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瑶居揪着裴筠出来后,裴听雨漫步于街头之上,街道两旁花样百出的小摊和行人匆匆而过,她并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留意这些,反而一直琢磨着宣衍的那几句话。

    四年前……他知道多少内情呢?关于那些来历不明的黑袍人,他又了解多少?

    她仿佛又只身于那个令人难以分辨真假的梦境之中。

    熊熊燃烧的大火通天彻地,将整个路家都吞没其中,金色的印记蔓延在每一个角落,而路无霜站在火场中央,对着她缓缓张开了嘴巴:“裴姐姐,你来迟了。”

    “姐,姐,怎么了?”

    耳边传来裴筠急切的声音,裴听雨狠狠闭上眼,扶着裴筠往前僵硬地挪了几步,渐渐恢复了清明,“没事,你先回。”

    “你看你,脸色苍白,浑身无力,我若走了你一个人‘死’大街上怎么办?”裴筠连忙回道。

    裴听雨瞪了裴筠一眼,长呼出一口气,抬手就朝裴筠的脑袋打,“滚,什么玩意儿。”

    裴筠吃痛,扶着被打的脑袋,一步三回头,边走边小声嘟囔:“关心关心你嘛,手劲真大。”

    目送着裴筠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后,裴听雨的身形微微一晃,闪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里。

    两步并作一步,她快速来到巷子的尽头,纵身一跃,翻上高墙,轻轻落在墙内的一处院落之中。

    “找的地方还不错。”她轻声呢喃,“也不知道人在不在。”

    绕进前院,一个老头用蒲扇盖着脸,正躺在檐下在呼呼大睡。

    裴听雨过去几番挑逗,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而又进屋瞎转悠。

    “吱呀”

    门从外面打开,青年提着食盒冷脸归来,瞧见裴听雨笑眯眯的站在万重山身边,脸色微略缓和下来。

    他放下食盒,倒了杯水递给裴听雨,道:“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沈大师兄和师父吗?”

    “呵……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什么样,我清楚。”沈时目不斜视。

    裴听雨嘿嘿一笑,“有人从十溪城把我跟到京都,然后监视了我四天,本来想留着探探底再杀了,但天枢阁今日找上了我,我不想留着他们了,也怕时间久了被我爷爷察觉出什么来。”

    闻言,沈时皱起眉,“多少人?”

    裴听雨仔细想了想,答道:“不多,五六人。”

    “你来,还是我来。”

    “我来”,裴听雨道:“我的剑带来了吗?”

    沈时点点头,钻进了房内,不多时提着一把通体泛红的剑抛给裴听雨,“拿好。”

    “多谢师兄”,裴听雨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等老头醒了告诉他听雨来看过他。”

    说着,她再次翻身上墙,消失在了院里。

    沈时看了眼天色,抿着嘴又匆匆出了门。

    入夜,天又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裴听雨披上裘衣,用剑挑着灯笼踱到了湖边。

    湖面结了一层薄冰,刚落的雪发出微弱的光芒,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将灯挂在旁边的枯树上,而后慢慢蹲下身子,双指并拢,指尖聚力,点点金色汇入冰面。

    细微的破裂声从冰下传来,不多时,细密的裂纹覆盖了整个冰面,裴听雨就此收手,从袖中掏出骨质的哨子轻轻放在嘴边。

    哨音流出,枯草微动,几个身影稳稳当当落在了裴听雨的身后,提剑而立,身姿挺拔。

    裴听雨未回头,只见她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略有惋惜地道:“又下雪了呢,可真冷。”

    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而后毫不犹豫地一同拔出了手中的剑,向着裴听雨的要害处击去。

    剑光闪烁,寒气逼人,裴听雨借耳边划破气流的疾风躲过朝她砍来的几剑,往湖里去了几步。

    “挟仙”,她低声呼唤。

    长剑破风而来,堪堪划过其中一人的脖颈,停在了裴听雨的手中。

    她歪歪头,笑道:“抱歉,我这剑杀太性大,有时控制不住,平时不用。”

    鲜血从脖颈喷涌而出,那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捂着脖子直直往冰面上倒去。

    见同伴倒下,其余之人发了狠地扑向裴听雨,刀刀毙命。

    裴听雨欲迎还拒,一退再退,将人不知不觉引至湖中央,自己足尖点水,跃至半空,乘机落下一剑。

    “就这里吧。”她轻声道,转身停在了湖对面的亭子,心中暗数,“一”

    “二”

    “咔”

    冰面彻底破碎,几人尸体迅速下沉,消失在幽深的水底,再也寻不到任何踪迹。

    裴听雨将垂到胸前的头发拨到身后,“跟谁不好,偏跟着我”,悠悠离去,只剩下湖面上破碎的冰块和激荡起的层层涟漪。

    也不知雪何时大的,回到院里时,烛火灭了不少,裴听雨将它们再次点燃,倚剑坐在了屋前的石阶上,往后一仰,靠上门框,看着纷飞的雪花。

    ……

    “阿嚏”

    裴听雨是被风吹醒的,雪落得她满身都是,试着动弹了一下身子,只觉头痛欲裂,她用剑支起自己,艰难地挪进了屋,脱下裘衣,用厚被子拥起发冷的身子,睡了过去。

    已是次日清晨,日头正盛,日光透过格窗照射在萎靡的兰花上,裴听雨从梦中惊醒,一骨碌下了床,去简单梳洗了一番。

    拉开门,路边积雪刺眼,裴听雨揉了几下眼睛,继续往裴邺川院里走去。

    院落在宅府里处,名曰小亭轩,雅致僻静。

    小桥流水,假山茂竹,皆裹上了银装。

    小厮丫鬟各忙着手头的事,几个眼尖的见裴听雨进来,立马跑去通报。

    裴听雨由人引至书房前,扬起一张笑脸,抬手挑开了帘布,道:“爷爷安好,我来了。”

    裴邺川正练着字,头也没抬地道:“昨天干什么去了?”

    “没干什么啊”,裴听雨有些心虚,眼神飘忽,“就出去吃了顿饭。”

    “是天枢阁那帮人吧。”

    裴听雨兀地松了口气,庆幸爷爷没有问起她昨夜的行踪。

    见裴邺川在纸上落下最后一笔,刚想凑上去看看写的什么,却被他挡了回去,“去坐好。”

    裴听雨无奈,只好默默地退回到座位上坐下,端起身旁的糕点一面往嘴里塞去,一面盯着爷爷摆弄新剪的腊梅。

    只听裴邺川道:“哎呀,今年的梅花长得甚好。”

    “有吗?这年年不都是一个样嘛。”裴听雨答道,“爷爷,你这叫附庸风雅。”

    “滚蛋!怎么和小三、小五那俩混小子一模一样。”

    裴听雨眨眨眼,表示自己无辜,“我们几个都您教的,怎能不一样?”

    “呵呵……”裴邺川笑了几声,也乐得和裴听雨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上边儿去,怎还编排起我了。”

    裴听雨跟着笑了两声,又惆怅起来,“说起来,我今天应该去天枢阁干活的,但我不想去啊。”

    “怎么?”裴邺川问道:“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你父亲去天枢阁,如今倒不愿意了。”

    裴听雨另端起一碟吃食,缩在椅上,“这俗话说得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天枢阁虽说统管江湖,朝野上下只听陛下号令,但总归是受人约束的,江湖上就流传一句‘在外做大王,在京装孙子’……”

    而后话锋一转,“你当年有没有派人去找过我爹?”

    裴邺川僵硬一瞬,缓缓地摇了摇头,“陛下……”

    裴听雨冷哼一声,又继续絮絮叨叨起来,“而且我昨天见天枢阁那几个,除了苏寒和宁辰,剩下的人一直拉个臭脸,说着我不爱听的话,多亏我脾气好……”

    裴邺川听着那边裴听雨不着边际的话语,拳头松了又紧,终归是忍无可忍,他抄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往裴听雨身上招呼,怒道:“一个女娃娃,在外都学了些什么!”

    “没学什么!”裴听雨侧身躲开迎面而来的物件,“我在外面四年你们是不是也没找过我?”

    “跟这没关系!”裴邺川道:“还敢躲。”

    裴听雨勾起唇,跨到门口,揣起手,“那就是了,我在外学了些什么跟你们没关系,不过摸爬滚打,东学一点,西学一点而已,若问我起裴家本事,早就忘了!”

    说完,她不作停留,赶忙离去,只听裴邺川仍喊道:“滚!明天就给我滚到天枢阁去,以后别再回来了!”

    “难道不是吗?”裴听雨大声回驳,路过之地,下人们皆低头抓紧手上的事物,无人再交头接耳,生怕这位刚回来的少主将怒火迁至他们身上。

    待她远离后,裴邺川愤愤摔下手里的物件,来到书桌前。

    管家掀帘进来,随手拾起脚下之物放回原处,道:“您何不解释清楚?”

    他不着痕迹地轻晃着头,“小四这丫头,执拗如我,不把证据放在她眼前,她只认定自己认为的事实。”

    “刘复,替我磨墨。”

    管家应了声,裴邺川提笔稍加思索,不到一刻,他落下署名,“趁早送去王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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