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莺莺燕燕,觥筹交错,饭局上的三俗笑话和段子总是男人之间不能拒绝也无法抗拒的东西,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容易地引起共鸣。

    “时间不早了,咱们这杯中酒……”被调来市场部这么久,以前只负责技术的罗毅已经习惯并精于应对这些场面了。

    “我说罗总,这第二场我可已经安排好了,咱们这第一次打交道,您可不能不给面子!”

    商人嘛,在这个场面里总是需要足够的谄媚才行,不达目的不罢休,但是在座之人都明白,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折腰,一切不过为了利益,都是资源交换、不亏不欠。

    而罗毅却只是笑而不语。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迟瑞却明白罗毅的意思,紧着说道:“你啊,可真没你亲哥有眼力劲儿。”

    说完又急忙给那个商人递了个眼色,凑在耳边道:“你一会儿啊,带下面的人去就行!我和罗总私下里还有点其他事,放心吧,没事!”

    “怎么,迟总也不去吗?”那显然不太熟络其中关系的商人,虽然错愕,但也只能就此罢了。

    任由其他人兴致勃勃地奔赴下一场,罗毅和迟瑞二人略作休息后也走出了饭店,在河边吹着风准备散散身上难闻的烟酒之气。

    如今意兴阑珊的两个人,却暂时谁也没有回家的意思。

    “咱俩也别在这儿傻站着了,我刚查了,现在正是钓翘嘴的好时机啊,怎么样?来一钩?”迟瑞建议着。

    都说中年人爱上钓鱼,就是失去欲望的标志。可是这几年,迟瑞和罗毅也逐渐走上了这条路。

    或许是想获得从现实中抽离片刻的放空感?想追求开盲盒一样的惊喜和不确定性?在无聊等待中偶现的满足感?他们也说不清,反正是越钓越瘾大,甚至于现在连车上都随时备着渔具。

    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来一钩倒是也无所谓,罗毅也就应了下来。

    很快他们二人就一切就绪地坐在了河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我说……你今天怎么了?好像连应酬都懒得应酬了,看把那小子给吓得,最近啊,我可明显感觉你没有之前的冲劲儿喽!”

    迟瑞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着,但其实今天他早就发觉到这个多年的老友总是心猿意马的,故而特意留下来想要一问究竟。

    往日里,罗毅的确也不愿意和那些人为伍,但好歹也会去第二场坐坐,毕竟都在圈里混,必要的面子还是应该给的。

    “哎!崔鑫的事你听说了吗?”罗毅也知道迟瑞的心思,叹了一口气回道。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好像很久没见他了!他怎么了?”迟瑞好奇地问:“他这个人,好像和咱们年纪差不多吧,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的很,能出什么事!”

    “死了!”

    罗毅沉默了良久,才沉重地说。

    “啊?怎么回事?”迟瑞着实也吃了一惊。从来没有听说过崔鑫又什么隐疾,那个大个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前几天和副总在酒局上陪客户,多喝了点酒,说有点不舒服想要休息一下,这一休息就没再醒过来!”已经消化了好几天,可是罗毅还是觉得难以释怀。

    “啊?”

    “心梗!就是及时被发现,送去医院急救也来不及了!”

    “哎呦,这人死不能复生,那然后呢?在饭局上,能算得上工伤吗?”

    既然人已经救不回来了,如果能得到赔偿也算是死得其所,将人命与金钱赔偿挂钩,虽然残酷,但也是当今社会的共识。

    “嗯!赔了。”

    “赔了多少?”

    “具体不知道,签了保密条例,不过肯定很可观,最起码家属应该很满意,所以这事儿没有闹出任何风声,你看连你这个顺风耳都没有听到任何消息。”

    河边粘稠的风拂过,鱼线都开始随风摇摆了,平静的河面上也激起了丝丝涟漪。两人沉默了许久,罗毅方继续说道:“前几天连追悼会开完了,看着他那一家老小,哎,人这辈子啊……”

    “嗨,这事啊,就是命。”迟瑞心下也是很受冲击,虽然和崔鑫不太熟,但毕竟是同一行业的同龄人,不免感慨良多:“要我说,眼前的悲伤总是难免的,不过很快啊,他就会被枕边人甚至所有的家人都彻底地淡忘掉了!”迟瑞抬头看了看天,苦笑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说,我们这拼搏、奋斗、不辞辛苦的,到头来图什么?”罗毅像是在问迟瑞,但更多的却像是喃喃自语。

    “怪不得今晚你是心事重重的!哎!也难怪!”其实迟瑞早就发觉罗毅不太对了,这段时间经常是连上面领导的意思都屡次搪塞着,让自己夹在中间也不太好受。

    “是啊,回到你刚才说我没冲劲儿的问题!你说,这人生呢还有什么意思?四十来岁了,说奔奔吧,体力和激情挤一挤也有,但是和年轻人没法比。稍微一不小心,就和崔鑫似的……”

    “是啊,年轻人不止身体好,而且两袖清风,没有负担,我们这年纪,已经成为秋后的蚂蚱了,倒是还能蹦跶,但是还能蹦跶多久呢!”迟瑞苦笑着说。

    “总觉得自己还有活力,好像还有希望,但是现实摆在这里,强求可能未必会有好结果。所以也就看淡了!都是身外之物嘛!”罗毅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你现在这境界,真是可以!关键你这该赚的钱也赚到了,栗姝也争气,不像我家这烂摊子……”说到无奈之处,迟瑞禁不住叹了口气。

    “你放心,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食言!”罗毅当然也知道迟瑞的心思,如今工程项目过半,此时的确是需要给他吃上一剂定心丸才行。

    不过对于这种灰色地带,罗毅也只能轻描淡写地点到为止,马上就切换了话题:“怎么?于卉还是拿着那件事不放?”

    迟瑞心下一块石头落了地,也即刻心领神会,见好就收地把话题岔开了:“去年那次在你家吃饭你还没看出来吗?我这些年受了多少罪啊,哎,可别光说我了,你和栗姝那段时间是不是也出了点问题?我当时啊,也不敢问你,你可不知道,上次回家后,于卉可和我絮叨了很久……”

    “嗯?于卉怎么说的?”听到迟瑞的话,罗毅的脸有些僵住了,不答反问。

    “还能怎么说,不就是为了埋汰我嘛!你说我这日子过的,都大半辈子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还里外不是人!”迟瑞忍不住地牢骚着。

    “听你这意思,你不会还再和当初那姑娘暗渡陈仓吧?”罗毅冷笑着问。他们目前的确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利益紧密相关,但是对于这种男女之间秘事,即便是很熟络,也一般都不会轻易相互过问。

    “你不懂,有些东西,越是禁忌,越是得不到,心里就越痒痒。不过她也结婚了,马上就准备怀孕了,看这架势,最终还得是断了、互不打扰比较好!”迟瑞摇了摇头,一副舍不得却硬撑着拿定主意的样子。

    “你啊,不见棺材不落泪,见了棺材还想躺里睡!于卉虽然原谅了你一次,但是她要发现你们还藕断丝连,后果难以预料,你得知道轻重!”罗毅语重心长地劝慰着迟瑞,但心里不由得却愈发沉重。

    “这我当然知道!我现在在家老实的跟个孙子似的!而且都已经快藏到棺材底下去了,一点蛛丝马迹都不会留下。”迟瑞这苦涩中忽然又带了点得意,变得神秘兮兮地悄声问道:“对了,你现在那事还成吗?”

    “你这问题问的……你怎么了?不行了?”罗毅怔了怔神,表面上也只能佯装务无事地继续调侃着这个老友。

    “嗨,我没问题我能问吗?这事儿吧,也不能全怪我,我对着家里那个,早就连身体反应都没有了!于卉都央着我去医院做检查了!也就和她在一起,还能有点意思。不过你和栗姝,应该还行吧,肯定比我和于卉和谐多了。”

    罗毅只想沉默,可迟瑞话已至此,他也不能不应付上几句:“我说你啊,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记吃不记打呢,过几年我们都要考虑孩子的恋爱问题了,你还老想那点子事儿。那个,从青春期走到现在,慢慢地都衰退了,再过几年就会变成生活中最不重要的事情了。差不多得了!”

    “是啊,说到这青春期啊,嗨,还真是,我家那个小丫头最近可有点不大对,我可得看紧点,小心提防着我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迟瑞不是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很快就笑着岔开了话题。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忽然迟瑞的电话响了,看他慌张的神色,罗毅不用猜就知道是于卉打来的。罗毅也就顺便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却依旧是连只言片语的问询都没有,心里颇不是滋味。

    “还是你自由啊,这于卉从手机定位上都看到我在河边待着了,也得打电话过来查查岗,你说我在河边能干什么?我也是服气了,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哎!看来这鱼也不能好好钓了!得,我叫个代驾,先走了!”迟瑞无奈地吐槽着。

    和迟瑞告别后,罗毅一时难以平静,心事重重地在河边坐了很久……

    女人可以哭,可以闹,可是不管遇到什么事,男人只能自己承担。

    可是即便心里再苦,也没有人可以诉说,更别提真正的关心了。

    青春或者生命都会以一种令人无法察觉的形式偷偷流逝,理想也被撕的粉碎,却还有好多义务和责任压着自己前行。

    罗毅觉得自己就像是游荡在黑夜里的孤魂野鬼,压根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儿。

    不过也有可能他是太知道自己的方向了,就像导航里让人印象深刻的那句话——“前方道路拥堵,但您仍在最优路线上。”

    做好心理建设回到家后,罗毅看到栗姝一如既往地坐在同一个位置做着同样的事,听到他回家也只是随便问了句“回来了”,只感觉更是凄凉。

    “嗯!”

    这几年来,罗毅总是努力地让自己泰然处之,装作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但是栗姝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表情、一声叹息,所有的一切都会反复涌上心头。

    听到罗毅的语气里并没有往日那么平静,栗姝终于站起了身,向客厅走来。

    “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晚上还去钓鱼?”看到罗毅带回了几条鱼,显然是夜钓的战利品,栗姝便“关切”地问了问。

    “嗯……今天应酬结束的早,迟瑞非拉着我在河边坐坐,闲着没事,就钓起鱼来了。”罗毅轻描淡写地说。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发生了什么事吗?”栗姝一直都是个很敏感的人,总是很容易能觉察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所以当年的苏延,能够坚持那么久没露出马脚,大抵也是栗姝一厢情愿地愿意相信他的缘故。

    “工作的事吧!没什么!”罗毅最近的确是里里外外焦头烂额了,但还是决定沉默比较好,毕竟多说无益,也只是让栗姝平白忧心罢了。

    这几年市场行情转差,可是张了口的狮子却总是欲壑难填,上下打点的压力也愈发大了,他想激流勇退却依旧是被赶鸭子上架,处境十分难受。

    “你呢?最近怎么样?”罗毅转而问道。

    “还是老样子,还能怎么样?”

    本该亲密无间的二人此时四目相对,却仿佛隔着无数层薄雾,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得模糊而遥远,像是被无形的壁垒阻隔着。

    “最近的事情的确很多,不过等洛洛出国、张章出院后,你就会轻松很多……对了,今年你不准备去旅行了吗?”

    “还没太想好!想去的地方都去的差不多了。”栗姝摇摇头,显然对旅行的事并没什么兴趣。

    栗姝的工作经历很波折,所以经常有大把的时间四处游玩,不知不觉,也走遍了国内外大部分知名景区。以前旅行对栗姝的吸引力很大,去看不同的风景,不同的风土人情,也能缓释很多压抑下来的情愫,但是这几年栗姝却明显不似之前那么兴趣盎然了。

    “怎么,最近筹备新书,压力很大吗?看你这一阵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罗毅坐到了栗姝身边,借着酒意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而栗姝的躲避反应却还是下意识的,需要克制的:“是啊,现在越来越卷了,我这个年纪,也越来越跟不上市场的节奏了。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那些老读者彻底抛弃,毕竟上一本的数据也是差强人意。”

    “我们都不再年轻了,也都过了自己的巅峰期,没什么大不了。即便是你现在选择退休,也已经衣食无忧了,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我知道的……”

    罗毅并不是栗姝的初恋。

    栗姝的初恋是在高中,她很喜欢那个男孩,可是那个男孩考上的是另外一个城市的大学,刚刚成年的栗姝清醒地知道自己不愿忍受异地恋情,所以很绝情地斩断了那青涩的初恋,大学时期的第一段恋情是个富二代,但是任性又自尊心强、配得感又低的栗姝也受不了去给别人提供情绪价值,自然而然地就分了手。

    栗姝却是罗毅的初恋。

    长相普通,家境一般,却有个名校加身的罗毅,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得到栗姝的心的。但是校园恋情是那么美好而简单,而这一恋又持续了十几年。

    他们和每对步入婚姻这个坟墓的夫妻一样,经历了每对夫妻都逃不过的劫难,结婚、生子、育儿,锅碗瓢盆生活的琐碎,代继的矛盾,激烈的争吵,所有的这些统称为生活的东西,早已冲淡了所有人对婚姻生活的幻想。

    随着年龄的增长,回想起来,栗姝和罗毅想必都觉得当年为了晚饭吃什么都可以吵翻天的阶段真的是幼稚极了。

    为人父母后,却是一个人却活成了千军万马!家庭的生计、工作的压力、育儿的艰辛,统统都压在了每个人的肩上,而唯独顾不上的就是自己了。

    好不容易盼着孩子长大了,貌似他们都能抽出时间来关注一下自己和对方了,一切却都归于两人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在沙发的一端认真地玩着游戏,一个人沙发的另一端怨恨地刷着社交app。

    伤痛貌似都过去了,可是隔阂却很难消除,就像如今,哪怕是看似亲密无间,也只是一个眼眸如星辰,一个眼眸如湖水,闪烁和隐藏着的都是难以言喻的悲伤和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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