽啰道:“看茶!”那名喽啰下去后,端了两杯山茶放在二人面前。朱明烨端起茶碗,掀开碗盖闻了闻,赞道:“倒是有一股山野间的清香之气。好茶!”

    路阮却没有品茗,只是专注地望着那幅诡异的石雕。忽听一声沉重的咳嗽,接着九尾蛇在一位喽啰的搀扶下走了出来,挣扎着坐到了坐塌上。九尾蛇一手捂着胸口,先是瞥了眼朱明烨,随后目光倾注到了路阮身上,不再移开。

    赤链蛇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九尾蛇面前,连着磕了几个响头道:“大哥!小弟今日一时糊涂,不遵您的号令,与路大小姐动手,连累了十几位兄弟跟着丧了命。还请大哥惩罚!”他身后的一众山匪听了,自然是炸开了锅,纷纷高举兵刃要跟路阮拼命。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登时大厅内为之一静。九尾蛇环视众人道:“你们是不是看我快断气了,做不得你们的大当家,想群起造反了?”一众山匪自然禁不住这样的重话,全部俯首帖耳地低了头。

    路阮直视着九尾蛇,问道:“大当家的,看来你的威信蛮高的嘛!我今日前来只是有些问题想询问你,并非刻意寻衅滋事。还望大当家的实言相告。”

    “路大小姐,我知道你迟早会找上门来的,一直在洞中恭候大驾。你是想问我们是受了何人指使去截杀路家的对吧?”

    路阮冷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还有那些罹难的路氏族人。路阮身为族中一员,自然要查清幕后的主使之人,否则愧为路家儿女!”

    九尾蛇无奈道:“路大小姐,我很想告诉你。但是事实是我也不知道谁是雇主。这桩买卖是二当家的一手经办。如今他已经被你打死了,我们也不清楚。”

    “买卖?”路阮紧逼两步,美目似要喷出火来,“路家上下几十条无辜的人命,在你们眼中就只是一桩买卖?九尾蛇!你不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往一个死人头上推。你以为这样我路阮就会放过你们一干人等?快说!雇主是谁?”

    “臭娘们!居然敢这么跟我大哥讲话,看老子劈了你!”一名山匪按捺不住,提刀就冲了上来,直接朝路阮的后背砍去。

    路阮纹丝未动,众人只见场上黑影一闪,坐着的朱明烨已经站到她身后,一把掐住那名的山匪的喉咙,只听咔的一声脆响,那名山匪毫无声息地倒地而亡。

    一众山匪恨得咬牙切齿,纷纷嚷嚷道:“大哥!快下令吧!让众兄弟跟他们拼了!省得在这里受这臭娘们的窝囊气!”

    “放肆!”九尾蛇断喝一声,像是带动了身上的伤势,连着咳嗽了几声吃力地道,“你们若是谁再敢轻举妄动,就是不把我这个当大哥的放在眼里。”一众山匪登时偃旗息鼓,只能拿眼神瞪着路、朱二人。

    九尾蛇吃力地走下高台,来到路阮的面前如实道:“路大小姐!二当家的在鹅城中的眠花楼有个相好的叫‘春香’,他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潜入城中跟自己这个姘头私会。记得是四月初七,他又带着几个兄弟乔装打扮进了眠花楼。酒足饭饱之后,二当家的沐浴完之后回到了春香的闺房里,却发现对方不在。房间里却摆了整整两个大箱子,装着三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二当家的以为自己走错门了,却见屏风后面有个声音说话。大意就是说路家过几日会经过阎王岭,让我们提前做好埋伏,将路家的人找草除根。”

    四月初七?路阮算了算,正是父亲路鼎轩“翻身局”落败的前一日。路阮发问道:“后来呢?”

    九尾蛇续道:“两大箱白花花的银子晃得人眼睛都花了。二当家的也顾不得私会相好的,连夜带着银子回到了岭上,我们就开始立即着手布置。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路阮追问道:“那个屏风后面说话的人是谁?有没有吐露姓甚名谁?”九尾蛇摇了摇头:“二当家的只说是个女声,听上去应该年岁不大,是鹅城口音。还特别叮嘱我们要斩草除根,不管老少,一个不留。一行有一行的规矩,雇主不愿意透露身份。我们也不多问,只是拿钱办事。”

    “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路阮咬牙默念了一遍,忽道,“那后来你们办砸了,对方就没有找过你们后账?”

    九尾蛇摇了摇头:“这些天我也一直在等着,甚至时不时派人潜入鹅城打听。可是对方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一点踪迹。”

    路阮盯着他的一张脸,冷声逼问:“对方明明是要我们路家灭门的,还花了三十万两银子的大价钱。如今只不过杀了几十口,她岂会就此善罢甘休?大当家的,我看你不老实!”

    九尾蛇又是一通咳嗽,接着道:“路大小姐,我说的话句句属实。若是有半句虚言,如今我们阎王洞的兄弟都在这儿,你可以杀光我们替路家报仇。”路阮回身环视着一众山匪,只见众人依旧满腔仇怨地凝视着自己,随时要冲上来搏命似的。

    “朱叔叔,我们走吧。”路阮抬步就要出洞,九尾蛇诧异道:“路大小姐,你——”路阮道:“莫非大当家的还要留我们在洞中用晚膳?不过,我尚有琐事在身,要急着赶回家中。晚膳就替你们省了吧。”

    刚走几步,路阮回身道:“大当家的,我今日暂且饶了你们。是因为冤有头债有主,我定要找到幕后主使之人。如果有雇主的消息,请马上来土楼村通知我。临别之前我奉劝诸位,丧天害理的事不要再干,否则迟早会大祸临头的。”

    朱明烨两手别在身后,丢下一句“谢谢你们的好茶”,复又道:“五当家的,劳烦你再将我们送到来时的地方。”赤链蛇望向九尾蛇,对方吩咐道:“你照办就是。”

    赤链蛇赶忙走在前头带路,原路又将二人送到了山道上。望着二人在山道上渐行渐远,赤练蛇终于抑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方才的几个时辰里,他如一只惊弓之鸟一般,随时都有可能毙命。几十年的刀头舔血的日子,赤练蛇从未惧怕过,从来不知道死亡是什么滋味。

    但是就在刚刚那几个时辰里,他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那一男一女两个极端可怕的人,像是地狱里来的勾魂使者,随时会将他的小命勾走。他方才知道,自己原来也是怕死的,而且怕得要命。

    在他们二人面前,自己小心翼翼,连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肆无忌惮地嚎啕了一阵子,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赤练蛇“噗”地喷出一口血来,看来是方才的伤势加重了。一直处于提心吊胆之中,居然连自己受伤的事都忘记了。

    忽听有人唤自己,是两个山上的喽啰。赤练蛇望着路、朱二人消失的方向,急火火地道:“快!扶我回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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