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昏迷了多日，洛冰凝终于睁眼醒了过来，见自己躺在一处简陋的静室里。除了简单的床、椅之外，别无他物。洛冰凝咳嗽了几声，感觉房间里的布置很熟悉，随后想了起来。是自己曾经修行过的倚云庵。
对了！绝情呢？她在哪里？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忽然一阵绞痛，疼得她连忙用手压住自己的心口，可是疼痛依然未能减轻半分。
房门打开，了凡一身灰色道袍打扮，手持一串佛珠走了进来，平静地道：“绝音，不要忘了你修习过斩情诀。只要你稍稍动情，你的身体就会立马有反应。”洛冰凝忍着疼痛，吃力地问道：“师父，绝情呢？”
“为师将她也带了回来。不过，她的状况很不好。”洛冰凝立时紧张起来，急道：“她怎么了？”了凡道：“那日你昏迷后，绝情受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毅然一戟刺向了自己的潜灵。要知道潜灵是潜力师周身潜力的本源。她的潜灵遭遇重创，已经濒临破灭。所以她这个母体自然也好不了。”
洛冰凝挣扎着下了床，恳求道：“师父，麻烦您带我去见见她。虽然我们都是槛外之人，但是毕竟在红尘之中走过一遭，说过要互相扶持的。”了凡叹了口气，然后道：“随为师来吧。”
二人来到后院，从后门进入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深入了几十步，只见一口晶莹剔透的棺材摆在两个石墩上，像是有个人躺在里面。洛冰凝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急声唤道：“绝情！”
她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棺材里躺着一个女子，面容苍老，如枯树皮一般，显得狰狞可怖。满头白发，两只手搭在胸前，露出十根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洛冰凝吓得倒退几步，指着棺材里的人道：“师父！她——”
山洞空间不大，四周的墙上挂满了一种红色的果实，像血菩提一般闪闪发光。了凡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开言道：“你不是要见绝情吗？现在见到了反倒不认识了？”洛冰凝复又朝棺材里望了一眼，难以置信地道：“师父，绝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红粉骷髅。世间再美貌的女子又如何？等那副皮囊老了之后，就是这副模样。绝情她只不过是提前衰老了而已。”洛冰凝愣在了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千代寒霜。
了凡向前走了几步，贴到了棺材旁，淡淡道：“她的潜灵受损，导致体内的潜力紊乱不堪，所以才会导致她的肌体迅速衰老。还好，这条命总算保住了。”洛冰凝幽幽道：“等绝情醒过来后，看到她自己这副样子，只怕会生不如死。”
了凡道：“希望经此一遭后，她能够大彻大悟，好好在庵中随为师修行。为师一直觉得她是这帮弟子之中悟性最高的，原本对她寄予厚望。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是为师看走眼了啊！”洛冰凝试探着道：“师父，绝情的容貌还会恢复如初吗？”
了凡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意味深长地问道：“祖师曰：天地视人如蜉蝣，大道视天地亦泡影，惟元神真性，则超元会而上之，其精炁则随天地而败环矣，然有元神在，即无极也，生天生地，皆由此矣。所谓元，就是指真性，就是元神，就是本来面目。若见元神，必须先见性光，此光乃真性之光，是见真性元神的基础物质。元神乃是元精、元炁、元性的聚合，性光乃精、炁、神的升华显露，无光则难觅真性元神。如果绝情那么在乎自己原本的容貌，恐怕修炼一生也见不到真我。”
说话间，棺材里的千代寒霜有了知觉，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四周。洛冰凝连忙走过去，探身道：“绝情！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了凡摊开手掌向上一提，水晶棺盖自行褪去。
洛冰凝弯腰将千代寒霜扶了起来，靠坐在棺材里。了凡问道：“绝情，你现在感觉如何？”千代寒霜两手拢在一处，分明也看见了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指，可是却丝毫不惊讶，缓缓道：“徒儿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很好。看来你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了凡又道，“既然你在红尘之中走了一遭，有些事情还是要清楚最好，免得你心存挂碍。儿皇帝已经葬入皇陵，刘氏一族全部被变为庶人。从今以后，两界只有一位君王了，那就是两界领主。潜力世界与显力世界之间的障碍已经破除，现在就算是凡人也可以随意进入潜力世界。”
千代寒霜脸上平静无波，道：“破旧立新！不愧是两界领主，我倒是小瞧他了。”了凡惋惜道：“经过这场风波，想必宫弼心有触动。他虽有革新之志，可惜自己大限已至，恐怕是要功败垂成了。”
千代寒霜道：“从今以后，红尘中事与徒儿已经毫无干系。徒儿要留在师父身旁，专心问道。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了凡面露欣慰之色：“下月初五，是个吉日。待你沐浴之后，为师亲自为你落发。”千代寒霜挣扎着要下来，洛冰凝赶忙扶着对方出了棺材。只见她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凡面前，双手合十道：“徒儿拜谢师父！”
一旁的洛冰凝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道：“绝音愿与绝情同日落发，留在庵中潜心问道。还望师父允准。”了凡幽幽道：“绝音，你暂时代发修行吧。为师看你的尘缘尚未了结啊！”洛冰凝方要发问，只见对方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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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两情山愈发苍翠，远远望去，显得瘦削了几分。一道黑色的光影闪烁出来，朱明烨直接落到了庵中，看到一位年轻的尼姑，问道：“你们庵主在吗？”
那尼姑道：“尊驾稍候，贫尼即刻去请师父。”片刻之后，庵主走了出来，见到朱明烨后单手施礼。朱明烨直接问道：“路姑娘来过这里了是吧？”庵主道：“路姑娘已在庵中住了两日，此刻正在相思洞中。左相大人稍候，老尼即刻差人去请。”
“不必了。我自己去吧。”朱明烨沿着碎石小径来到尼姑庵后面的山洞前。开启机关后，直接入了洞内。定颜珠已经悬浮在半空中，不停地转动，放射出绿幽幽的光芒。阮娘子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表情如旧。棺椁下面摆放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和几束幽兰。
相思洞内白雾蒸腾，像是来到了仙境中一般。可是却不见路阮的人影。朱明烨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儿棺中人，然后开口道：“小阮，我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你打算永远不见我吗？”
洞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声音来回应他。朱明烨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转移到了棺中人的身上，徐徐道：“想当年你母亲英武侯在世时，性情坚毅，出事雷厉风行，亲手惩办了多少要案，抓住了多少巨贪大恶。而你呢？面对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躲在山洞里不见人了。你还是英武侯的女儿吗？”
白雾之中，一串白色的光影闪烁其间，路阮显了出来，神情默然。她上前几步，走到了棺椁旁，目光落在了那张栩栩如生的脸颊上，言道：“朱叔叔，我并不是躲着不见人，只是想清净几日而已。君上免去了我的本兼各职，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挫折。既然触犯了国法，受到惩处是应当的。更何况，我进入潜力世界的初衷并不是当官，而是为了替母亲复仇。”
话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续道：“如今，雌雄双煞已经伏诛，幕后主使之人上官徽的项上人头昨日也被摘下了。杀母大仇已经得报。这个结局已然圆满。我还有什么好失落得呢？”朱明烨道：“你昨日去了上官氏的坟场？”
路阮点了点头：“我亲眼目睹了上官徽的人头落地，鲜血溅了一尺多高，把那个刽子手的衣裳都打湿了。在一刹那间，我看到上官徽眼中的那道光暗了下去，心里终于找到了一丝复仇后的快感。”话毕，她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棺椁旁。
“母亲，女儿不孝！历经多年，终于为您报了大仇。从此以后，您可以安息了。”朱明烨走到她身旁，斥责道：“路阮！你岂止是不孝！而且还不忠！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相思洞内静寂如常，朱明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格外清晰。路阮只是静静地跪立在那里，不发一言。朱明烨言道：“你母亲英武侯以一介女儿身步入仕途，多年来肝脑涂地，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今仍为君上和臣民称颂。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却为了一点小情小爱断送了自己的仕途，让君上大为失望。你自己说说，你的忠在何处？你的孝又在何处？”
棺椁之中的阮娘子神态安详地躺在那里，两手自然地交握在胸前。一缕绿幽幽的光芒折射在她手中的那块莹白色的握玉上，闪烁出晃眼的光辉。
朱明烨探身试问道：“路阮，你以为英武侯将神兵白骨杖传授于你，还有一身的潜力也赐予了你。就是为了单单让你替她复仇吗？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话，未免也太小瞧你母亲了。她的心中是有大抱负要施展的。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路阮一脸犹疑地望着对方。朱明烨又道：“你母亲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代辅国之良臣，辅佐君王构建一个清平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潜力师还是凡人，都能够获得平等、自由、安乐。”路阮终于出了声：“朱叔叔，为何这些话你以前从未跟我说过？”
“这些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你母亲过世之后，留下了几本记事簿子。我偶尔会翻看一下，最近才想明白的。”朱明烨感慨道，“以前我一直闹不明白一个问题，你父亲路鼎轩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个做买卖的富商而已。凭什么就能让你母亲如此倾心？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下嫁了过去。现在我明白了，可能你父亲真的懂你母亲。我自认为非常了解你母亲，可是我错了。其实，我并不很了解她。所以她最终选择了你父亲，而不是我。”
阮娘子罹难之时，路阮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对父母在一起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只恍惚记得二人的关系很好，属于琴瑟相和的那种，从未争吵过。二人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是由于二人都有自己的事业，都太过忙碌，所以总是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
在路阮幼小的心里，是非常乐意见到父母二人在一起的画面的，那样让她觉得非常幸福美好。或许朱明烨猜测的对，父亲是懂母亲的，尽管他到死都不知道母亲潜力师的身份和心中的远大抱负。
“小阮，你知道吗？”朱明烨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日你离开朝堂后，君上当即就昏倒了过去。由于过于激愤，牵动了身上的隐疾。一直到今日才稍稍好转起来。君上对你是寄予厚望啊，可是你却私放钦犯萧沉鱼，在大庭广众之下深深地伤了圣心。”
路阮听了，心里无比愧疚，忙道：“君上的龙体大安了吗？”朱明烨道：“太医已经会诊过，暂时是挺住了。你要明白，君上当时剥夺你的官职，逐你出京都也是无奈之举。满朝文武都在瞧着呢！其实，罢免你之后，君上自己的心里那是在滴血啊！否则也不会直接在朝堂上就昏了过去。”
路阮站了起来，愧悔道：“路阮自知深负圣恩，实在是万分愧疚。”朱明烨听了这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忙道：“知道错了就好。亡羊补牢，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就怕你遭此打击，心灰意冷要远离朝堂了。”
“朱叔叔，我私放钦犯，犯下了重罪。就算君上肯宽恕我，恐怕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放过我吧？”朱明烨安慰道：“无妨的。离开京都之时，君上说了要尽快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你重返朝堂。君上还说了让你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堂堂两界领主，居然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一个罪臣说话。路阮听得分外感动，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稍稍仰起了脖子。
“小阮，这几日你都待在两情山，想必外界的事你都不知道吧？”路阮点了点头。朱明烨介绍道：“显力世界叛乱事件让君上想明白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治理两界。不管是潜力师还是凡人都是自己治下的子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应该一视同仁。君上跟我简要说了，以后两界只有一个朝廷，无论你是潜力师还是凡人，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入朝为官。”路阮听了，颇为兴奋：“君上果真是这般想的？”
“那是当然！君上金口玉言，岂可儿戏！”朱明烨继续介绍道，“以后两界会逐渐合二为一，最终成为一个融合性的世界。从朝廷中枢到城，再到下面的县，实行三级制。”路阮赞道：“这样太好了！潜力世界也不用神神秘秘的了。有些夫妻一个是潜力师一个是凡人，夫妻之间还要藏着秘密，过得太累了。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干嘛非要分个三六九等呢？”
“还是你聪慧，以前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总认为自己是潜力师，就应该高那些凡人一等。现在想想真是迂腐啊！”朱明烨自嘲地笑了笑，“你先别忙着叫好，君上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文字在朝会上宣读，不料却引来了轩然大波。许多朝臣们明确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潜力世界就该保持原由的模样，不要与显力世界混杂在一起。还有，因为此番的显力世界暴乱事件，他们认为是过去对显力世界管理得太宽松了，应该使用雷霆手段加强治理，让那些凡人们时刻都处在一种高压之下，不敢有丝毫反叛之心。”
路阮冷哼了一声，显然是颇为不以为然，遂道：“这是许多潜力师的通病！他们认为自己是潜力师，是人上人，天生就应该比凡人高一等。这种偏见已经渗透进了他们的骨子里，恐怕轻易是不会改变的。”
朱明烨接过话道：“不错！君上得知了朝臣们的反应后，也是颇为忧虑。如果一旦正式推行革新，遇到的阻力肯定会非常大，举步维艰啊！”
二人走出相思洞，来到了外面。只见红日已经升了老高，天光大亮，整个世界逼真起来。朱明烨郑重道：“所以，让你重返朝堂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君上跟我交了底，说希望利用自己的最后一点时间能够将革新推动起来，初步显出成效。这样的话，新太子继位以后就轻松多了。”
路阮的目光落到了远处的荒野之上，问道：“现在反对一党的主要大臣是哪些人？”朱明烨长叹了一声，忧虑道：“罢免你之后，为了牵制篱落在朝中的势力，君上将她晋封为中枢台右相，中枢台行走章怀擢升为中枢大臣。这个章怀为两朝元老，一向擅于领会圣意。不想对方却公然反对革新，站到了君上的对立面，跟篱落搅合到了一起。二人一唱一和，成了反对一党的代表人物。”
章怀！路阮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立时有一张瘦削、精明的脸谱跳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朱明烨惋惜道：“君上擢升章怀本来是为了压制篱落的，不想却弄巧成拙。就连君上自己也颇感意外，感觉对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个章怀好像早已暗中倒向了篱落势力集团，只是一直在隐藏着自己而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路阮分析道：“我没跟他打过交道，总觉得对方在朝堂上的声音不多，大多数时间只是附议君上的言语。但是我感觉他挺虚伪的，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现在却一反常态公然反对君上，恐怕确实是出了问题。”
“国事维艰啊！”朱明烨忧虑道，“现在头疼的是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让你重返朝堂。毕竟你私放钦犯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由头。就算君上下了圣旨，也会遭到群臣的反对。更何况，那个篱落也在死盯着你。她是不会让你轻易重返朝堂的。”
“我知道。因为两次争夺大将军之职，我们之间的嫌隙深了去了。”路阮想了想，又道，“我准备今日就返回鹅城去。还有一桩父亲的遗愿尚未了却。”她想到了自己与萧迟成婚之事，该不该告诉朱明烨呢？
若是从母亲那里算的话，对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还是应该告诉一下为好。路阮于是道：“朱叔叔，这趟回鹅城我准备把自己的婚事办了。”朱明烨听了，内心里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可是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成婚？”朱明烨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强行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是啊！确实该成婚了。对象是那位萧公子对吧？”路阮点了点头。朱明烨强颜欢笑：“小阮，祝福你！届时我会过去喝你们喜酒的。”
二人又聊了几句，才分手作别。见朱明烨施展羽化离开后，路阮重新回到了相思洞中，望着棺中人道：“母亲，女儿要成婚了。对方是土生土长的鹅城人氏，名字叫‘萧迟’，他对女儿很好。母亲，您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祝福女儿哦！”
对了！绝情呢？她在哪里？想到这里，她的心口忽然一阵绞痛，疼得她连忙用手压住自己的心口，可是疼痛依然未能减轻半分。
房门打开，了凡一身灰色道袍打扮，手持一串佛珠走了进来，平静地道：“绝音，不要忘了你修习过斩情诀。只要你稍稍动情，你的身体就会立马有反应。”洛冰凝忍着疼痛，吃力地问道：“师父，绝情呢？”
“为师将她也带了回来。不过，她的状况很不好。”洛冰凝立时紧张起来，急道：“她怎么了？”了凡道：“那日你昏迷后，绝情受不了丧子之痛的打击，毅然一戟刺向了自己的潜灵。要知道潜灵是潜力师周身潜力的本源。她的潜灵遭遇重创，已经濒临破灭。所以她这个母体自然也好不了。”
洛冰凝挣扎着下了床，恳求道：“师父，麻烦您带我去见见她。虽然我们都是槛外之人，但是毕竟在红尘之中走过一遭，说过要互相扶持的。”了凡叹了口气，然后道：“随为师来吧。”
二人来到后院，从后门进入了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深入了几十步，只见一口晶莹剔透的棺材摆在两个石墩上，像是有个人躺在里面。洛冰凝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急声唤道：“绝情！”
她定睛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棺材里躺着一个女子，面容苍老，如枯树皮一般，显得狰狞可怖。满头白发，两只手搭在胸前，露出十根枯树枝一般的手指。洛冰凝吓得倒退几步，指着棺材里的人道：“师父！她——”
山洞空间不大，四周的墙上挂满了一种红色的果实，像血菩提一般闪闪发光。了凡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开言道：“你不是要见绝情吗？现在见到了反倒不认识了？”洛冰凝复又朝棺材里望了一眼，难以置信地道：“师父，绝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红粉骷髅。世间再美貌的女子又如何？等那副皮囊老了之后，就是这副模样。绝情她只不过是提前衰老了而已。”洛冰凝愣在了原地，目光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千代寒霜。
了凡向前走了几步，贴到了棺材旁，淡淡道：“她的潜灵受损，导致体内的潜力紊乱不堪，所以才会导致她的肌体迅速衰老。还好，这条命总算保住了。”洛冰凝幽幽道：“等绝情醒过来后，看到她自己这副样子，只怕会生不如死。”
了凡道：“希望经此一遭后，她能够大彻大悟，好好在庵中随为师修行。为师一直觉得她是这帮弟子之中悟性最高的，原本对她寄予厚望。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是为师看走眼了啊！”洛冰凝试探着道：“师父，绝情的容貌还会恢复如初吗？”
了凡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意味深长地问道：“祖师曰：天地视人如蜉蝣，大道视天地亦泡影，惟元神真性，则超元会而上之，其精炁则随天地而败环矣，然有元神在，即无极也，生天生地，皆由此矣。所谓元，就是指真性，就是元神，就是本来面目。若见元神，必须先见性光，此光乃真性之光，是见真性元神的基础物质。元神乃是元精、元炁、元性的聚合，性光乃精、炁、神的升华显露，无光则难觅真性元神。如果绝情那么在乎自己原本的容貌，恐怕修炼一生也见不到真我。”
说话间，棺材里的千代寒霜有了知觉，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盯着四周。洛冰凝连忙走过去，探身道：“绝情！你终于醒过来了！太好了！”了凡摊开手掌向上一提，水晶棺盖自行褪去。
洛冰凝弯腰将千代寒霜扶了起来，靠坐在棺材里。了凡问道：“绝情，你现在感觉如何？”千代寒霜两手拢在一处，分明也看见了自己枯瘦如柴的手指，可是却丝毫不惊讶，缓缓道：“徒儿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大梦，现在梦醒了，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
“很好。看来你的神志已经恢复了。”了凡又道，“既然你在红尘之中走了一遭，有些事情还是要清楚最好，免得你心存挂碍。儿皇帝已经葬入皇陵，刘氏一族全部被变为庶人。从今以后，两界只有一位君王了，那就是两界领主。潜力世界与显力世界之间的障碍已经破除，现在就算是凡人也可以随意进入潜力世界。”
千代寒霜脸上平静无波，道：“破旧立新！不愧是两界领主，我倒是小瞧他了。”了凡惋惜道：“经过这场风波，想必宫弼心有触动。他虽有革新之志，可惜自己大限已至，恐怕是要功败垂成了。”
千代寒霜道：“从今以后，红尘中事与徒儿已经毫无干系。徒儿要留在师父身旁，专心问道。还望师父不吝赐教。”
了凡面露欣慰之色：“下月初五，是个吉日。待你沐浴之后，为师亲自为你落发。”千代寒霜挣扎着要下来，洛冰凝赶忙扶着对方出了棺材。只见她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凡面前，双手合十道：“徒儿拜谢师父！”
一旁的洛冰凝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道：“绝音愿与绝情同日落发，留在庵中潜心问道。还望师父允准。”了凡幽幽道：“绝音，你暂时代发修行吧。为师看你的尘缘尚未了结啊！”洛冰凝方要发问，只见对方已经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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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里的两情山愈发苍翠，远远望去，显得瘦削了几分。一道黑色的光影闪烁出来，朱明烨直接落到了庵中，看到一位年轻的尼姑，问道：“你们庵主在吗？”
那尼姑道：“尊驾稍候，贫尼即刻去请师父。”片刻之后，庵主走了出来，见到朱明烨后单手施礼。朱明烨直接问道：“路姑娘来过这里了是吧？”庵主道：“路姑娘已在庵中住了两日，此刻正在相思洞中。左相大人稍候，老尼即刻差人去请。”
“不必了。我自己去吧。”朱明烨沿着碎石小径来到尼姑庵后面的山洞前。开启机关后，直接入了洞内。定颜珠已经悬浮在半空中，不停地转动，放射出绿幽幽的光芒。阮娘子静静地躺在棺椁之中，表情如旧。棺椁下面摆放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和几束幽兰。
相思洞内白雾蒸腾，像是来到了仙境中一般。可是却不见路阮的人影。朱明烨目不转睛地望了一会儿棺中人，然后开口道：“小阮，我知道你在这里。难道你打算永远不见我吗？”
洞内寂静无声，没有任何声音来回应他。朱明烨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转移到了棺中人的身上，徐徐道：“想当年你母亲英武侯在世时，性情坚毅，出事雷厉风行，亲手惩办了多少要案，抓住了多少巨贪大恶。而你呢？面对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躲在山洞里不见人了。你还是英武侯的女儿吗？”
白雾之中，一串白色的光影闪烁其间，路阮显了出来，神情默然。她上前几步，走到了棺椁旁，目光落在了那张栩栩如生的脸颊上，言道：“朱叔叔，我并不是躲着不见人，只是想清净几日而已。君上免去了我的本兼各职，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挫折。既然触犯了国法，受到惩处是应当的。更何况，我进入潜力世界的初衷并不是当官，而是为了替母亲复仇。”
话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续道：“如今，雌雄双煞已经伏诛，幕后主使之人上官徽的项上人头昨日也被摘下了。杀母大仇已经得报。这个结局已然圆满。我还有什么好失落得呢？”朱明烨道：“你昨日去了上官氏的坟场？”
路阮点了点头：“我亲眼目睹了上官徽的人头落地，鲜血溅了一尺多高，把那个刽子手的衣裳都打湿了。在一刹那间，我看到上官徽眼中的那道光暗了下去，心里终于找到了一丝复仇后的快感。”话毕，她恭恭敬敬地跪在了棺椁旁。
“母亲，女儿不孝！历经多年，终于为您报了大仇。从此以后，您可以安息了。”朱明烨走到她身旁，斥责道：“路阮！你岂止是不孝！而且还不忠！在我眼中，你就是一个不忠不孝之人！”
相思洞内静寂如常，朱明烨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字正腔圆，格外清晰。路阮只是静静地跪立在那里，不发一言。朱明烨言道：“你母亲英武侯以一介女儿身步入仕途，多年来肝脑涂地，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至今仍为君上和臣民称颂。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却为了一点小情小爱断送了自己的仕途，让君上大为失望。你自己说说，你的忠在何处？你的孝又在何处？”
棺椁之中的阮娘子神态安详地躺在那里，两手自然地交握在胸前。一缕绿幽幽的光芒折射在她手中的那块莹白色的握玉上，闪烁出晃眼的光辉。
朱明烨探身试问道：“路阮，你以为英武侯将神兵白骨杖传授于你，还有一身的潜力也赐予了你。就是为了单单让你替她复仇吗？如果你真是这样想的话，未免也太小瞧你母亲了。她的心中是有大抱负要施展的。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她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路阮一脸犹疑地望着对方。朱明烨又道：“你母亲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代辅国之良臣，辅佐君王构建一个清平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不管是潜力师还是凡人，都能够获得平等、自由、安乐。”路阮终于出了声：“朱叔叔，为何这些话你以前从未跟我说过？”
“这些我也是最近才想通的。你母亲过世之后，留下了几本记事簿子。我偶尔会翻看一下，最近才想明白的。”朱明烨感慨道，“以前我一直闹不明白一个问题，你父亲路鼎轩不过是一介凡人，一个做买卖的富商而已。凭什么就能让你母亲如此倾心？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下嫁了过去。现在我明白了，可能你父亲真的懂你母亲。我自认为非常了解你母亲，可是我错了。其实，我并不很了解她。所以她最终选择了你父亲，而不是我。”
阮娘子罹难之时，路阮还是个三四岁的孩子，对父母在一起的印象已经非常模糊。只恍惚记得二人的关系很好，属于琴瑟相和的那种，从未争吵过。二人说话都是柔声细语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可是由于二人都有自己的事业，都太过忙碌，所以总是聚少离多，在一起的时光并不多。
在路阮幼小的心里，是非常乐意见到父母二人在一起的画面的，那样让她觉得非常幸福美好。或许朱明烨猜测的对，父亲是懂母亲的，尽管他到死都不知道母亲潜力师的身份和心中的远大抱负。
“小阮，你知道吗？”朱明烨的语气缓和了下来，“那日你离开朝堂后，君上当即就昏倒了过去。由于过于激愤，牵动了身上的隐疾。一直到今日才稍稍好转起来。君上对你是寄予厚望啊，可是你却私放钦犯萧沉鱼，在大庭广众之下深深地伤了圣心。”
路阮听了，心里无比愧疚，忙道：“君上的龙体大安了吗？”朱明烨道：“太医已经会诊过，暂时是挺住了。你要明白，君上当时剥夺你的官职，逐你出京都也是无奈之举。满朝文武都在瞧着呢！其实，罢免你之后，君上自己的心里那是在滴血啊！否则也不会直接在朝堂上就昏了过去。”
路阮站了起来，愧悔道：“路阮自知深负圣恩，实在是万分愧疚。”朱明烨听了这句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忙道：“知道错了就好。亡羊补牢，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就怕你遭此打击，心灰意冷要远离朝堂了。”
“朱叔叔，我私放钦犯，犯下了重罪。就算君上肯宽恕我，恐怕满朝文武大臣也不会放过我吧？”朱明烨安慰道：“无妨的。离开京都之时，君上说了要尽快找个合适的时机，让你重返朝堂。君上还说了让你千万不要生他的气。”
堂堂两界领主，居然如此低声下气地跟一个罪臣说话。路阮听得分外感动，感觉自己的眼眶湿润了，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她稍稍仰起了脖子。
“小阮，这几日你都待在两情山，想必外界的事你都不知道吧？”路阮点了点头。朱明烨介绍道：“显力世界叛乱事件让君上想明白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治理两界。不管是潜力师还是凡人都是自己治下的子民，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应该一视同仁。君上跟我简要说了，以后两界只有一个朝廷，无论你是潜力师还是凡人，只要有真才实学都可以入朝为官。”路阮听了，颇为兴奋：“君上果真是这般想的？”
“那是当然！君上金口玉言，岂可儿戏！”朱明烨继续介绍道，“以后两界会逐渐合二为一，最终成为一个融合性的世界。从朝廷中枢到城，再到下面的县，实行三级制。”路阮赞道：“这样太好了！潜力世界也不用神神秘秘的了。有些夫妻一个是潜力师一个是凡人，夫妻之间还要藏着秘密，过得太累了。归根结底，大家都是人，干嘛非要分个三六九等呢？”
“还是你聪慧，以前这一点我也想不通。总认为自己是潜力师，就应该高那些凡人一等。现在想想真是迂腐啊！”朱明烨自嘲地笑了笑，“你先别忙着叫好，君上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文字在朝会上宣读，不料却引来了轩然大波。许多朝臣们明确表示反对，他们认为潜力世界就该保持原由的模样，不要与显力世界混杂在一起。还有，因为此番的显力世界暴乱事件，他们认为是过去对显力世界管理得太宽松了，应该使用雷霆手段加强治理，让那些凡人们时刻都处在一种高压之下，不敢有丝毫反叛之心。”
路阮冷哼了一声，显然是颇为不以为然，遂道：“这是许多潜力师的通病！他们认为自己是潜力师，是人上人，天生就应该比凡人高一等。这种偏见已经渗透进了他们的骨子里，恐怕轻易是不会改变的。”
朱明烨接过话道：“不错！君上得知了朝臣们的反应后，也是颇为忧虑。如果一旦正式推行革新，遇到的阻力肯定会非常大，举步维艰啊！”
二人走出相思洞，来到了外面。只见红日已经升了老高，天光大亮，整个世界逼真起来。朱明烨郑重道：“所以，让你重返朝堂就成了迫在眉睫的事。君上跟我交了底，说希望利用自己的最后一点时间能够将革新推动起来，初步显出成效。这样的话，新太子继位以后就轻松多了。”
路阮的目光落到了远处的荒野之上，问道：“现在反对一党的主要大臣是哪些人？”朱明烨长叹了一声，忧虑道：“罢免你之后，为了牵制篱落在朝中的势力，君上将她晋封为中枢台右相，中枢台行走章怀擢升为中枢大臣。这个章怀为两朝元老，一向擅于领会圣意。不想对方却公然反对革新，站到了君上的对立面，跟篱落搅合到了一起。二人一唱一和，成了反对一党的代表人物。”
章怀！路阮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立时有一张瘦削、精明的脸谱跳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朱明烨惋惜道：“君上擢升章怀本来是为了压制篱落的，不想却弄巧成拙。就连君上自己也颇感意外，感觉对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隐隐有一种直觉，这个章怀好像早已暗中倒向了篱落势力集团，只是一直在隐藏着自己而已。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坏了大事了。”
路阮分析道：“我没跟他打过交道，总觉得对方在朝堂上的声音不多，大多数时间只是附议君上的言语。但是我感觉他挺虚伪的，给人一种很假的感觉。现在却一反常态公然反对君上，恐怕确实是出了问题。”
“国事维艰啊！”朱明烨忧虑道，“现在头疼的是还未找到一个合适的由头让你重返朝堂。毕竟你私放钦犯是不争的事实，如果没有一个靠得住的由头。就算君上下了圣旨，也会遭到群臣的反对。更何况，那个篱落也在死盯着你。她是不会让你轻易重返朝堂的。”
“我知道。因为两次争夺大将军之职，我们之间的嫌隙深了去了。”路阮想了想，又道，“我准备今日就返回鹅城去。还有一桩父亲的遗愿尚未了却。”她想到了自己与萧迟成婚之事，该不该告诉朱明烨呢？
若是从母亲那里算的话，对方也算是自己的长辈，还是应该告诉一下为好。路阮于是道：“朱叔叔，这趟回鹅城我准备把自己的婚事办了。”朱明烨听了，内心里如遭了晴天霹雳一般，可是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
“成婚？”朱明烨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他强行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是啊！确实该成婚了。对象是那位萧公子对吧？”路阮点了点头。朱明烨强颜欢笑：“小阮，祝福你！届时我会过去喝你们喜酒的。”
二人又聊了几句，才分手作别。见朱明烨施展羽化离开后，路阮重新回到了相思洞中，望着棺中人道：“母亲，女儿要成婚了。对方是土生土长的鹅城人氏，名字叫‘萧迟’，他对女儿很好。母亲，您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祝福女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