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魏府马车回府时,魏征提起了次日定亲宴的安排。本一路想着同苏问淮的事,听他说的愈来愈慷慨激昂,烦躁的心绪便一下子涌了上来。

    “将军,累了吧?”

    方才被那个疯子吓了一遭,最后的一点耐心也被磨灭了,更得惜字如金。本以为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脑子会比常人灵光些,可这话他硬生生是没听出第二层意思来。

    裴蒂也不想同他来回扯皮,索性一次将话说了个明白。

    “将军不必假装与我亲昵,我虽生在乡野可我不蠢。”魏征面上有了些许变化,嘴角勾芡出一丝弧度,逐字分析。“将军与我亲近,无非是想借我父亲的势在朝中站稳脚跟,可又不好靠的太近,如此便只好在外人面前装作亲昵,倘若东窗事发也可把自己摘个干净。毕竟如今朝中局势未明将军也不想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

    魏征不知该如何,这裴娘子的确是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对他来说同谁成亲都一样,无论是裴家的,还是李家的,丑或美,嫡女亦或是庶女,只要家族地位高,对他以后的仕途大有裨益便可。可如今似乎有了些不同,或许有一日面前的这人会成为自己手里最后的子。

    打完香篆,点上香,冉冉香雾升起,魏征抬抬手让香雾往裴蒂那处飘。笑道:“娘子,静心。”

    “这是二苏旧局,前日往东宫去,太子殿下赏的。”

    裴蒂迟疑一瞬,过后很快便明白了他话的玄机。这意思是摆明了告诉她,他背后的人是太子。

    她自是不怕要挟的,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送到乡下将养性子。裴蒂看向他,眼中的平静已被抹去,摆出副刻薄的嘴脸:“小女不才,于市井中偶闻太子喜怒无常,也不甚得陛下欢心。可定亲宴后,还要月余方才大婚,你说若是这几日,那位倒了,你无枝可依,届时咱们两家又会走到哪步?”说到太子时,她还是将声音刻意往下低了低,毕竟若是让有心人听去,也是个杀头的大罪。

    魏征面色铁青,已爆青筋的拳头一直牢牢抵座位上,嘴角也不合时宜的抽动。从胸膛剧烈的起伏可判,他被裴蒂气的不轻。

    “将军,到裴府了。”马夫的声音从外传来。

    目的达到了,她心中更是得意,不作掩饰的笑着,还若无其事的同他说些感激的话。

    车前摆了张木凳,孔七屈臂让她借着臂力下车。心思都被戳破了,再贴上去也没什么意思,索性在里头拍拍马车壁让马夫快些走,免得再惹一身不快。

    鲁大娘子正在府外候着,她下马车时正见她身边服侍的女使从府中搬了张凳子出来,看样子应是等了好久。随后身边服侍的刁妈妈拿了束草出来,起先还不知是作什么用的,后来听大娘子解释说这是桃条混着黄皮叶制成的,平诏狱那边阴气重,要用此物抽打除秽方能入府。

    裴蒂屈身后刁妈妈便拿着这些枝条轻轻抽打着她的后背,一时嘴里还嘟囔些鬼怪莫近的话。她不信神佛,从前她小娘卫氏还在世时便每日叩拜屋中供奉的佛像,为她求平安。若是这些个东西有用,她们娘俩也不会落的这样的下场。

    刁妈妈收了枝条,退到一旁。鲁大娘子这才拉过裴蒂的手要她进去。

    一朝相国的居所定是处在京街要地,从东街出来往宫里去也定会路过相府。今日宫中大太监得了长公主宫里女官的意思便出宫来传陆砚周入宫,车马经过相府时,正听大太监热切同他介绍此处,说是以后同朝为官也少不了同裴相打交道,日后应递拜帖前来拜会。陆砚周正心想着前日派手下来递信被拦在府外的事,想是那日太过仓促,手下的人礼数不周所以才未得见,待过些时日定要亲自登门拜访。因缘际会,正他挑开帘子时,恰好撞见了他朝思暮想的人。

    于急促击打声和叫喊声中缓缓而行的马车骤然停在裴府门前。

    陆砚周慌忙跳下马车,跨步跃过台阶,跑向裴蒂。“贵人,您这是……”大太监在他身后追问。

    鲁大娘子被惊住了,捂住心口倒在刁妈妈怀中。裴蒂也是一惊,正经瞧着眼前这红袍加身,腰间玉带相束的少年,只是觉得有些眼熟,可到底也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

    她拂去陆砚周抓住她衣袍的手,问:“公子可是认错人了?”

    陆砚周脸上的笑意不减反增,一手指向自己:“是我啊,我。”三言两语却不知藏了多少期盼。

    在这之前,这大太监便听闻这位陆举人是乡野间的粗人,可既然成了举人便自然也是要攀附的。如今可好不仅没攀附上,这还在他的手里冲撞了裴府的人,若是之后相国找起麻烦来,日后不说飞黄腾达,就连挪个窝,到别处高就都是难事。

    大太监满脸堆笑,先是给鲁大娘子见礼。后又向裴蒂介绍:“这是今年秋闱的魁首,陆举人。”

    听到姓氏后,在仔细瞧他,便松开了眉眼,寒窗苦读十载,终于窥见天光,真真儿替他高兴。因着鲁大娘子还在边上也不好过于热络,只作简单问候:“我便知晓你定会中举,既是宫里有人传唤便不好在耽搁了,免得让贵人久等。”

    大太监笑盈盈的点了头,“正是呢,陆举人快些请吧,别让咱们公主久等了。”陆砚周不舍的望她,行礼道:“今日是在下冒犯了姑娘,改日定亲自登门向大娘子,裴姑娘赔罪。”

    拜别之时,裴蒂叫住了大太监,她心中晓得陆砚周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这剩下的事也便只能她来打点好。“陆举人初入宫,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还要公公提点。”银灿灿的,大太监未着眼便知是何物,脸上的笑便再也掩不住,“裴姑娘客气了,都是为里头办事哪有不尽心的呢?”裴蒂以笑回之。“那奴才便先告退了,长公主殿下那儿还等着奴才回话。”

    见人走远了,裴蒂便忙看顾一旁受了惊吓的鲁大娘子,“母亲可好,若不然便让刁妈妈唤了医官来。”刁妈妈也是个忠仆,见来人以为是行不正当勾当的,下意识的把鲁大娘子护在身后,生怕来人伤了她半分。就连传唤医官她的事她都比裴蒂还要着急。

    “无事,快些进去吧,你父亲该等急了。”

    几天未曾归家,也不说历经磨难,到底也是进了诏狱那种鬼地方,可裴鑫对她还是不关心,连一句问候都没有。入了正厅见四姑娘裴月,五姑娘裴宁,六姑娘裴雅,还有平日里不多见的几位姨娘都在此处就知要有大事发生。

    落坐后,女使添了新茶。鲁大娘子便开始絮说家中大事。其一便是明日同魏家的定亲宴,明日若是家中哪个行为有失,待定亲宴结束定会重罚。这话的另一层意思就是让姨娘管好自己的儿女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伤了裴家的颜面。再深究些,这话便也是单说与裴雅说的。明日虽是定亲宴,可按着裴府的家世地位定亲宴时定会有许多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在,且在过些日子裴月和裴宁便要及笄了,选个合适的郎婿才是头等大事,自是不希望有人搅了这个要紧事。

    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也有了筹谋。这六小姐裴雅平日里醉心于琴棋书画,学识上在京城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比那两个嫡女不知好了多少倍。如此才女一直被大房压着自是心有不甘,更何况平日里见惯了自己的小娘被大房压着走,也不会甘心继续伏低做小。

    其二便是长公主的生辰要到了,届时宫中设宴,宴请各府女眷,庶女自是没有机会参与这种正式场合的。今日提及此事便是要家人出出主意,送长公主个什么贺礼好。既贵重,又不落俗套。

    言毕,鲁大娘子便叫了散,原以为裴鑫会留自己,所以裴蒂便刻意晚走了会,终究只等来他离去的背影。

    回内院的路上,裴月便凑过来‘问候’她,“诏狱这两日,姐姐都削减了不少。”见裴蒂有所疏离,便凑近挽过她的手臂,好继续逞口舌之快:“今日母亲提起了长公主的生辰礼一事,妹妹愚钝实在不知道该准备什么来讨公主欢心。我知姐姐聪颖,不如便帮帮妹妹。”

    县丞李源的事虽说圣上不许在深究下去,可她还是想探个清楚。裴月这意思无非是要提醒自己是个庶女,上不了台面。若是真替她想了生辰礼,她怕也是不会接受,还不如将心思花在有用的地方上。因而回绝:

    “我倒是想替妹妹出主意,可这府里母亲凡事都是亲力亲为,妹妹作为母亲的子女应向母亲学才是。更何况送与长公主的生辰礼,妹妹怎可假手于人,若是让有心人知道了传到了长公主耳中,那可是大不敬,要祸连家族的。”

    此一局谁胜谁负便已知晓,住所已至,裴蒂又说道:“妹妹不妨好好回去想想,今日方回府有些累了便不留妹妹吃茶了。”

    未曾看清身后的主仆脸上是何颜色,便坐回屋中关了门。见屋中无人,裴蒂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在涂高山时听邻家的阿婶说女子成亲的礼节如何如何繁琐,怕是这定亲宴比正式大婚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理应趁着时间还早,好生休息一翻。免得明日精力不足,没办法同那堆人过招。

    可不知原何,一闭上眼睛脑海里便会闪出苏问淮那张脸,翻来覆去如何也静不下心。从榻上跃起,往从旁搁置的铜盆中捧了几捧清水扑到脸上试图把苏问淮从她脑子里清出去。正巧宁夏刚从外头办事回来,见此状从旁拿了巾子递给她,待她净过面后才说起了在诏狱这几日府中发生的事。

    “大娘子前日同勇毅侯府的夫人在宁远侯府的赏花宴上聚到了一起,后来回府的时候便让刁妈妈去打听了齐家公子的事。听大娘子屋里服侍的人说,大娘子有意将四姑娘嫁进齐府。”

    裴蒂沉思一会,眉目低垂绞着手里的丝帕,在心中将鲁大娘子要走的路先替她走了一遭。“齐家祖上是开国功臣,大娘子还真是给自己的女儿找了个好人家。”

    “什么好人家啊?那刁妈妈是不知道内情。”宁夏感慨。

    内情?她心下疑惑。

    “奴婢有个本家的姐妹是在齐家侍候的,她是家生子所以对齐家的事不说了如指掌,可也是无不知的。这齐家的大公子是不错待人温和,不仅才华冠绝京城,还把家业打理的井井有条;可那二公子却是个混账,整日在外赌钱不说,还未娶妻竟私养外室。前些日子,这事被老侯爷知道了,老侯爷亲自去府外私宅寻人,那场面实在难看,老侯爷就明令禁止家中有人背后絮说此事。可又过了不久,此事不知怎的又传到了侯爷夫人耳中,侯爷夫人身子骨本就不大好,听闻此事后便气病了,请遍名医都不见好。”

    裴蒂欣然笑着,没想到自己交代的事这小丫头能办的这么好。她呷了口宁夏递来的茶,阖目靠在太师椅上继续听。

    “那苏大人也是怪的很,那天我去大娘子屋里送聘礼单。回来的时候听主君在屋里同另一位大人说:‘这苏御史到底要做什么,先前说好的只是叫阿蒂去问话,如今他怎的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另一位大人说苏御史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还安慰主君让他不用担心,只在家中等你回来就行。”

    她这话说完,裴蒂脑子里又响起了苏问淮的声音,‘以身诱你,如今你可动摇了?’以至耳廓透红,若不是六姑娘裴雅来叫门,还不知要又要陷进去多久。

    放眼整个家中六姑娘裴雅算的上是独一份存在。容貌上同那些庸脂俗粉不同,性子也是一等一的清冷,很少有人能够猜中她的心思。今日穿的米色合领衫,齐胸紫薄汗色十六破裙,外有苍良色宽袖披风,更衬的她那张脸有恬静文雅之美。

    “六妹妹来了,快坐。我这儿刚来了一批好茶,你尝尝。”

    裴蒂让她往炕上坐,宁夏把方才从她手中接过的汤盅搁在炕桌上后,房内的女使忙捧上茶来。

    “这是六安茶,快尝尝。”

    裴雅一面捧着茶碗一面介绍说:“这是我小娘今晨起来煲的汤,本来她是要亲自给你送来的,可她打从今早起来身子就不大舒服,强撑着做完了这汤我便让身边侍候的婆子扶她去休息了,因着才让我来送。”

    钟姨娘和她母亲几乎是同一时间入府的,她样貌不好没有卫氏得宠,也亏得这,才活的久了些。

    “姨娘病了?可请了医官来看?”

    裴雅捧了茶喝上一口,笑道:“老毛病了,用不上请医官来看。明日便是你的定亲宴,府里的事本就多,若是真请了人来,还得去大娘子那边回话,一来二去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来,不如罢了。”

    “那便等这阶段过去,生了毛病总是要治的,可不好耽误了。”裴蒂嘱咐道。

    裴雅‘嗯’了声表示赞同,后又吃了两口茶便搁下了,来时见裴蒂正靠在太师椅上歇息,她便也不好多作叨扰。汤羹已送到,正巧又提起了钟姨娘身体抱恙的话头,便顺着说还要回去侍奉姨娘,欠身行礼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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