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一辆华丽的马车就驶了进来。萧沉鱼斜歪在车厢里,面容显得有些疲惫。连着赶了好几个时辰的路,早已人困马乏。许久没有回来鹅城看看家人了,趁着扳倒吴知禄及吴铜之事告一段落,她决定回家看看。

    马车穿过几条大街,离家越来越近。萧沉鱼叫停了马车,走下来道:“你找个地方歇着吧。两日后的这个时间到萧府门口接我。”车夫恭敬地应了一声。

    天上飘着蒙蒙细雨,街道上的地皮湿漉漉的。此时做早市生意的买卖人已经出街了,可以隐约瞧见他们匆匆忙忙的身影。萧沉鱼撑着一把青色的油布伞,漫步走在伞盖下,再看周遭的人们,就觉得他们如渺小的蝼蚁一般。

    这些没有开启潜力的凡人们,他们一辈子也不可能知道周围还潜藏着一个博大精深的潜力世界,就这般庸庸碌碌地苟活着,自得其乐。而自己呢?已经身居感察量刑司量刑监主事的位置,过不了多久,或许还会成为副司正大人。自己已经不再是一名普通的潜力师。

    路过一家早点铺子的时候,飘来一股熟悉的豆腐花的味道。萧沉鱼驻足一看,是自己之前经常吃的那家老豆腐,铺子的位置没变,像是重新装修了门脸。沿着铺子门口伸出了一截,搭上了防雨的油布帐篷,摆了几张桌椅招揽客人。

    萧沉鱼收了雨伞,入内道:“店老板,给我一碗老豆腐,不要葱花,多放点芝麻油。”店老板热情地应了一声。她坐到一张桌子前,不多时一碗老豆腐端了上来,白嫩嫩的,上面飘着黄色的芝麻油,香味宜人。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吃着,胃里暖和起来。

    “二姐姐!”忽听有人唤了自己一声,萧沉鱼抬头一看,居然是萧迟。他一个人也没撑伞,脸上已经淋了一层薄雨,直接坐到了她对面,道:“好呀!难得回来了也不回家,一个人偷偷躲在这儿吃好吃的。看我不告诉小娘去!”萧沉鱼笑了下,道:“我也是刚刚才到,闻到豆腐花的香味才给绊住了。”

    “老板!给我也来碗老豆腐!多放葱花、多放香菜、多点汤!”萧迟冲铺子里面招手吆喝了一声。店老板应了声“好嘞”。萧沉鱼笑道:“亏你还是首富的儿子,喝碗豆腐花都要占人家便宜,传出去还不笑死人!”

    萧迟意味深长地道:“这有什么!眼下的世道不是你占我便宜就是我占你便宜。萧家若不是占了路家的便宜又岂能问鼎鹅城首富?”萧沉鱼不想聊这个话题,随口问道:“家里都还好吧?”

    店老板将老豆腐端了上来,碗上面一层全是葱花、香菜。萧迟拿过瓷勺子搅了搅,大口地喝了起来,方道:“好得很!比任何时候都好!家里人现在是出奇得团结一致,就差你一位了。”

    萧沉鱼疑惑道:“什么意思?”萧迟忽道:“二姐姐,请教你个问题。比如说一个男的喜欢一个女的。但是他又不知道对方喜不喜欢自己,该如何试探对方的心意呢?”萧沉鱼没有看他,镇定地道:“那个男的是你自己吧?我这才走没多久,就有意中人了。快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被你看上了。”

    萧迟将碗里的瓷勺子一拨拉,发出清脆的响声,嗔怒道:“答非所问!二姐姐,我问你话呢!”萧沉鱼抬起头道:“你的问题太过笼统。这种问题必须具体事情具体回答。你先告诉我是哪家姑娘,我才好回答你。”

    “算了,我也不想瞒你。”萧迟干脆道,“你应该认识她,说不定还见过面呢。就是路家大小姐,她有个绰号叫‘古怪大小姐’。”萧沉鱼脸色一变,内心里万分震惊,确定似的问道:“就是路阮?你喜欢的人是她?”

    萧迟郑重地点了点头。萧沉鱼盯着对方,追问道:“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萧迟遂将打小在荷花村池塘边捉鱼偶然相识到后来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萧沉鱼神情严肃,仔细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早市渐渐热闹起来,过来吃早点的人逐渐增多,铺子里已经座无虚席。萧沉鱼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喜欢她到了什么程度?”萧迟喝完了碗里的老豆腐,定定地道:“我要娶她做我的妻子。今生今世,我只想娶她一人。就是给我月宫里的嫦娥,我也不稀罕。”

    “不可以!你万万不可以娶她!这鹅城里的漂亮姑娘你娶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娶她!”萧沉鱼说得斩钉截铁,不容质疑。萧迟忙道:“为什么?”

    萧沉鱼自然不能说出对方是一名潜力师,而且正在潜力世界里千方百计刁难自己,查询“翻身局”的真相。她想了想道:“因为她姓路!你忘了路家跟我们萧家的冤仇了吗?那是几代人的恩恩怨怨,仇深似海。你别看那位路大小姐柔柔弱弱的,她可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她的手段你远远还不知道呢。把这样一个人娶进萧家那不等于是引狼入室?萧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的声势,难道要葬送在她手里?”

    “引狼入室”几个字强烈地刺激到了萧迟,他急忙道:“我不许你这么说她!你说她是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是什么意思?她哪方面厉害了?”对方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了监事阁谍报堂堂主,生母是已故的“英武侯”,而且深受领主和监事阁大阁领器重。现在虽然官阶还不高,但已经是名震京都的风云人物。难道这些还不够厉害?

    可惜,这些都不能对他说。萧沉鱼望着对方道:“弟弟,或许有一日你会知道的。可能你会觉得我现在说这些话有些云山雾罩,摸不着边际。但是我说的都是实情,绝没有半句假话。过去在府里时你帮过我,我对你一直心存感激的。所以我不会对你说假话。”

    望着对方真诚的眼神,萧迟正色道:“二姐姐,所以你跟家里人一样,都旗帜鲜明地反对我娶路大小姐?”

    “不错!”只是简单的两个字,萧沉鱼回答得相当干脆。她有一种隐隐的预感,自己与路阮迟早会势不两立的,二人之间将来说不定会达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地步。届时萧迟夹在二人中间该如何自处呢?一方是自己至爱的人,一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岂不是很难为他吗?

    除了父亲萧半城以外,萧沉鱼对萧府的人没什么感情。但是萧迟则不同,在自己与母亲被合府之人看不起时,他从来没有过,一直当自己是他的二姐姐,而且还数次伸出援手救她们母女俩于危难之中。所以,在她的心底里,非常珍视与这个弟弟的姐弟情意。从另一个角度讲,她也不希望他因为一个女孩儿,成为整个萧家的公敌。

    “二姐姐,我原本以为你跟他们不一样!看来是我错了!喝老豆腐的钱你付,谁让你是我的二姐姐呢。”萧迟站起身来,作势准备离开。萧沉鱼忙道:“你先别走,我的话还没说完。”萧迟并未停下,嘴里丢下一句“懒得听”,向铺子外面走去。

    萧沉鱼急忙跟上,猛然想起还没付钱,从腰间摸出一粒碎银子丢到了桌上,追上去道:“萧迟!你必须听我把话讲完!”萧迟默不作声,加快步伐向前走去。萧沉鱼一把拉住他胳膊,对方只得停了下来。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可以听到哗哗的响声。萧沉鱼撑开油布伞,瞥见路右边有间城隍庙,拉着他走了进去。迎面当中间供奉着城隍爷及城隍夫人,供案上摆着线香、果品等一应祭物。由于时间尚早,庙堂里空无一人。

    萧迟望了眼神祗上方挂着的烫金体“慈恩广布”匾额,目光又落到了城隍爷及城隍夫人的金身塑像上,随即开口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刚好让城隍爷及城隍夫人也听听,算是大清早无聊解解闷。”萧沉鱼将油布伞合了起来,放在门边的位置,随即道:“从你方才要问我的问题判断,你自己也不知道路大小姐喜不喜欢你。所以你才要想法子试探她的真实心意对不对?”

    萧迟没吱声,伸手摆弄着袅袅升起的青烟。萧沉鱼又道:“弟弟,那位路大小姐的身份非同一般,你是高攀不起的。你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根本没有结合的可能。”萧迟笑了出来:“二姐姐,你在说反话吧?我高攀不起?”

    萧沉鱼早已打探清楚了,因为“英武侯”阮娘子的缘故,领主宫弼对路阮青睐有加,已准备将她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如今她不过刚刚过了碧玉年华,就已是正四品朝廷命官,将来的仕途无可限量。

    而萧迟呢?不过是一个显力世界里的富家少爷,连最普通的潜力师都不是。虽然两界可以通婚,但是稍有身份的潜力师是看不上显力世界的凡人的。就算真的结为连理,也会遭到其他人的嘲讽。所以潜力师与凡人匹配的数量少之又少,几乎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可是,这些话都不能对他明说。萧沉鱼神色镇定:“我没有说反话,说的是事实。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往往只是事物的表象。因为我们肉眼凡胎不辨真伪,不能够由表及里看到事物的本源。就像这两尊神祗一样,外表看上去金光灿灿,内里说不定只是烂泥巴而已。”

    “二姐姐,自从你离家之后,不但性情大变,说起话来也神神叨叨的。能不能说一些让人听得懂的话?”萧沉鱼抬头望着面色慈祥的城隍夫人,坚决道:“总之,在这件事情上,我会跟家里人站在一条线上,全力阻止你娶路大小姐。萧迟,听二姐姐一句劝,趁早收手!你们二人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是走不到一条道上的。”

    “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这些年来,我打着‘混世小魔王’的旗号,一直东游西荡,过得有些漫无目的。其实在内心里,我还是有个愿望的,那就是成为一名出色的木匠师。现在我觉得又多了一个愿望,那就是娶阮姐姐为妻。但是第二个愿望远比第一个强烈得多,就算前面有再多艰难险阻,我也会一往无前。”他过身望着萧沉鱼,坚决地道,“为了能够达成这个愿望,我什么都豁得出去!”话毕快步走入了细雨之中,不多时身影就被湮没了。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看来任谁也无法动摇他的心志了!萧沉鱼望着对方离开的方向,愣怔着出了神。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瞥了眼面前的神祗,然后虔诚地跪到蒲团上,闭上眼默默祈祷起来。

    “女方的庚帖我找丫鬟暗中取来了,找媒婆合了八字。根据双方的出生年月、日、时、属相做了推算,发现二人的八字相合,是一桩不可多得的‘上婚’呢!”萧落雁手里拿着文书,喜气洋洋地说着。

    竹盘英接过文书仔细看了,心悦道:“果然极为合宜!迟儿是属兔的,女方属蛇。不是有句俗语吗?叫‘蛇盘兔,代代富’。若是迟儿真的娶了洛家大小姐,萧家必然会代代富贵的。”

    萧半城手里端着一碗清茶,脸上却毫无一丝喜色,闻言道:“还‘代代富’呢!我看等我蹬腿了,那小混蛋能保住一代都难,不将祖业败光就算烧高香喽!”竹盘英赶忙反驳道:“老爷,眼下正聊得高兴,您非要说这种扫兴的话吗?迟儿还小,你怎知将来就不走正道呢?说不定娶了媳妇就变了呢!”

    萧半城勉强点了点头,望着萧落雁道:“雁儿,你说太守大人极力赞成这桩婚事,那你婆母是什么意见呢?”萧落雁道:“婆母有个头风的顽疾,每年都要发作两个月。这个时间段都是窝在自己的寝室里闭门不出,万事不理的。所以这个事情还没来得及跟她说。”

    竹盘英道:“太守大人都点头了,想来太守夫人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再说了,放着我家迟儿这样的金龟婿可着整个鹅城哪儿找去。太守夫人若是知道了这桩良配,说不定头风病一下子就好了呢!”

    萧半城的脸色立时又阴沉了下去。萧落雁、竹盘英相视一眼,只听萧落雁试探着道:“父亲怎么了?”萧半城轻叹一声道:“我劝你们都别高兴太早,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必须得要父母双方都点头才行啊!那个太守夫人,你们也都知道,出身于高门显贵人家,那是极有主见的,未必能看得上小混蛋啊!”

    他这几句话如兜头一盆冷水将二人方才的兴奋劲儿浇灭了。竹盘英不甘心道:“那洛何氏有什么了不起的?家里不就是出了位五品的朝廷命官吗?还只是一位只知道耍嘴皮子的言官,又不是权掌中枢的宰辅阁臣。凭什么看不上我家迟儿?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儿,好像谁都得听她的似的。”

    萧半城笑了下道:“夫人,既然你这么看不上她,为什么还要跟她开亲呢?”竹盘英接口道:“虽然她不怎么样,但确实调教出了一个好女儿。双方一旦成婚,冰清那孩子将来还是要嫁入萧府的。我一年里能见她几次?眼不见心不烦。”萧半城打趣道:“我知道夫人心里的算计。一切先哄着对方高兴,只一门心思想着人家的掌上千金,别的都可以不理。只要娶到了家里,估计就对人家爱理不睬了。”

    “看老爷说的!我这不也是为了咱家迟儿着想嘛!说是鹅城里的姑娘随便挑,但是真要挑出一个方方面面都满意的还真不容易。眼下既然遇上了,那可不能轻易放手。为了迟儿的终身幸福,为娘的什么都舍得。”萧落雁适时道:“母亲别再说了!再说我这个当女儿的都要吃醋了。”

    母女二人发笑起来,萧半城轻咳了一声,问道:“当务之急还是问清楚洛何氏的的想法。雁儿,你家婆母的头风病怎么样了?”萧落雁敛容道:“前儿我过去请安,说是已经好多了。只怕这两日就会出来。到时候公爹大人应该会跟她说吧。”

    萧半城道:“那就好!你若是知道了消息,立时回来告诉我们。这家不行,我们还换别家。最好年内就把小混蛋的婚事办了。婚事一办,我们二老也算交差了。”竹盘英语带倔强地道:“不蒸馒头争口气!此番我还非要把那冰清丫头娶回来给我做儿媳妇不可!我就不信,洛何氏敢不听太守大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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