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魅,室外黑黢黢一片。上官涤尘的贴身丫鬟菊韵坐到妆台前,望着铜镜里一张略显苍白、清瘦的脸颊,伸手卸下头上的钗环,忽见窗户上倒映出一个黑影,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

    菊韵的脸上却毫无惧色,问道:“何事?”那黑影低声道:“禀蛊小姐:第三十七号人彘开口招供了。”菊韵取下右耳朵上的珍珠耳环,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那黑影一闪,不见了踪影。

    望着铜镜,菊韵又将钗环重新戴上,还仔细打量了一下,然后才出了房门。室外已经黑透了,偶尔可见三两个下人。

    她身如鬼魅一般,轻飘飘地快速来到宅子后面的假山旁,四下机警地看了一眼,然后进了一个石洞内,蹲下身冲脚下的一个地方捣鼓了一下。只听闷闷的一声响,面前的石壁缓缓向一旁退开,漏出了一个黑黝黝的石洞。菊韵再次回头看了眼,确定无人跟踪后方抬步进了石洞里。

    几乎在石壁闭合的一刹那间,上方一道人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双脚轻轻着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是梁郁!他的眼神直勾勾地倾注在对面的石壁上,像是要将石壁望穿一般。

    连日来,每到夜里他就暗中躲在菊韵的房门外,伺机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若想揭露人彘的秘密,或许从这位平日里和蔼可亲的侍女身上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一连蹲守多日,今晚终于有动静了!

    方才菊韵开启机关的时候,梁郁躲在石洞上方坠下脑袋,瞧了个仔仔细细。包括之前那个黑影隔窗与她的谈话,他都听了个仔仔细细。对方称呼她为“蛊小姐”,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称呼呢?梁郁的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只要打开这扇石壁,或许一切疑团都将解开。

    夜色如泼洒了砚台里的墨汁一般,黢黑至极,目光根本难以辨识周遭的景物。幸亏梁郁潜力高深,目光如炬,山洞里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定了定神,缓步向石壁走了过去。略走了三五步,眼前已无进路。他蹲到菊韵方才蹲下的位置,脚下铺垫了几块椭圆形的青石。他仔细看了看,左手边第三块青石好像有松动迹象,应该就是开启机关的机栝了。

    梁郁用脚踩了上去,青石居然纹丝不动。奇怪!从方才菊韵的动作判断,应该踩的就是这个位置呀。难道是自己踩的力道轻了?梁郁脚上又加了几分力道,居然还是不行。他心念一动,体内一股潜力瞬间化作一股强大的力道向自己的左脚灌输了过去。只觉脚下一沉,青石终于陷了下去。同一时间,面前的石壁缓缓向一旁退去。

    折腾了数日,总算是有眉目了!

    梁郁深呼吸了两下,全神戒备地走了进去,随即身后的石壁又自行闭合上了。左右两边的岩壁上各燃烧着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芒,依稀可见面前是一条蜿蜒向前的甬道。

    幸好入口处没有守卫把守,否则可就大大不妙了。梁郁贴着石壁的一边,快步向前走去。略走了百十丈,又看到石壁上两盏油灯。前方是个黑幽幽的洞口。他走了过去,一脚险些踏空,是逐级向下的阶梯。下了约有几十级,双脚终于踩到了实地上。

    一股潮湿、腐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像是变霉的腐肉发出来的一般。左右两旁是一排排长长的铁栅栏牢房,每间牢房的面积不大,大约也就四五尺见方。

    牢门上挂着一个木牌子,上面标着排列数字。梁郁看了眼,牢房里没有人,每个牢房里都放着一个乌黑的酒坛子,跟自己那晚在府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天啊!难道这些坛子里全部装的都是人彘?

    梁郁凑到一间牢门边,听到坛子里像是有动静,呜呜咽咽的,像是一位伤情女子在悲惨地哭泣。他又随机查了几个,发现果然都是人彘。

    堂堂相府官邸,居然暗藏着如此阴损歹毒的地方,实在是骇人听闻!不知道这些坛子里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为何会被抓到这儿来呢?

    梁郁心中疑窦重重,猛然想起之前那黑影与菊韵的对话——第三十七号人贩招供了。他瞥了眼牢门上的木牌子,找到第三十七号牢房,发现里面空空如也。牢门大开着,看来里面的人彘刚刚被提走了。

    直接走到牢房尽头,发现又是一堵石壁。奇怪!菊韵走去哪里了呢?石壁上是一副浮雕,雕刻的像是一条盘成一圈的毒蛇。蛇头呈三角状,还有两个奇怪的犄角。看来此处也安置了机关,石壁后面应该别有乾坤。

    梁郁仔细盯着毒蛇浮雕,看到蛇嘴里吐出的信子指向了右上方,那里刚好有一块凸起的机栝。他按住机栝稍一用力,只见石壁上的蛇形浮雕来回游走了几圈,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随后闷闷的一声响,石壁向里面退了进去,然后露出了一个黑幽幽的洞口。梁郁略一低头快速钻了进去,又是一截向下的阶梯。

    待两脚踩到实地上,只见四周的空间极大,足足有两丈余高。左右两旁仍然是两排铁栅栏牢房,可是牢房里的酒坛子出奇得大,每一个都有七八尺的高度,比上一层牢房里的坛子足足大了好几倍。

    两旁的牢房前各立着一排奇形怪状的石像,形态不一,手里都举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把。可是四周的光线依然昏暗。梁郁贴着石像旁边缓缓前行,来到牢房尽头看到迎面一间牢房,当中间放着一个原形的大铜鼎,下面是熊熊的烈火。铜鼎里也不知蒸煮着什么,冒着腾腾的白气。铜鼎旁边有三个人和一个酒坛子,应该就是第三十七号人彘了。

    梁郁不敢靠得太近,身子轻轻一纵,如大雁一般落到了最近的一尊石像上方。他静静地趴在石像肩部一动不动,目光扫了过去,不远处的牢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是菊韵!只见她优哉游哉地坐在一把椅子上,身旁站着两位着甲胄的侍卫。装人彘的坛子放在铜鼎旁边,火光映射了上去,坛身越发乌黑油亮。只见菊韵悠闲地扣着指甲,望着面前的坛子道:“将他放出来,让我跟他说说话。”

    一名侍卫上前,拔开了坛子上方的木塞,不多时坛口露出了一个人的脑袋,看样子是个男人,约摸五十岁上下的年龄。黄皮寡瘦的,毫无一丝血色。菊韵微笑着道:“药王前辈,怎么今儿想通了?若是早点想通,岂不少受七年的痛苦?这又何必呢?”

    药王?真的是药王吗?

    梁郁心里一咦,此人大名叫“沐百草”,精通用毒和制药,乃是潜力世界里少有的奇才,所以才得了“药王”的绰号。后来朝廷发了求贤令,沐百草就从深山里走出来,进入了神药救助司,因为精湛的医术没几年就成了副司正大人。随着司正大人年事渐高准备告老还乡之际,朝野中人纷纷猜测沐百草即将成为神药救助司的主官。

    不想此人却突然失踪了!朝廷派人仔仔细细找了一段时间,可惜一点线索都没有,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不想此人居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梁郁正自犹疑,忽听沐百草开口了,笑嘻嘻道:“丫头,小老儿被关在这个坛子里七年了,还有什么事想不通呢。身前身后的事都想通了。哈哈!”一个正常人被关在坛子里七年,居然还可以笑得出来,足见此人绝非平凡之辈。

    菊韵怔了一下,起身道:“药王前辈,小女子很佩服你这种乐观的心态。我劝你还是把知道的都说出来,这样也可以早日解脱。”沐百草嘿嘿笑道:“丫头,你跟你的主子不就是想获取‘七虫七死咒’的奥秘吗?否则能容忍小老儿活七年?还不早将小老儿大卸八块了。”

    “七虫七死咒”?难道传言是真的,潜力世界里真的存在这门邪术?梁郁曾听人说起过,“药王”沐百草除了艺术精湛之外,制毒方面也是一流高手。他集合了天地间最剧毒的七种毒虫配以各种奇药炼制,最后炼制成了一种毒虫,起名叫“七虫”。这种毒虫听凭沐百草口中发出的咒语的控制,可以随意地钻入任何潜力师的体内。除非你体内的潜力达到了非常高深的境界,否则根本无法祛除毒虫。

    “七虫”一旦钻入你的体内后,就会迅速产下一枚卵,快速成长后又会成为一只新的七虫。毒虫一旦孵化成功,原先的毒虫就会死去,而你就会受到沐百草的控制。如果你不服从他,他就会利用咒语控制你体内的毒虫对你展开攻击,蚕食你的心肝肠肺,让你痛不欲生。

    只听菊韵问道:“药王前辈,你今晚是打算来消遣我的?你压根就不打算吐露‘七虫七死咒’的奥秘对不对?”沐百草停止了嬉笑,面露追悔之色:“小老儿一声痴迷制毒和制药。在炼制‘七虫’的过程中,小老儿就反复想过,炼制这种毒虫对世间有何用处呢?如果是救死扶伤的良药,小老儿还可以留下美名。但是‘七虫’一旦炼制成功就只会害人,有百害而无一利。”菊韵接口道:“可是,前辈是‘药王’也是‘毒王’,你又怎么舍得轻易放弃呢?”

    “‘七虫’炼制成功后,小老儿就以此为基础,很快创出了‘七虫七死咒’这门邪术。然后小老儿迫不及待小试牛刀,果然威力无穷。中了‘七虫’的人即使跑到千里之外,小老儿也会用‘千里传音术’将咒语念送过去,中者照样会生不如死,供小老儿驱使。有那么一阵子,小老儿觉得自己俨然就是两界领主,两界里的人不管是人还是潜力师都要听从小老儿的号令!”

    菊韵冷笑两声,道:“可惜呀可惜!前辈毕竟不是两界领主,你只不过是会一些奇巧淫技罢啦。前辈太得意忘形了,所以才会落入我们的手中。七年的坛中岁月,不知有没有让前辈彻底认清自己?”

    沐白草面露寂寥之色,发问道:“丫头,你的主人是谁?你们究竟是哪一方势力?”菊韵得意地道:“药王前辈,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的时日也不多了。临死之前,让你明白明白,免得做个糊涂鬼。”沐百草笑道:“丫头对我小老儿还不错嘛。”

    “我们是‘蛊仙门’,我的主人是‘蛊公子’。至于你现在所处的地方,说出来肯定吓你一跳,乃是当朝右相大人的官邸。”“蛊仙门?”沐百草重复了一遍,接着道,“早就听闻潜力世界里有个神秘组织,专门饲养各种蛊虫,暗中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为首两人叫‘蛊公子’和‘蛊小姐’,原来就是你们。久仰久仰!”

    梁郁藏身石像之上,听得暗暗心惊。既然菊韵是“蛊小姐”,那上官涤尘八成就是“蛊公子”了。只听菊韵又道:“药王前辈,闲话说了一大堆,咱们言归正传吧。‘七虫七死咒’的秘笈呢?”

    沐百草放肆地哈哈大笑了起来,面容极度扭曲,看得人心里发毛。待停下来后,他伸长了脖子道:“丫头,小老儿什么时候说要交出秘笈了?今儿之所以找你,是因为小老儿闷在坛子里太久了,想出来透透气,找人磕磕牙。别无他意哟。”话毕一脸戏谑的表情,显得颇为得意。

    梁郁虽然并非江湖中人,但也听过“七虫七死咒”这门邪术的厉害,若是让上官涤尘这种阴险小人得到了,他不就可以随意控制旁人了,实在是祸患无穷啊!

    只见菊韵毫不生气,好像对方的言语在自己的预料之中似的。她缓缓走到坛子旁边,自腰间掏出一串孩童们胸前戴着的银锁,在沐百草眼前来回地摇摆着,问道:“药王前辈,你仔细瞧瞧这是何物?”沐百草瞄了一眼,装作不经意地回道:“不就是小孩子戴的银锁,有什么稀奇的?丫头,你不会是想拿这个破烂货来换取秘笈吧?嘿嘿!”

    梁郁目光如炬地盯着她手里的银锁,也没看出有何异样。菊韵围着坛子转了一圈,压低声音道:“药王前辈,你就不要再掩饰了。当年你尚未成名时,为了制毒,不惜让自己的妻子以身试毒。结果你却没有按时研制出解药,害得你的妻子一命呜呼。你的老母亲得知此事后,也气绝身亡。从此以后,你就成了一个孤家寡人,活得跟个孤鬼似的。”

    “臭丫头!别放臭屁了!闭上你的臭嘴!”沐百草的怒火像是瞬间被点燃了,脑袋挣扎个不停,像是要从坛子里挣脱出来一般。只听他大吼大叫道:“小老儿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一个后辈在这里教训我!什么狗屁‘蛊公子’、‘蛊小姐’,有本事我们正大光明的比一场,看看谁的制毒手段更高明?你们明知道斗不过小老儿,所以就会耍阴招。还什么狗屁蛊仙门,我呸!”

    铜鼎下方的柴火燃烧得非常旺盛,火苗子呈橘黄色,映照在菊韵的脸颊上,像是敷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对方依旧显得格外冷静,淡淡道:“药王前辈,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刻意回避这把小银锁。我都调查过了,它是你当年送给一个小女孩八岁生辰的礼物。看来我们的药王前辈并非是‘毒王’,还有温情的一面啊!”

    沐百草默然不语,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她手里的小银锁上面,显然是已被对方戳中了心事。菊韵的话音忽然间冷了起来:“药王前辈,本小姐的耐心快被你耗尽了。我们既然能拿到小女孩的贴身之物,那把她的人抓到这儿来易如反掌。你如果不想你最心爱的徒弟有事,就趁早说出秘笈的下落。不然的话很快你们师徒二人就要在这里相会了。”

    “卑鄙!你们连一个小女孩都不肯放过,还有没有一点人性?”菊韵伸出食指摇了摇,道:“蛊仙门行事只求结果,不讲人性。再说了你的好徒弟也不是小女孩了,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而且得了你的真传已经执掌神药救助司了。”

    她说的是神药救助司司正白笙?不想对方却是药王的徒弟。这位药王一生痴迷制药和制毒,在世上已经举目无亲,唯一的愿望大概就是有人能够继承自己的衣钵。想来白笙在这方面天分极高,否则也入不了他的眼。而菊韵恰恰捏住了对方的软肋,以他宝贝徒弟的性命来威胁沐百草,看来对方也只能就范了。

    只见沐百草像是在思考,好半晌方道:“蛊小姐,能不能让小老儿想想。”菊韵已经听出对方的心里已经开始松动了,连忙答道:“当然可以。”

    话音方落,忽听一个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不可以!我们在他身上浪费的时间够多了。现在一刻也等不了。药王,我要你速下决断,到底是要保秘笈还是你宝贝徒弟的性命。”

    声音从自己的身后传了过来。梁郁知道有人来了,趴伏在石像上一动不动,俨然与石像融为了一体。耳畔可以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说话的声音非常熟悉。来人迈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到牢门外面。梁郁缓缓扭头望去,瞳孔极速扩大,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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