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完夜班后,梁郁出了上官府在路上买了份早点,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里。简单洗漱后,他开始坐下来喝粥。由于天气严寒,方才滚烫的热粥此时已经温吞吞的,没了热度。

    一会儿的工夫,一大碗绿豆粥下肚,梁郁又塞了几个包子,准备上床睡觉,忽听院门敲响了。

    梁郁只得慌忙带上面具,又在铜镜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然后才打开院门。来人三十来岁,是高越派过来协助他调查内奸的,叫做“马又良”,看上去颇为干练。梁郁将对方让进屋里,随手掩上了房门。马又良抢先开了口:“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梁郁道:“正事要紧。你这个时间来找我,是不是那些盯梢的有什么新发现?”马又良有些腼腆地道:“不是他们,而是我。跟了半个多月,我觉得这个跟踪对象有些反常,所以来跟你说说。”

    “反常?”梁郁顿时来了兴趣,示意对方坐下慢慢讲。马又良在椅子上坐了,言道:“我跟踪的对象是一名言官,名叫‘李圭’,算是朝中的清流领袖,在言官之中颇有影响力。按说这样的人应该非常注意自身修养的。但是最近这段日子,我发现此人经常出入一家知名的乐坊。单单在半个月内,就去了三次。”

    梁郁追问了一句:“乐坊?是卖乐器的地方吗?”

    马又良笑了笑道:“一看木兄弟就是老实人,乐坊里养了很多才艺俱佳的女子,表面上是给那些风雅之士弹个曲儿唱个歌儿,美其名曰以乐会友,实际上跟妓院差不多。只不过打个幌子而已,听上去显得高雅很多。”

    梁郁笑道:“多亏马兄,我跟着长见识了,不想还有这种好去处。不过,我觉得这也算不上反常吧。或许只是这位李大人有此雅好呢,相中了某位红颜,所以经常过去幽会。”

    马又良挠了挠头,表情有些憨,又道:“或许是我自己想多了吧。此人虽然只是一名言官,官阶也不高,但是却颇有名气。因为他是科班出身,舞文弄墨很有一手,经常发表文章鼓吹自己是忠君爱国之士,而且洁身自好,常常以‘谦谦君子’自居。你说像这种爱面子的人怎么会出入那种污秽不堪之所呢?”

    梁郁听了觉得有几分道理,想了想道:“那你有没有跟着进入乐坊,有什么特别发现吗?”马又良道:“我跟着进去两次。他每次进去都点一位艺名叫‘烟罗’的姑娘,然后二人独处一室,喝酒谈天,倒也没发现什么异常。而且聊的都是一些诗词歌赋,也有一些时政方略等等。”

    梁郁沉吟片刻,道:“你先回去吧。我会留意他的。你回去告诉他们,只要发现反常之处都要报我,争取尽早能够从中查出蛛丝马迹。”马又良应了声,随即告辞出门去了。

    梁郁关好院门,躺到床上开始休息。可是心里装着事儿,根本睡不着。他一翻身坐起来,心想干脆去肖六一家里坐坐,看看他最近有什么发现没有,顺道把李圭的事说说,让他这个多年的老捕头分析分析,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呢。

    锁好屋门,梁郁找个无人的地方,施展“羽化”飞速来到肖六一居住的巷子里,走到院门旁正要叩门,忽见院门哗啦一下开了,肖六一一脸凝重地闪了出来,身后传来一个妇人刻薄的话音:“什么总捕头?让你替我娘家人寻个差事,你就推三阻四的。人家当官的赚的吃不完,你赚的不够吃……”

    肖六一已经看到梁郁,赶忙掩住房门,笑了笑道:“家中母老虎发威,我们只能外边找个地方聊了。”梁郁道:“也好。你用过早点没有?”

    肖六一摸了下空空的肚子,笑着自我调侃道:“你瞧瞧她那样子,不拿菜刀砍我就不错了,还会好心给我做早点?”

    梁郁呵呵笑道:“总捕头号称‘铁面神捕’,不想还挺风趣幽默的。”肖六一无奈道:“家家有本难唱的谱,我也是被逼无奈。谁又知这笑里面包含了多少无可奈何呢!”

    二人出了巷子,拐到街道另一边,在一家露天的早点铺子里坐了。店老板端上热腾腾的汤包和米酒汤圆,肖六一也不客气,“哧溜哧溜”地吃了起来。

    梁郁陪着喝了半碗,四下瞄了眼,压低声音将李圭的事情简要说了。肖六一听完,面色凝重,细细地品味着口中的包子。

    连续吃下两个后,他才缓缓开口:“反常即为妖!当捕头的职责就是怀疑,怀疑一切反常的人和反常的事。”

    梁郁认真地道:“你是说李圭有问题?”肖六一摇头道:“现在还不能确定。我看你可以亲自去跟踪一下,看看对方在乐坊里究竟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事无巨细都要了解清楚。”

    “好!我这两日腾开时间,亲自去盯他。”肖六一用一把勺子搅动着碗里的汤圆,感慨道:“此人在言官里颇有些名气,最喜欢沽名钓誉出风头,标榜自己是本朝的大忠臣。若他真是内奸,那可真是莫大的讽刺!”

    梁郁有些不屑:“忠心一定要挂在嘴边吗?真正的忠心要放在心里的。我就顶看不惯这一路人,嘴上说得震天响,实际上并无任何实际行动。”

    肖六一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若想了解一个人,不但要听其言,还要观其行。我想你亲自跟踪李圭应该会有所收获的。”

    梁郁将碗里的米酒汤圆晃了晃,端起来一扫而光,遂道:“他是人是鬼,应该很快就见分晓了。老将军最近连催了我几次,急着要调查结果。我都被催怕了。”

    肖六一满脸忧愁之色:“当此形格势禁之时,老将军肩上的压力太大了,也难怪他日日催你。一日查不出谁是内奸,蓝衣社就一日不得安宁!”梁郁长出了口气,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向他席卷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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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了早朝后,刘皇帝换了一身常服,急匆匆地向思语宫赶来。待到宫门口,见洛冰凝及一众侍女都候在外面,他冲洛冰凝问道:“皇后呢?你们怎么都不在跟前伺候?”洛冰凝道:“回皇上的话,大将军正在同皇后说话,奴婢们就出来了。”

    刘皇帝心一急,直接推门走了进去,果然发现聂寒霜躺在床榻上,聂千重坐在一个凳子上,二人正在说着话儿。

    见刘皇帝进来,二人作势方要行礼,刘皇帝赶忙摆摆手:“免礼!都是一家子,何须这样客气。”聂千重真的就不跪了,道:“老臣听闻皇后最近身子不大好,所以趁着下朝过来看看。看气色像是已经大安了。”

    聂寒霜道:“有劳父亲挂记,女儿想是害了风寒,这几日一直在服药,闷在寝殿里避风。如今感觉身子轻快多了。”

    刘皇帝坐到床沿边上,自我检讨道:“都是朕的不是,日常忽略了关心皇后,以后一定会多多留意,害国丈担忧了。”

    聂千重道:“皇上、皇后夫妻一体,是该互相关心。还望皇后早日诞下龙子,以固国本。”聂寒霜微微低首:“父亲所言,女儿谨记。”

    又闲聊几句,聂千重就告辞离开了。聂寒霜望着刘皇帝,问道:“皇上方才匆匆而来,是怕臣妾克制不住自己么?臣妾不会的,只有不明智的人才会意气用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刘皇帝长舒一口气,放宽了心道:“你能这么想就好。想刘氏家族被潜力世界压制了多少年,至今无法翻身。可是我们依然在孜孜不倦地抗争,耐心等待时机。”

    聂寒霜沉默片刻,披衣下了床,道:“皇上,你来的正好。臣妾有件事想跟你说。”刘皇帝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笑道:“皇后,莫非你也像那些朝中大臣一样有折子要上奏?也好,朕洗耳恭听。”聂寒霜并未急着开口,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

    “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就像大将军方才说的,你我夫妻一体,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聂寒霜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继而道:“方才聂千重过来,名为探视,实际上是有话要说。他想让皇上纳一名女子为妃子,自己又不便开口,所以让我来跟你说。”

    “纳妃?何人?”聂寒霜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谨慎道:“此女皇上虽未谋面,但是应该听说过。”刘皇帝更疑惑不解了,愣了下道:“看你的神色,莫非你也认识此女?”

    聂寒霜坐到圆桌边的凳子上,随手拿起一个雪梨盯着,道:“岂止是认识,我与她还有姐妹情分呢,只是并无姐妹之情。”刘皇帝疑道:“莫非是大将军的亲生女儿?”聂寒霜点了点头:“是小女儿,名字唤作‘聂寒雪’,年方十四。”

    刘皇帝听了脸色一变,阴郁了几分,生硬地道:“这个老狐狸,难道要把自己的所有女儿都送入宫里为妃吗?让他的女儿都做他的探子?朕不过是庙堂之上的一具傀儡而已,一国军政皆出于他手,他还有什么不放心呢?”

    聂寒霜走到他身旁,轻声道:“言犹在耳,皇上方才是怎么规劝臣妾的。怎么这会儿就忘了呢?常言说:小忍成人,大忍成佛。”

    刘皇帝长叹一声:“话虽如此,朕到底不是圣人,说到底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自然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在朝堂上受他聂千重的气也就罢了,回到后宫还要面对姓聂的人,这样下去朕还有活路吗?”

    聂寒霜戏言道:“皇上这话不对,难道臣妾就不姓聂吗?难道皇上看着臣妾心里就不膈应吗?”

    “千代姑娘,你不是刚刚认祖归宗吗?就算你真的是聂氏一族的人,也是个例外,朕也恨不起来。”聂寒霜笑了下,言道:“只怕是托了解语夫人的福,谁让臣妾与她长的有几分相像呢。”刘皇帝仔细凝视着她的面庞,像是陷入了追忆之中。

    望着对方痴痴的神情,聂寒霜心中了然,对方又思念起了先皇后啊!

    她不由回想起洛冰凝之前的话语。他是一国之君,居然对一位女子如此长情,足以说明他是一位值得深爱的男子。

    聂寒霜伸出一只玉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打断了对方的追思,轻声道:“皇上,臣妾在跟您说正事呢。”刘皇帝讪讪一笑:“朕不小心走神了。那个聂寒雪你了解吗?”

    “只在府中见过几面,不甚了解。以我的身份,怎么可能融入那个大家庭呢?人家才是血浓于水的一家子,我不过是个外人而已。”聂寒霜眼前浮现出聂寒雪的模样,介绍道,“她是很寻常的那种富家千金,算是非常爱慕虚荣吧。因为是聂家的小女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难免就娇惯一点。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很诧异。”

    “哪一点?”刘皇帝脱口问了出来。聂寒霜冷静地道:“聂家并不知道你是潜力师,他们是非常瞧不起凡人的,一心只想着能够早日重返潜力世界。聂夫人也想着在潜力世界里为她寻觅一位乘龙快婿的。此番怎么会让她嫁给一位凡人呢?”

    刘皇帝沉思片刻,用一张审视的目光盯着聂寒霜,警觉道:“是不是聂千重看出你的破绽了?他觉得你在我身旁还不够放心,所以要另派一个女儿监视我?”

    聂寒霜站了起来,缓缓踱着步子,回想着近日经历过的一些事情,并无纰漏之处。刘皇帝的目光追着对方在寝室里游弋,暗道:“或者是刘氏家族的这一拨儿人出了纰漏,让他发现了。但是他隐而不发,不动声色地派人加强对我的监视。”

    聂寒霜道:“皇上,我看我们不要在这里瞎猜了,免得自己先乱了阵脚。过几日我回聂府一趟,探探对方的口风你看如何?”

    “这样也好。只是关于聂寒雪入宫的事,朕该是个什么态度呢?”聂寒霜分析道:“说实话,就是我也不想在宫里见到她,见面了还要演戏。不过聂千重既然有了这个想法,估计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刘皇帝面露无奈之色:“是啊!欢迎不欢迎,聂三小姐都会入宫的。为了成就大业,聂千重可真舍得下本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抛出来了。”

    聂寒霜想了想,提议道:“我看可以这样先回复一下。就说先皇后薨逝不久,新皇后已经继位,现阶段不宜再纳皇妃,恐惹臣民非议。算是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回复,听听对方怎么说。”

    “就这么说吧。如果对方坚持要求,朕也就只能笑纳了。反正整个显力世界都是他们聂氏一族的,朕又何必在乎这后宫里的一席之地呢?想想挺讽刺的,表面上朕是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实际上身无立锥之地。”

    “日后这样的丧气话你该少说。只要我们持之以恒地合力抗争,未必不能打出一片江山。”聂寒霜一席话说得大义凛然。

    刘皇帝上前紧紧地握住对方的手,道:“我听你的就是,以后坚决不说那些丧气话。少发牢骚,多付诸行动。”

    聂寒霜的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如天边残存的晚霞一般,极为恬淡柔和。刘皇帝一时看得痴了,喃喃道:“皇后,朕这是第一次见到你在朕面前展露笑容,太珍贵了。若是有什么法宝能将这一刻记录下来就好了,朕要好好珍藏。”

    聂寒霜脸上的笑容尚未消逝,内心里却生出了一丝苦楚。由于《斩情诀》的缘故,她只要稍微暗动情思,“斩情诀”的反噬就会发作,让她痛不欲生。

    面对自己心爱的男子,岂不是连向对方展露笑容都成了奢侈,这还算什么爱情呢?

    刘皇帝对她此刻的内心想法懵然不知,不过依然捕捉到了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关切地问道:“皇后,你怎么了?笑容之中像是隐藏着一丝忧虑。”

    他果然懂自己啊!聂寒霜摇了摇头,没有出声,缓缓地拥入对方的怀里。她第一次主动紧紧抱住了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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