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尹知念,无比认真地聆听着一个人的过往,独属于付天豪的曾经。

    “你知道吗?其实,我五岁前的零星记忆里,是有母亲的温暖在的。印象里,我高烧不退好几天,闭上眼脑袋里是扭曲的空间,晕晕沉沉时睡时醒的时候,我闻到的都是她身上的药草味,睁开眼看到的是她着急关切的眼睛。听我爸说,那许多天,我都是在她的怀里吃饭喝药的。那是我小时候生的最大的一场病了,高烧四十多度,烧糊涂了就开始翻白眼口吐白沫,吓坏了家里许多人。要不是她在,我活不活的过去都不知道。可自从五岁后,一切开始变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再也不疼我了。她对哥哥姐姐有求必应,对我的祈求却视而不见。她还是我妈妈吗?我怀疑过无数次,也问过我爸好多次,我爸一直告诉我是的。”

    每次我叫“妈妈”,她是会答应,还会问一句:“怎么了?”我说“妈妈,我想吃一颗橘子味的棒棒糖!”她总是回“找你爸去。”我去找我爸,我爸会不耐烦地说“找你妈去。”我像颗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听起来是不还挺正常的?

    可当我说:“爸爸,妈妈不给,让我找你。”我爸就会拉着我气势汹汹地过来,厉声质问她:“你也是个当母亲的人?你对孩子有半点上心吗?你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什么都让天豪过来找我,我很忙,我得养活你们,养活这一大家子人。他是我的孩子,也是你一把屎一把尿喂养大的,你就不能多疼疼他吗?”可不可笑?一个父亲去请求孩子的母亲多疼疼孩子,母爱,难道不是天生的吗?

    类似这样的事情充斥着我的童年,一开始的王凤琴面对我爸的责备甚至辱骂,总是表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她经常反击的一句话就是“你的种,你自己疼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孩子只有天辰和天娇。”我爸再怎么生气,顶多咒骂一声“娶了你这女人就没一天安生日子!”然后抱起我摔门而去。我趴在父亲宽阔的背上,看到那个女人脸上是无措和慌张的。

    你以为那个女人会愧疚吗?你以为我爸是在骂那个女人吗?可在小时候的我看来,所有争吵的源头、矛盾的源头,都指向了我。就像天辰和天娇说的,我就是个被厌弃的、制造冲突的、没妈妈爱的小孩。

    你知道吗?从五岁起,我就再也不敢要糖果了,叔叔阿姨们给的糖果,我也不会要,因为我生怕他们看见糖果想到我,因为我再吵起来。

    五岁的我还是没心没肺、调皮捣蛋的,一会儿打翻了哥哥的墨水,一会儿剪掉了姐姐洋娃娃的头发,一会儿又把那个女人的口红涂得满家都是,为此没少挨打,但是哭过也就忘了。我发现不了那个女人眼里的厌恶,反而她越不理我,我越是黏着她。她去个商场,去买个菜都要跟着。她打我,我就坐在地上哭,她走,我就抱着她的大腿。我总说“妈妈,妈妈,天豪会听话的,你带着我好不好?”她倒是会哄我,说她不走,要跟我玩捉迷藏,可等我闭上眼睛数完数,她就不见了。

    后来捉迷藏也不管用了,她就把我送到了王泽兵那儿。那时候父亲生意做大了,总是出差好些天不回来。等我被折磨了一周终于被送回家时,父亲还没回来。我回到家,看到她,以为终于找到了救命稻草,我奔跑着朝她怀里扑了过去,被她推开了。我坐在地上,哭着控诉王泽兵打我、把我关狗笼子里的恶行,以为她会帮我,站在我这边,毕竟她是我的母亲啊。

    可她根本没理会我,反而问王泽兵“没留下什么伤疤吧?别让他爸看见。我现在看见这孩子就心烦,哪天他出意外死了就真的是皆大欢喜,我就能带着天辰、天娇,好好过一过四口之家的日子了。”王泽兵当时的回复是“以后有的是机会。”

    呵,好一个“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以为小孩子听不懂,说话都没避讳,可我因为前几天在狗笼子里的折磨已经长了些心眼,记下了他们的话。

    尽管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我的母亲恨我至此,但保护自己、提防王泽兵的结论,已经深深扎进了我的脑海。后来呢,的确出过很多意外,游乐场走失、掉进河里、被人从楼梯上推下、头顶掉下花盆……直到后来发生了绑架,父亲才发现一直是王泽兵在搞事,他倒是一点儿都没怀疑王凤琴。他的观念里,那个女人毕竟拉扯我长大。养条狗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个人?

    我五六岁时,父亲和王凤琴还只是局限于吵架。我八岁时候,诺基亚滑盖手机刚兴起,父亲就给全家人每人买了一只,我们都很开心,我想这下她该高兴了吧。谁知没几天,我们吃午饭的时候,父亲起身去卫生间了,她拿过父亲的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信息,等父亲回来,她拿起椅子就朝父亲打了过去,嘴里说着“你对得起我吗?”打完父亲,砸完桌上所有的碗碟,她又瞪向了我,我从没有那样怕过她她,嘴上说着“别打我,妈妈”,身体却钉在椅子上动都不敢动。

    哥哥姐姐早跑了,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把我的手机、父亲的手机扔进了烧得热腾腾的锅炉房里,吓得一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从那以后,家里的碗碟开始碎掉、换新的,碎掉、换新的。木制的椅子腿折了,再换把钢制的。

    父亲头一年打还不还手,骂不还口,等我上二年级时,他们开始互殴了,打起来能从楼上滚到地下室。可笑的是,两人打归打,脸上绝对不落伤,地点也仅限于家里,都知道出了门丢不起这个人。

    我初中时候可以躲去网吧,高中时候艺考逃向了帝都,大学时候回丰城就不再住家了,常住的就是老地方,那个酒店的套房。

    我年少时候很想他们离婚,可那个女人死活都不同意,每次父亲一说离婚,她就闹着要自杀,还将剪刀抵在我的脖子上,说“你要是离婚我就杀了他,让你断子绝孙”。可是,凭什么就只是我,不是哥哥姐姐?我也是你的儿子呀,我就不配得到一点爱吗?就因为我是父亲亲生的、最小的?可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母亲,又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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