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幕,透着几分不安。萧迟从茅房里钻了出来,四下机警地看了一眼,确定无人后方才向前走去。刚走到菜园子旁边,忽见一个黑影如鬼魅一般闪了出来。那黑影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萧迟正要喊出口,那黑影闪电般出手,一指点在了他的脖子下方。萧迟忽觉自己的嘴巴不能动了,根本发不出声音。那黑影一手拎着他像拎着一只小鸡一般,身子一纵跳入了菜园子里。几个起落之间,二人已经来到山道上,只见一辆马车停在那里。

    居然是萧府的马车!一盏亮着的灯笼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萧”字。那黑影将他直接塞入了马车厢里,自己也坐了进去,冲车夫吩咐道:“回府。”那车夫应了声,马车开始缓缓向城内开去。

    萧迟坐着一动不动,惊疑地望着面前的黑影。那黑影摘下面纱,居然是萧沉鱼。对方将面纱仔细地卷好放在袖笼子里,再次伸手点了一下。萧迟只觉脖颈处麻了一下,嘴巴咂了咂又能动了。

    他仔细打量着对方,匪夷所思地道:“改日我要跟墨斗说说,他那一身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枉称高手。二姐姐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呢!真是深藏不露啊!二姐姐,你什么时候习得如此高强的武功啊?”

    萧沉鱼道:“这不算什么。在那个地方,我这一手顶多也就是三脚猫功夫。真正的高手你还没见识过呢。”

    萧迟啧啧称赞道:“谦虚啊!对啦,你怎么知道我藏在土楼村的?”萧沉鱼道:“我早两日就发现你的行踪了,之所以没将你捉回来。是想着你跟路大小姐多温存一下,因为从此以后你们就不会再见面了。”

    “你少管我的闲事!夸你一句你还嚣张起来了!不就会点功夫吗?”萧沉鱼盯着萧迟的眼睛,表情严肃:“萧迟,我之前跟你说过。无论你喜欢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喜欢那位路大小姐。不然的话,我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你。”

    萧迟气急道:“停车!我要下车!”可是马车依然向前跑着,根本不听他的使唤。萧迟怒了,探身就准备跳车。不料萧沉鱼的一只手递了过来,适时地搭在他的胳膊上。他立时感觉像是被一把铁钳子钳住了一般,身子再也不能移动分毫。

    “不要逼我动手。你的力量在我眼里就如蝼蚁一般渺小,根本不值一提。我劝你还是乖乖跟我回府去。这几日你也闹够了,该回家了。”萧迟咬紧牙关,使出了全身力气,可是依然不能移动分毫。

    折腾了几次,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坐回去喘着气问道:“这是哪门哪派的功夫?”萧沉鱼收回了自己的手,笑道:“没有门派。再说了,这也算不得功夫。”萧迟忽然想起自己走得这样匆忙,连个招呼都没跟她打。

    萧沉鱼像是洞悉了他的心思一般,打趣道:“怎么?不打招呼突然离开,怕你的心上人会生气?”萧迟白了她一眼,随即道:“二姐姐,我一直觉得你跟府里的那些人不一样。没想到你也不赞成我跟阮姐姐在一起。”

    “父亲不赞成这门婚事,我自然也就不赞成。虽然成长过程中我受了不少苦楚,可是我的心里依然很敬重父亲。所以他的决定我自然会极力维护。还有,路大小姐是我跟萧家的死对头。我怎么会允许她嫁给自己的弟弟呢?”

    萧迟犯疑道:“阮姐姐跟萧家是死对头还可以理解,你怎么跟她又成死对头了?好像你们二人之间从未见过面吧?”萧沉鱼回忆起了在感察监第一次见到路阮的情景,淡淡道:“不错!我们在鹅城里素未谋面。可是那不代表我们在其它地方没见过。”萧迟面露犹疑之色:“那你们见面之后吵架了?初次见面就生了嫌隙?不至于吧?”

    “这个我不想说。你现在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想想等一下见到父亲了该如何应对。这回可不会那么容易过关,父亲是真动了怒,只怕要拿住你结结实实打一顿。你可不要吊儿郎当的,否则吃亏的是你自己。”

    萧迟身子向后一靠,抱着胳膊肘,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怎么了?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是洛家先出幺蛾子的,暗地里偷梁换柱把一个丑八怪嫁给我。幸亏本少爷提前获知了,将对方的相好的挖了出来。借着萧家的戏台子唱了一出大戏,给全鹅城的百姓在平淡的日子里贡献了一个巨大的乐子。二姐姐你评评理,我有什么错?”

    瞧他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萧沉鱼不免有些担心,劝道:“这些话你拿去哄三岁小孩子还行。若是在父亲面前还敢说,只怕要揭去你一层皮。我劝你等会见了父亲还是多说说软话,千万不要拧着他老人家。”

    “要打要骂凭他去!反正也不是头一回挨打了!”萧迟干脆闭上眼睛。萧沉鱼望着这个顽劣不堪又不听劝告的弟弟,一时之间也没有法子,只能轻轻叹了一声。

    马车入了城门后,周围开始喧嚣起来,嘈杂的人声、车马声不绝于耳。萧迟睁开眼望着萧沉鱼,凑上前道:“二姐姐,你既然这么关心弟弟,不如放了我。让我在城里找个客栈再躲几日。等父亲大人消了气我再回去。”

    萧沉鱼道:“你想都不要想。我前脚把你放了,只怕后脚你又跑回土楼村去了。一连好几日,你也野够了,趁早回去让家里人安心,连我母亲都日夜悬着心呢。”萧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过脸去。

    又过了一阵,马车开到萧府大门口。二人一先一后下了马车,抬脚走了进去,只见管家周发专门候在那里。萧迟笑道:“周叔在这里专门迎候我啊!哈哈!”周发笑了下,随即正色道:“小少爷,老爷在祠堂里等着你,让你回来了就过去一趟。”萧迟瞥了眼萧沉鱼,叹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一路上,不时有丫鬟下人跟他施礼,似乎都有些窃窃私语。穿过几排房舍,直接来到了祠堂门口,两旁一左一右立着六名家丁。萧迟抬脚走了进去,只听身后的祠堂大门严丝合缝地闭上了。

    祠堂内非常宽敞,修建得庄严肃穆,两旁是几重白色的帷帐。最里边供案上的素烛燃烧得正旺,昏黄的烛光照射着一块块漆黑的灵牌,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萧迟正自诧异,忽听萧半城的声音传了过来:“野了这么多日,终于舍得回来了?”只见萧半城一身灰色长袍,负手缓缓走了出来。萧迟只得弯腰行礼:“见过父亲!”

    萧半城站到供桌旁,拿起剪刀剪了一盏长明灯的灯芯,冷声道:“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还知道有这个家?”剪掉的一截灯芯落在剪刀尖儿上,尚未熄灭。他吹熄了,立时升起一股青烟。

    听着对方冷森森的质问,萧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干脆闭口不言。萧半城放下手中的剪刀,发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洛家偷梁换柱的事了?”萧迟如实道:“是的。儿子偶然间知道的。”萧半城沉吟了片刻,目光落到了供桌上的那盏铜制长明灯上,又道:“我再问你。是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打算娶洛家大小姐?”

    萧迟没有否认:“父亲,不管是洛家大小姐还是二小姐,儿子都不想娶。”萧半城的眼神一冷,转头盯着他:“所以你当时答应家里只不过是为了暂时糊弄住大家。就算不出洛家偷梁换柱的事,你还是会想别的法子逃婚对不对?”萧迟坚定地道:“不错!我是不会娶旁人的。这辈子我想娶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路家大小姐——路阮!”

    “放肆!你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纪把合府上下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这样才能显出你‘混世小魔王’的能耐?为父今日若是不好好教训教训你,将来说不定你还会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萧迟迎着对方的目光,针锋相对:“父亲,您为什么不愿意儿子娶路大小姐呢?”萧半城被他的问题逗笑了:“为什么?因为对方姓路,路家是我们萧家的宿敌。我能让自己的儿子娶宿敌的女儿?”

    萧迟意有所指地道:“父亲,我早就料到您会这么说。不过,我想不单单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望着对方意味深长的表情,萧半城怒道:“小混蛋!你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萧迟一字一顿地道:“因为你不敢面对路家的人,尤其是路大小姐。”萧半城听得一头雾水,反问道:“我为什么不敢面对路家的人?我早就说过,路家在山道上遭遇山匪一事与我无关。我是想打垮路家不错,那不过是要抢夺他们的赌坊生意,让萧家在鹅城里一家独大,并没想过要将他们杀光灭门。”

    萧迟上前两步,逼到了对方身前,盯着他面色冷静地道:“在萧、路两家的‘翻身局’上,您使用了不光明的手段才赢下赌局。会首大人,您也是赌桌上的常客,怎么一点儿赌品都没有呢?为了赢下赌局,不择手段暗中耍诈。像您这样的人怎么能统辖九方财神会呢?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此言一出,无疑让萧半城震惊万分。虽然事前萧沉鱼向自己承诺过,可是事后对方始终缄口不言,不肯说出赌局上自己致胜的奥秘。所以他至今心中存有疑惑,有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萧沉鱼只是为了鼓舞他的士气才故意那么说的。事实上她那日什么也没有做,自己就是凭借高超的赌技赢下了“翻身局”。

    每每回想起来,他都是在心里这样肯定自己。久而久之,在他的心里形成了一个既定事实。那就是萧、路两家的“翻身局”,是因为他的赌技更胜一筹,所以才成为了最终的赢家。

    而现在,自己的儿子居然跳了出来,公然指责自己是耍诈才赢下了赌局。身为一名赌徒,萧半城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他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凸了出来,大声叫嚣道:“混账!你是听谁胡说的?你这是在跟自己的父亲说话吗?”

    萧迟围绕着萧半城缓步走了一圈,接着道:“先甭管我听谁说的。父亲,孩儿说的是事实吧?当着列祖列宗的面儿,还请父亲直言相告。”萧半城几乎是吼了出来:“胡说八道!谁说的让他拿住证据来!是不是那位路家大小姐说的?当时你也在场,围观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为父若是存心耍诈难道就没人发现吗?”

    萧迟将路阮告诉自己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萧半城愈发愤怒:“果然是路家大小姐说的!你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肯相信自己的父亲。好!好得很!”他气得牙根痒痒,口中小声嘟囔着,不停地踱来踱去。

    “来人!”萧半城唤了一声,只见祠堂的大门被推开,四名壮实的家丁抬着一个长条凳走了进来,另外一人手里拿着一根五尺来长的木条棒子。萧半城命令道:“将小少爷给我绑上!”四名家丁面露迟疑之色。

    萧半城跺了下脚,厉声道:“快绑!”四人只得将萧迟脸朝下按到了长条凳子上,然后用麻绳将手脚两头捆绑了。萧迟一把抓过木条棒子,指着门口道:“你们都在门口守着,任何人也不许放进来!”

    四名家丁应声退出,祠堂的大门再一次闭合上了。萧迟手脚被绑,吃力地拧着脖子瞪着萧半城,咬牙切齿地道:“萧半城!嘴上说不过我你就动手滥用私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萧半城听他直呼自己的名字,气得气血上涌,举起木条棒子指着他,冷言道:“马上就让你瞧瞧,我有没有资格打你!你个孽障,不好好打你一顿,你还真要翻天了!”

    “我不服!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服!”萧迟声嘶力竭地尖叫着,“萧家的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都睁大眼睛瞧瞧,明明是他萧半城自己暗中耍诈赢了路家,现在还不准人说。你以为我不说将来就没人说吗?迟早整个鹅城百姓都会知道翻身局的真相,到时候人人都会戳萧家的脊梁骨,骂我们卑鄙无耻。我看你这个当家人到时候怎么办?”

    萧半城眼神里充满了熊熊的怒火,手中的木条棒子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打在了对方的屁股上。萧迟只觉一阵剧痛,闷哼了一声,咬牙道:“萧半城!拜托你手上用点力气,晚膳没吃饱吗?哈哈!”

    萧半城手上立时又加了几分力道,萧迟居然哼都不再哼一声,冷静地道:“萧半城!你吞并了路家,让萧家的生意在鹅城里一家独大,坐了会首又成了鹅城首富。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可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有什么可骄傲的?不过是暗中使了一点鬼蜮伎俩,暂时讨得了一点便宜而已。你连个最起码的赌徒都算不上,人家赌徒还讲赌品呢。”

    又是十几棒子下去,萧迟只觉双股部位已经麻木了,眼前一阵眩晕,好像随时要昏睡过去的感觉。忽听门外一阵响动,只见竹盘英硬闯了进来,身后跟着萧沉鱼。竹盘英一见到绑着的萧迟,衣裳都被打烂了,鲜血淋淋,惨不忍睹。她心疼坏了,一下子扑了上去,哭天喊地地道:“我的迟儿哟!”

    萧半城一见对方扑了上去,举在空中的木条棒子只得停住了。竹盘英怒视着萧半城道:“老爷!迟儿究竟犯了什么错?您要下这样的死手打他?”萧半城怒道:“这个孽障犯的错还少了?你没听见他方才说的话吗?他眼中还有我这个老子吗?”竹盘英手捧着萧迟的脸,见对方双眼闭合,已经昏了过去。

    “迟儿是你的儿子,当老子的管教儿子天经地义,妾身不敢多嘴。可是你这样下死手打他,不等于是要他的命吗?既然如此,老爷索性连妾身的命一块拿去,让我们娘儿俩在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话毕又悲痛欲绝地大哭起来。萧半城一见对方身上血肉模糊的,一时也有些后悔了,手里的木条棒子落了下来。

    一旁的萧沉鱼冲几名家丁道:“赶紧将小少爷抬出去,叫郎中过来诊治。”几名家丁赶忙上前解开他手脚上的麻绳,准备将萧迟抬出去。萧沉鱼骂道:“糊涂东西!打成这样了能直接抬人吗?连着凳子一道抬出去!”四名家丁连着长凳子一起抬了起来。两名丫鬟上前扶起了竹盘英,对方依旧哭得死去活来的,跟在萧迟后面走了出去。

    方才还闹哄哄的祠堂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忽明忽灭的烛火摇曳不定。萧半城显得非常疲累,略走了几步身子有些发抖,立身不稳像是要栽倒。萧沉鱼身形一闪,早已上前稳稳扶住了对方。

    萧半城面露欣慰之色,萧沉鱼温言道:“父亲,女儿扶您到那边坐一下吧。”萧半城点了点头。二人走了几步,坐到墙边的两把椅子上。萧半城歪着身子,一手轻抚着自己的额头,一副疲惫不堪的表情。

    萧沉鱼开解道:“父亲切勿多想,弟弟只是年龄还小,不懂得父亲的良苦用心。有时候生意场比战场还要残酷,不是我吃了你就是你吞了我。为了能够成为最终的赢家,使用点手段是必须的。如果当日是萧家输了赌局,那合府上下此刻还不知飘零在何处呢。如今萧家在鹅城的赌坊生意一家独大,声望日隆。这些都是父亲精心谋划的结果。所以父亲有大功于萧家,萧家的后人世世代代都会铭记于心的。”萧半城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摆手道:“为父可不敢有这样的奢望。只要族里的人背后不骂我就心满意足了。”

    “父亲说哪里话来!如今萧家的生意遍布鹅城,族里的人不管亲疏都有一份差事,多少人年年赚的盆满钵满的,还不都是仰仗父亲的威名。他们自然应该感恩戴德。”萧半城苦笑道:“就这么一个孽障,从小到大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他哪里有半点感恩之心?你是没听见他方才讲的那些话,气得我真想一棒子打死他算了!”萧沉鱼笑了下,道:“打几下出出气也就罢了。父亲真要那样做,那也要问问满祠堂的列祖列宗答不答应。”

    萧半城望了眼供案上的一排排灵位,随即面露担忧之色。片刻之后,他开口道:“迟儿方才说了‘翻身局’的事,是路家姑娘告诉他的。我很好奇,路家姑娘当日并不在场,她怎么会知道内情的呢?”萧沉鱼的脸上立时显出阴霾之色,冷声道:“又是她!看来她是要跟我死磕到底了!”

    萧半城犹疑道:“鱼儿,你说什么?”萧沉鱼镇定地道:“父亲放心,就算她知道了也没关系,拿不出确凿证据也是枉然。父亲只需矢口否认就行,谅她也没有法子。”听了她一番言语,萧半城暂时安了心。

    萧沉鱼略一沉吟,强调道:“只是有一点,无论如何不能让弟弟跟路大小姐再搅合到一起,免得被她带坏了。”

    萧半城深以为然道:“不错!这回我坚决不放他出府了。洛府的这门亲事算是黄了,还要继续寻找下家。只要他正式成了婚,相信路家姑娘就不能兴风作浪了。”

    萧沉鱼附和道:“父亲高见!”心里却进一步加深了对路阮的恨意。恨她无意之中挑拨了萧氏父子的关系,让萧家家宅不安。

    看来,她与她注定要势不两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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