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小半个月,路阮一直没有消息传过来,而且本人也没现身。萧迟等得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哪里也不想去,终日猫在自己的书房里,像个闺阁小姐。

    贴着窗户摆放的一张小方几上摆着一副象棋,双方的车马炮都拉开了阵势。墨斗等得不耐烦,催促道:“我说你到底走不走啊?一步棋想了老半天。”

    萧迟也没在意,随意走了一步。墨斗嘿嘿一笑,逮着机会直接将炮拉到底部,得意道:“将军!顺带抽你的大車!哈哈!”

    萧迟浑不在意,随手支了“士”。墨斗干脆将棋子一推,道:“不玩了!瞧你这般心不在焉的,就是赢了也不光彩。”萧迟往后挪了挪身子,斜靠在窗户边。

    正百无聊赖之际,忽听房门被人敲响了,是管家周发的声音:“小少爷,老爷让你收拾一下去前厅见客。”萧迟有气无力地应了声道:“我马上就过去。”

    见客?听起来倒是新鲜。在萧半城的眼里,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儿子,更别提带着他一起会客了。这回是哪根筋搭错了呢?

    萧迟不情愿地下了木榻,心中犹疑不定。周墨斗麻溜地替他找来一身衣裳,说道:“我敢说这位客人一定不一般,你心里要有个准备。”萧迟一面换衣裳,一面道:“我最近都没出房门,你在府里听到什么风声了吗?”

    周墨斗装模作样地想了想,玩笑道:“厨房里的刘厨子养的大黄狗丢了算不算?”萧迟直接将换下的衣裳甩了过去,道:“会客就会客,小爷我又不是见不得人!”收拾了一下,大步流星地向室外走去。

    不多时,人已经来到前厅门口。只见萧半城坐在右手边的一把椅子上,左边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手里拄着一根木杖,正在品茶。

    竹盘英坐在下方的位置作陪。萧迟起先也没在意,进去细看后才发现来客是鹅城木艺行当里的前辈葛师傅。先前举办的木艺状元大会,对方是裁判。

    “葛老师傅!晚辈萧迟有礼了!”萧迟按照行里的规矩,恭恭敬敬地施了礼,随后才向父母见礼。葛师傅呵呵笑着道:“萧师傅,多日不见。”萧半城只是丢了一句:“你也坐下。”

    萧迟在竹盘英身旁的椅子上落了座,心里却是疑惑不定。葛老师傅虽说在木艺行当里颇有名气,到底不过是一位匠人,怎么会入得了父亲的法眼呢?

    看今儿这阵势,像是专程将对方请入府里来的,而且父母二人均出面作陪,显得有些过于隆重了。

    只见萧半城呷了口茶,开言道:“葛老先生,萧某今日冒昧将您请入府中,想必心里很疑惑吧?”

    葛师傅呵呵笑道:“是啊!糊涂着呢!老拙不过是个靠手艺吃饭的匠人。会首大人统管九方财神会,日理万机,怎么会专程邀请老拙过府呢?”

    “实不相瞒,萧某是有一事相求老先生。”葛师傅打个哈哈,又笑了起来:“会首大人说笑了,以萧家在鹅城的人脉、名声、财力,哪还有事相求旁人呢。老拙除了会捣鼓几件木器,别的可是一无所长啊!”

    坐在下首的萧迟听得云里雾里的,好奇父亲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萧半城并未急着开言,而是扫了竹盘英一眼。竹盘英随后开口了:“此事还确实需要老先生出面才能玉成,还望老先生不要推辞啊!”

    葛师傅咦了一声,来了兴趣:“还请会首夫人直言,老拙倒想听听。”竹盘英又道:“老先生,迟儿这孩子您也认识,如今一天大似一天了,该成个家了。”

    葛师傅“嗯嗯”地点着头:“令郎老拙是在木艺状元大会上认识的,参赛的作品别出心裁,令人眼前一亮啊!男大当婚嘛,确实该娶妻成家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萧迟像是听出了点味儿,心里像是安装了一面小鼓,在不安分地敲打着,敲得他心绪不宁。

    只听竹盘英又接着道:“听说城东一木坊的左家有个女儿,品貌端正、二八佳龄,我跟老爷商量后觉得是个很好的人选。所以就想请老先生出面做媒,从中撮合一下。”

    是左和泰的女儿左巧儿!他们二人这是要给自己订婚事啊!怪不得要请葛老先生呢,敢情是让对方保媒拉纤呢。

    葛师傅听了,展颜道:“是这事啊!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桩啊!你还别说,这么一对小孩儿倒是蛮合适的,刚好他们都喜欢鼓捣木器,算是有共同爱好了。这个媒啊老拙保定了!”

    萧半城侧身拱手道:“如此在这里就先行谢过老先生了。萧某知道老先生侵淫木艺行当已久,每年都会全力筹办木艺状元大会,旨在发掘一批后起之秀。这样吧,以后每年的大会我萧某出资纹银五万两,算是尽一点绵薄之力。”

    一句话说到了葛师傅的心坎里,他拄着木杖站了起来,道:“多谢会首大人慷慨解囊,老拙代木艺状元大会一干同仁在这里先行谢过了。至于令郎的这桩婚事,老拙一定尽全力促成。到时大喜的日子,少不得还要过来讨一杯喜酒喝!”

    才聊了没一会儿,就成了一个皆大欢喜的场面。竹盘英起身道:“那是一定的。到时我让迟儿专门过府相请。”

    葛师傅客套几句,拱手道:“老拙先告辞了,两位留步。”萧半城等三人送到门口,见对方的心情格外好,在周发的引领下,向府门口走去。

    萧迟憋了一肚子话,若是平日里早就吐出来了,方才碍于葛师傅的面儿,算是强行忍住了。此刻对方已经离开,他再也不想忍了,脱口就带着揶揄的口吻道:“难怪鹅城里人人都一门心思想着搂钱呢。直到今日我才发现,钱实在是个好东西,因为它是通用之物,不管哪个行当都好使。方才会首大人大手一挥,五万两银子捐出去,就把这位媒人搞定了,真是大手笔啊!”

    萧半城听了他的讥讽之语,并不生气,一撩衣摆重新坐到椅子上。倒是竹盘英皱眉道:“放肆!怎么跟你父亲说话呢?越大越没规矩了!”

    萧半城直视着他,道:“你老子我没工夫跟你斗嘴皮子,叫你过来就是通知你一声,家里准备给你娶妻。对象你方才也听到了,就是那位巧儿姑娘。这一回你甭想跟上次那样,由不得你胡来。”

    望着对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萧迟立时胆怯了几分,看样子此番是有备而来的,估计自己现在是出不了府门了。

    萧半城接着道:“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府里,哪儿也甭想去。府里前前后后各个门都派了家丁把手,我已经跟管家交代下去了,谁若是胆敢私下放走小少爷,即刻乱棍打死,决不轻饶!”

    萧迟气得喘气声也粗了起来,大吼道:“你凭什么管我?我不喜欢左巧儿,我们只不过是普通朋友而已,你能不能不要乱点鸳鸯谱?”

    萧半城依旧一副平平静静的样子,云淡风轻地道:“我是你老子,自然可以管你。婚姻大事历来都是父母做主,你的正妻必须由我们做主。至于你将来纳何人为妾,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们绝不插手。”

    “我不会纳妾!我的心里只有路大小姐一个人,今生今世我只想娶她做妻子。除了她我谁都不要!”萧半城干脆懒得搭理,端起茶碗品起茶来。

    萧迟又望向自己的母亲,竹盘英温言道:“迟儿,不许胡闹。那路大小姐有什么好,如今也不知在哪里鬼混呢。何况你不是不知道萧、路两家的情况,怎么可能娶她入府呢?若是那样的话,萧氏一族的族人还不对你父亲指指点点啊?”

    萧迟一看硬的不行,赶忙服软道:“母亲,孩儿真的就喜欢阮姐姐。若是母亲答应了,孩儿以后一定乖乖听父亲母亲的话,婚后就接手家族里的买卖,争取做萧氏家族的好儿孙。”

    萧半城将手中的茶碗往桌角一撩,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郑重道:“你听好了:有你老子在一日,她路大小姐就进不了萧家的大门,哪怕做妾室也不行!除非你老子有朝一日嘎巴一声咽了气,到时你小子爱娶谁娶谁!”

    萧迟被他怼的无言以对,只得拼命地喘着大气。竹盘英到底爱子心切,方要劝慰两句,忽见萧迟长吁了一口气,脸上的怒气瞬间消失了,换了一副和风细雨的笑容:“会首大人,我知道您在鹅城里手眼通天。我一个后生,自然不是您的对手。不过,我是绝不会低头认输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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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下了一场暴雨,地面上到处都是积水,巷子里的低洼处可以听到哗哗的流水声。黑乎乎的夜色已下,偶尔有三两个路人飘过。

    篱落施展“羽化”来到巷子口的僻静处,垫着脚尖向梁郁的住处走去。刚走没几步,迎面推过来一个独轮车,上面摆满了各色小玩意儿,推车的是位老嬷嬷,一张脸老得不成样子,夜色里越发狰狞可怖。

    二人即将交叉而过时,那老嬷嬷停了车子,道:“姑娘,行行好买个小玩意吧?什么糖瓜、糖人都有,只要一枚大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篱落有些不忍,可是又不爱吃那些东西,看到有卖五颜六色的丝线的,遂道:“我买两卷丝线。要红的和天蓝色的。”

    那老嬷嬷应了声,抽出两卷丝线递了过来,篱落伸手准备去接。忽见一团黑影瞬间显了出来,是梁郁!

    只见他快速伸出手,接口道:“丝线交给我拿着!”篱落吃了一惊,再看那两卷丝线忽然间活了过来,像是两把细长的虫子一般,全部扭动着身子,分外可怖!

    那老嬷嬷大叫一声,甩手丢了过来。梁郁目光一凌,体内的无穷潜力瞬间释放,形成一个巨大的光球包裹住了那些虫子。只听里面炸裂声响,虫子像是触电一般,不一会儿消失殆尽。

    那老嬷嬷一看形势不妙,身子向后一倒,化作一团灰影沿着巷子迅速窜了出去,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篱落看得目瞪口呆,盯着面前的独轮车。梁郁道:“进屋说话吧。”二人一先一后入了小院,坐到堂屋里。

    梁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关切道:“方才没吓到吧?”篱落倒是没吓到,只是觉得有些恶心,疑道:“对方是什么人?”

    “我也不清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篱落,你以后出门要格外小心,千万不能大意。”

    篱落抿口热茶,纳闷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怀璧其罪啊?我这几日来过好几次,都没找到你。蓝衣社里最近很忙吗?”

    梁郁瞄了眼对方,看了她眉心处的印记,像是沉吟片刻,方道:“篱落,我听说你见过路阮姑娘了对吧?”

    篱落点头道:“嗯……我正要问你呢。她说你知道我额头上的印记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一直想找你问清楚。”

    梁郁并未回答她的问题,改口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认识她的?是她主动来找你的吗?”篱落摇了摇头,简要说了初次见到路阮的情形。

    “活菩萨”说的果然不假,双子星天命所归,彼此之间互有心灵感应,迟早会自行相遇,外界力量是无法阻挠的。

    梁郁遂注视着对方道:“篱落,我现在就告诉你关于你额头上的印记的秘密。不过,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篱落见对方一脸凝重的表情,郑重地点了点头。梁郁如实道:“你应该也听说了,大预言中的双子星有两位,都是女子。据活菩萨披露,她们的身上各有一处神迹,一名‘阴水’,一名‘阳火’。而你眉心处的印记就是‘阳火’,换句话说,你就是大预言中的另外一位双子星。”

    “我?双子星?”篱落难以置信地拿手指着自己。梁郁点了点头:“不错!还记得你初见路阮姑娘时现场发生的奇异现象吗?那就是两处神迹相遇时的映照。神迹会自行指引你们两位双子星相遇的。”

    篱落听着,脑海里浮现出路阮那清丽的身影和孤冷的眼神,怪不得自己初次见到“路阮”两个字时,内心里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还有方才,是什么人要暗算你呢?你不过是深宅大院里的一位妇人,并无仇家。这点你有没有想过?”对方这么一说,篱落还真是觉得匪夷所思。

    梁郁解释道:“我猜测肯定和你双子星的身份有关。很显然,有人已经得知了你的身份,急欲除之而后快,不想见到双子星合体。”

    篱落认真地在脑海里回忆着,自己这两日并未见过什么陌生人呀,忽而想起每逢双月的月头自己都会雷打不动地去广法寺为上官誉祈福,这还是宫叠叠在世时留下的旧例。

    自从对方薨逝以后,她就接手坚持了下来。当时在寺庙里,碰巧遇到了萧沉鱼。

    她将遇见萧沉鱼一事说了出来,梁郁思量了片刻,道:“这就对上号了。前段时间路姑娘在锁魂江畔遭遇萧沉鱼一伙人追杀时,危急关头身上的神迹第一次显圣,萧沉鱼当时就在场,她是亲眼目睹了的。如今看到你的眉心处也有印记,肯定就猜出了你的身份。我敢断定你方才遭人暗算跟她有关。”

    广法寺偶遇萧沉鱼的场景一幕幕浮现在了脑海中,篱落仔细地回忆着,对方最后异样的表情,想必是从她额头上已经看出了端倪。

    自从对方间接害死宫叠叠后,她已经成为上官涤尘名义上的夫人。而对方又痴恋上官涤尘,心里自然容不下她这个眼中钉,伺机除掉她独占上官涤尘也就顺理成章了。

    篱落面露轻蔑之色,切齿道:“这条美女蛇倒是毒辣得很,先前害死了长公主殿下,如今又将矛头指向了我。可惜本姑娘是天命所归,岂是她一介凡人能加害得了的!”听对方话中的意思,已经默认了自己“双子星”的身份,而且还感到颇为自豪。

    梁郁心中依然有些忧虑,试探着道:“篱落,你很想自己是大预言中的双子星吗?”篱落断然道:“当然!若想替长公主殿下复仇掀翻上官家族,我们的力量就必须足够强大。如今我披上双子星光环,在潜力世界里必定会声名鹊起,有助于早日完成复仇大业。”

    “那你没有想过,如果一旦公开了双子星身份,上官家族会持什么态度?他们会保护你还是加害你呢?”

    篱落道:“梁大哥,这根本就不用多想,他们肯定会更加重视我的。他们会打着我双子星的名头,趁机邀买人心。你试想一下,如果宇文家族真的在潜力世界里站稳了脚跟,它们会容得下上官家族么?”

    梁郁心中仍有忧虑,道:“我看不妥!在不能确定上官家族的态度前,还是先不要公开你的身份为好。方才的一幕你也看到了,双子星的光环伴随着巨大的凶险。我要保证你的绝对安全。若是出了差错,我永远不会原谅我自己的。”对方目光殷切,一番话情真意切,听了让人不禁动容。

    篱落有些分神,不过立时又调整好了心绪:“既然我是双子星,那危险迟早会来的,想躲也躲不掉。不如早些公开为好,等一下我回去就面见上官涤尘向他暴露身份。”

    梁郁方欲再劝,篱落却已经铁了心一般,安慰道:“梁大哥,你就放心吧。我待在上官府的时间比你久,比你更了解那个伪君子的心思。更何况,他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对誉儿很好。自从誉儿的生母走后,我也算誉儿的半个母亲。就是看在这点上,上官家族也不会为难我的。”

    梁郁知道自己再劝也没用了,干脆住了口。篱落忽然想起了什么,意有所指地道:“那个路阮姑娘……是个很好的姑娘。梁大哥你……”说了半截话,忽然又停下了。

    梁郁没有往深处想,顺口道:“人家是名门之后,算是一位女中豪杰。比朝中那些趋炎附势的大臣们强了百倍。”

    二人又静坐了一会儿,篱落才告辞离去。梁郁不放心,暗中尾随着对方,一直见对方进了上官府,方才原路返回。

    脑海里思量着二人方才的言语,他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对方忽然说“路阮是个好姑娘”那句有些突兀,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呢?

    又或者是她得知了夫君上官涤尘的真实身份后,心里开始重新考虑他了。

    一想到此处,梁郁的心里雀跃起来,像个欢快的小兔子似的,开心地跳来跳去。可是一想到自己身子已然残疾,心里的那只雀跃的小兔子像是吃了毒药一般,瞬间奄奄一息地蔫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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