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像断了的丝线一般。市集上的行人明显少了许多,偶尔有个三三两两也是匆匆而过。倒是几个顽皮的孩子暴露了孩童心性,在细雨里你追我赶,玩得不亦乐乎,浑然忘记了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

    路阮撑着一把黄色的油纸伞,外沿还挂了一圈穗子,在细雨里轻轻摆动。她不紧不慢地缓缓而行,心情一如这潮湿的细雨,低落到了极点。

    自从上次从鹅城回来后,她就一直有些精神恍惚。那晚在萧府大院里与萧沉鱼的偶然碰面,对方的一席话至今仍然时时回想在她的耳畔。对方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或许,自己与他真的不合适吧。双方家族的恩怨情仇始终像一方黑色的幕布笼罩在二人的心头,挥之不去。而且现在二人分属两个不同的世界,无形之中也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路阮眼神空洞地目视长街尽头,忽然想起了母亲阮娘子。对方当年身居监事阁佐阁领的高位,又是敕封的“英武侯”,居然嫁给了显力世界里的一个凡人。那是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啊!

    拐过一条街,两旁皆是一间间低矮的门脸铺子,顿时像来到了花鸟鱼虫的世界。满眼都是各式各样的鸟笼子,各种鸟儿的叫唤声叽叽喳喳个不停。路阮放慢脚步,细心观察各种鸟儿,沉郁的心情像是好了一些。

    深入街道一截,偶尔瞥见左手边一家铺子,迎头一块匾额,上书青绿色的“樊笼”二字,笔意古朴苍劲,似乎暗含着颇深的力道。

    路阮望着匾额驻了足,不由心道:“‘樊笼’一词的字面意思是指关鸟兽的笼子,实则是比喻芸芸众生受束缚而不自由的境地。倒是很少见到直接用来做店铺名称。”

    想了想,路阮转身走了过去,刚到铺门口,只见挂在门旁架子上的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扑腾着翅膀,昂着头叫了起来:“慕掌柜的,有客人来了!有客人来了!”一对小眼珠子眨巴不停,煞是有趣。路阮瞧着好玩,将一根食指伸了过去,小家伙有些害怕,赶忙向一旁躲闪开来。

    路阮不再逗它,入了铺子里,只见两旁的墙上插满了钩子,挂满了各式各样的鸟笼子,大的,小的,木的,铁质的,方的,圆的,琳琅满目。

    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冲鹦鹉问道:“你家慕掌柜人呢?”那鹦鹉像是听懂了人言似的,扑腾着翅膀大叫道:“慕掌柜的,别睡了!赶紧招呼客人!”

    只见柜台后面有了动静,一位少年伸着懒腰站了起来,手里还拿了一卷书,像是看书困倦直接在躺椅上睡着了。对方约摸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穿着普通,倒是自带一股贵气。明明是大好年华,眼神里却写满了无尽的忧郁。

    “这位姑娘,想买点什么?”路阮环视了一眼铺子里的各种笼子,轻笑道:“我没养过鸟儿,自然用不着鸟笼子。不过养了一只猫儿,调皮得很,经常偷偷溜出去撒野,倒是缺一只猫笼子。”

    慕掌柜听了,显然来了兴致:“还是头一遭听说要买猫笼子的,有意思。猫儿的牙齿很锋利,一般的竹笼子只怕会被咬断。还是铁质的比较合适。”说罢走出柜台取下了墙上的一个方形的铁笼子。

    路阮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做工不错!雪团儿若是被关进去,恐怕要急得喵喵乱叫了。”随即问道:“这个多少钱?”慕掌柜的道:“姑娘要的话给三两银子吧。”路阮摸了摸腰间,方才想起出门的时候忘了带荷包,现在身上分文没有。

    “抱歉!今儿是不能买了,身上一文钱也没带。”不料那慕掌柜的道:“姑娘只管拿回家用,改日将银子送来就行。”路阮望着对方,饶有兴趣地道:“慕掌柜的,哪有你这么做买卖的。你我素不相识,你就不怕我拿了笼子再也不回来了?我看你压根就不像个做买卖人。”慕掌柜的闻言打量着自己,带着遗憾的口吻道:“为了像个买卖人,我已经从头到脚都打扮过了,没想到还是不像。真失败啊!”

    外面的细雨忽然变大了,哗啦啦响个不停,已经形成了重重雨帘,就连街道对面的景物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听慕掌柜的道:“姑娘若是不着急,不妨坐下来喝杯清茶,在下想讨教讨教怎样才能更像一位买卖人。”路阮回头望了眼门外,答道:“好吧。反正左右无事。”

    慕掌柜的像是很开心,亲自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又端了一张木几过来,上面放了一套茶壶茶碗。路阮望着对方沏茶的动作非常笨拙,不禁道:“慕掌柜的,我看你平日里必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根本没干过端茶倒水的活,一点都不像样儿。”

    慕掌柜的端了一杯放到她面前,叹道:“不瞒姑娘,确实没做过。不过我正在学,很努力的学。”

    路阮端起茶盅放到嘴边,问道:“为什么要学这些呢?若是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学这些可不容易。慕掌柜的八成是一时兴起吧?”慕掌柜的面带愁容,目光落到了室外的大雨里:“我已经厌烦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很羡慕平凡人的市井生活。那样感觉充满了烟火气,特别真实。所以我必须什么都学。学倒茶、学做饭、学浣洗衣衫,总之一切的一切都要学。”

    “你瞧瞧这条街上的买卖人,起早贪黑的做买卖,估计也就勉强糊口。他们巴不得跟你交换过上养尊处优的日子呢。你若是对他们说羡慕他们的日子,他们肯定会冲你翻白眼,压根就不相信。”慕掌柜的感慨道:“养尊处优的日子有什么好呢?整日里好像禁锢在樊笼里,连呼吸都不畅快。这种活法有什么意义呢?”

    路阮听到“樊笼”两个字,偶然想起了店名,当即问道:“店名是你自己起的吗?感觉很特别。”

    慕掌柜的扫了眼满铺子的鸟笼子,道:“都说居家养的鸟儿被关在笼子里不得自由。其实,我们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被关在一个个无形的樊笼里呢?说是自由自在,很多不过是画地为牢罢啦,哪有真正的自由可言呢?”

    “慕掌柜的,我瞧你年纪也不大,应该比我还小,怎么说起话来这样苍老,好像饱经沧桑了一般,缺乏年轻人的朝气。”慕掌柜望了眼路阮,意味深长地道:“若是你从小到大被关在樊笼里十几年,处处都要受人约束。说起话来只怕比我还要苍老呢。”

    路阮想起了自己过去的十几年,虽然与族人不合群,活在自己的小院里倒也无拘无束,应该算不上是被拘禁在樊笼里吧。慕掌柜的又给她的茶盅里续了开水,道:“我方才说的话包含了我的名字。姑娘猜猜是哪个字?就算是个猜谜,猜对了鸟笼子不收钱哟。”

    路阮笑了下,道:“若是猜错了呢?是不是价钱加倍算啊?”慕掌柜的正儿八经地点了点头。路阮打趣道:“有点买卖人的样子了。无商不奸嘛,买卖人就该时时刻刻在算计的。”二人皆轻松地笑了起来。路阮回想着对方方才的话语,随即道:“慕掌柜的,这单生意你要赔本喽。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该是一个‘凡’字。”

    慕凡咋呼道:“哎呀!三两银子打水漂了,好可惜!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路阮道:“我姓路,单名一个‘阮’字。姓阮的‘阮’。”慕凡吃了一惊道:“莫非姑娘是已故英武侯的孤女?”

    “正是小女子。慕掌柜的怎么会知道我呢?”慕凡面露崇敬之色道:“姑娘的母亲曾是大名鼎鼎的‘罗刹娘子’,何人不知呢?听闻姑娘自小在显力世界长大,这回初入潜力世界就被委以重任,已经是名震京华的人物了。在下长在京都,自然有所耳闻。”

    路阮笑了下,道:“不想我还有这么大的名气,不过是沾亡母的光罢啦。我自己就是一个小女子,平凡得很。”慕凡好奇道:“路姑娘,听说你一直生活在显力世界里,那里怎么样呢?能跟我说说吗?”

    “当然可以。我居住的地方叫‘鹅城’,是一处商贾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鹅城的百姓有一个癖好,就是好赌。我家里做的就是赌坊生意。不过我非常厌恶,连最普通的掷骰子都没玩过。”慕凡“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道:“不想还有这么有趣的地方。有机会我倒想去瞧瞧,顺带去赌坊里摇一摇骰子。小赌可以怡情,这也是市井生活的一部分吧。”

    路阮的语气生硬了几分:“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我从小到大最厌烦这一套说辞。这都是那些赌徒们编出来的借口罢啦。”慕凡方欲讲话,忽见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一个五六十岁的老翁急慌慌地下了马车走了进来,一见到慕凡急道:“我的小祖宗,赶紧跟老奴回去。到处都在找你呢!”

    慕凡只得起身,极不情愿地道:“你瞧瞧,就不能让我躲半日清闲,又得回到那个樊笼里去。”那老翁急道:“小祖宗,您就快点吧!若是发了雷霆之怒,我这把老骨头可就要提前埋黄土里啦!”

    对方将要上马车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冲路阮道:“路姑娘,劳烦你替我看下铺子,待会儿有个客人说要过来换一只鸟笼子,钱已经付过了。”路阮笑道:“慕掌柜的,你真是胆大!就不怕我把你的铺子倒手卖了。这间铺子还有这些货物起码也值个几百两吧。”

    慕凡哈哈笑了两声,道:“堂堂监事阁谍报堂的堂主,还会在乎这几个芝麻小钱?”一甩手将一串钥匙扔了过来。

    路阮伸手接住了,对方嘱咐道:“买卖人也要讲诚信对吧?等他换完了鸟笼子,你把铺子关了。过几日再还给我。”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随即探头钻入了马车厢里。方才那老翁也赶紧钻了进去,催促道:“快走!快走!”那车夫一甩马缰绳,马车飞一般地跑了出去,转眼消失在了朦朦胧胧的雨帘里。

    路阮攥着钥匙回到铺子里,摇了摇头只觉好笑,心道:“慕掌柜的,哪有你这样做买卖的?刚刚认识就直接把铺子交给一个陌生人照管。若是真让你做买卖了,只怕不要三年五载,家底都要赔干净的。”

    路阮端起自己的茶盅,坐到了柜台后面,心里不由对这个慕凡的身份起了好奇心。呆想了片刻,她拿起自己方才要买的铁笼子,面露得色:“雪团儿,看你以后还怎么偷偷溜出去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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