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炎留下陪虞渺月看了一会儿纪录片,虞渺月说她是在收集作文素材。纪录片里的内容对于霍星炎而言确实十分乏味无聊,他尝试着让自己融入到纪录片的氛围之中,奈何并没有任何成效。他的注意力渐渐偏离,侧目看着虞渺月,她竟是真的在做着笔记,手里的本子看起来已经零零碎碎写了半本,笔迹有些随性,记下的都是些关键词。

    她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认真到会让人感到害怕的程度。这样的人很容易给人无形的压力,让人感到若与她不同便是一种错误,只想从她身边逃走,才不至于窒息。霍星炎曾经也觉得如此,但相比自己的家庭,虞渺月周边已是最悠闲的地方。

    若说他和霍鑫沈怡有什么深仇大恨,那也夸大其词,他如今对霍鑫没有怨,也没有恨,而正是这毫无感情才最为伤人。霍星炎偶尔会为了自己对亲情的淡薄感到无奈,他拒绝别人的靠近,不适应亲近的关系,如今他或许对虞渺月有过非分之想,因为他们之间尚有未捅破的那一层窗户纸,他可以在潜意识中将她排除在“家”的范围之外。

    可若是他的贪念一路到底,她必然要会变成家的一部分,他真的愿意让她进入他最讨厌的地方吗?

    他是不是想得太多,他这样不健全的人,何德何能拖一个无辜的人下水呢?

    霍星炎缓缓闭上眼睛,他总想逃避这个问题,但就如同他不可能不回家一般,他若真的对虞渺月动了心思,这就是最大的难题。

    一个还未成年的人大约不该想这么多,只是他没有旁的心事可以想,一想就能想到一辈子去。

    “我有点困了……你还不回家吗?”

    虞渺月揉着眼睛看向身边的霍星炎,发现他在发呆。最近霍星炎发呆的频率越来越高,脸色也总是不太好。她心里明白多半都是因为他家里那些事,她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想尽办法去转移他的注意力。只不过她现在精力不济,应付高三的学习已经殚精竭虑,只能分出仅剩的那些给霍星炎。

    她不敢让自己懈怠,高三考试的成绩变数太多,如同股市走线,每一点波动都能让人心惊肉跳。老师们都像是去修了一门心理学,能看穿每一个人的小心思。上周阶段小测她数学低了些,当天下午妈妈就被叫去了办公室谈话,老师和妈妈一同关切地问她是不是遇见了烦心事,弄得她着实哭笑不得。

    她总不能说,她在想为什么霍星炎又不开心吧,以她妈妈的脾气不是打死霍星炎就是打死她。虞渺月忽然又发现,自己的烦恼并不比霍星炎的少,她都自顾不暇了,还去管他做什么。好歹他离人间炼狱还有一个学年呢。

    霍星炎没理她,虞渺月轻轻推了他肩膀一下:“还是说你改主意要留宿了啊?”

    “怎么可能。”霍星炎这才重新看向她,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那我就走了。”

    “哦。”虞渺月还赖在沙发上,抱着她的小本子,“如果你被欺负了,可以给我打电话。”她比了个听筒的姿势在耳边晃了晃。

    霍星炎嘴角抽了抽:“你还是去睡觉吧,小心前天贪嘴吃烧烤爆的痘消不了。”

    虞渺月哀嚎一声,丢下本子捂住自己的额头:“千万别,我堂姐现在额头上还有留的痘疤呢,全靠刘海遮着。”

    “所以你早点睡吧。”霍星炎俯下身,在她头顶拍了拍,“不用管我,没人能欺负得了我。”

    只有在意的人,才能让自己难过。住在霍家的那对夫妻,现在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同一个屋檐下的同居人,他们做什么,想什么,说什么,他早就已经无所谓了。

    虞渺月趿着拖鞋送霍星炎到了门口,两人挥手作别。霍星炎在夜幕中走了很远,夜晚很安静,他听见了虞渺月关门的声音,然后才停下脚步,缓缓转过身来。他望着虞渺月家里的灯一盏盏熄灭,一层的灯关了,然后她开了二层自己房间的。霍星炎就这么站在原处看了许久,直到灯火尽灭,眼前重新变回一片漆黑,才迈开步子,往自己的家走去。

    回到家里,客厅里坐着一个人,是沈怡。

    霍星炎诧异了一秒,脸色又很快归于平静。他朝沈怡点了下头当作招呼,换了鞋就打算路过她身边回去小隔间里。

    沈怡轻声叫住了他:“星炎,我们可以谈谈吗?”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你爸爸他已经睡了。”

    霍星炎驻足,深吸了口气,问道:“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带着小廷和你爸爸再婚的事你一直很介意。你小的时候,我和你爸爸的事业又都是重新起步,所以忽略了你的感受……你爸爸一直想要弥补你,可是他那张嘴不会说话,晚上他那些话都是无心的,你别往心里去。”

    霍星炎觉得无趣,原以为沈怡还能说出什么建树的话题,结果还是这番迟到的歉意。她与霍鑫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们对他的伤害究竟在哪里,找出种种借口理由又能如何,这蹩脚的说辞便是说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听都不会相信。他们的工作若是真的忙,霍鑫为何会记得关心霍沣廷的一切?为了迅速与他的初恋重新建立关系,他拼命地讨好着这位再婚妻子带来的儿子,过去的霍星炎不懂,但现在他完全懂得了霍鑫的心理。

    他不怪霍鑫,只不过是一个选择摆在霍鑫面前,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沈怡和霍沣廷而已。只是他的运气不太好,份量不够重,做了天平两端的劣势一方。这样的天平不论是在谁面前,都知道该怎么选择。

    霍星炎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没往心里去,他说什么,我不在意。”

    “我们晚上带回来的菜,是照着四人的份量买的。”沈怡见霍星炎不咸不淡的反应,略有些尴尬,“还剩了些,你晚上吃了什么,会不会饿?要不我去热一下你再吃一些?”

    “沈阿姨。”霍星炎一直没有喊过沈怡妈妈,甚至于他其实都没有喊过她几回,独独那几次,也只是称她作阿姨,“你不必费心了。”

    “星炎……那是你爸爸,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往后我们不会一直出差,明年你也要高三了,我和你爸爸说好了,会在家里多陪着你,让你好好考试……”

    霍星炎有些不耐地皱起了眉:“为什么你觉得只要几句话,一顿饭,我就应该原谅他做的事?我为了不饿肚子自己学做饭,你们心安理得地将霍沣廷丢给我来管,这么多年,日日夜夜,你们问过我愿意吗?”

    沈怡愣住没有说话。

    “那么我现在告诉你,我不愿意。”霍星炎转身就走,“他欠我的,我用生养之恩来报。现在我不需要他,往后余生,我都不需要他了。”

    回到小隔间,霍星炎栽在床上,仰躺着一眼不发,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他没有开灯,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他其实什么都看不见。他听见了沈怡走到门外,敲了两下门,他没有理睬,沈怡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又像是说了什么,然后才离开回了主卧。

    黑暗里仿佛连时光的流速都会变慢,霍星炎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但他摸出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又只过了十分钟而已。

    用手臂遮住眼睛,脑袋里闪过许多细碎的场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愿将大脑放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人的大脑也能像手机的短信一样,按一个键就能腾出空间就好了。

    他摸着手机,打开了俄罗斯方块。他点了记录榜,上面全部都是虞渺月用他的手机刷的记录,最上面的两个分数相近,看起来像是她就卡在了某个关口,怎么也突破不了。就如同现在的他,卡在名为“霍家”的桎梏里,想要走,却没有十足的借口和理由。

    霍星炎不擅长打游戏,他开了一局,没玩一会儿就gameover,屏幕上闪烁着没有刷新纪录的提示就像是一种挑衅。如果是平日里的霍星炎,他完全不会理会这种虚拟的“嘲讽”。今天他大约是情绪实在差劲,心里焦躁,又不死心地开了一局,又一局。

    他不知疲倦般地打了半宿,最后一局,他刷了个超过虞渺月成绩的高分,一局游戏打得他几乎精疲力尽,他重重地喘出一口气,放下手机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凌晨四点。

    他几乎是累极了才睡着。

    第二天是周一上学日,他才刚刚入眠就被闹钟唤醒。他撑着身子站起,然而打了半宿的游戏,胳膊一直举着,现下已是僵硬酸麻,撑坐起身都十分费力。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冲了个冷水澡,凉意冲散了他的倦意,却又让他的手臂更疼了。他一向起得早,霍鑫和沈怡都还没起床,霍沣廷的房间里也没有动静。往常他都得给霍沣廷做一份早餐,今天那对夫妻已经回来,他自然是不用再多管闲事。回了房间收拾好书包,他摸了摸自己的零钱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

    小区门口已经停了两辆早餐车,一家卖蒸饭,一家卖煎饼,虞渺月喜欢吃黑糯米蒸饭,尤其喜欢中间裹着糖的油条。霍星炎有一次尝过,甜得能齁到心底里去。他买了一份蒸饭一份煎饼,等待的时间里给虞渺月发了个短信。

    五分钟之后,他拎着两个塑料袋站在了虞渺月家楼下。

    高三的早课比其他两个年级要早些,他算着虞渺月也差不多该上学了。果然没一会儿,虞渺月就背着包跑出了家门。

    她一脸开心地跑到他面前:“今天怎么这么好心给我带饭呀!”

    “正好我要买,顺手。”霍星炎将蒸饭递给了虞渺月,“里面还有豆浆,不过没加糖。”

    “没事,已经够甜了。”虞渺月忙不迭接过,打开袋子就咬了一口,像是饿极了,“嗯嗯,熟悉的味道!”

    霍星炎仿佛一个没事儿人似的,朝她笑了笑:“嗯,我还让她多加了一点糖,你是不是没吃出来?”

    “啊?”虞渺月惊讶地又咬了一口,“真的诶,怪不得今天的那么好吃。”她抬起头,嘴角还沾着一粒黑糯米,朝他笑得阳光灿烂:“贴心!学姐夸夸你。”

    霍星炎示意了下嘴角:“嗯,哥哥收到了。”

    他半带欣赏地看着虞渺月慌乱地抹嘴,吃着蒸饭的模样活像个小仓鼠,嘴巴动个不停。她现在看上去极其容易满足,好像只要有一份可口的早餐,就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他实在是羡慕。

    离开家门的时候,霍星炎只想见到虞渺月,他知晓她一定会是笑容满面的样子,他需要看见她的笑,好让自己快乐一点。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自己被清空的大脑里,能多装一些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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