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苍岭台。

    “呼——呼——”

    狂风呼啸,撞击断崖回荡阵阵低鸣。高耸绝壁两两相望,将黄土砌成的擂台围在中间。残阳从山顶跃入,铺下血色苍茫。

    擂台上,叶绥宁和廖骏相对而立。

    廖骏身后站了一些弟子,此时正伸着脑袋与他交谈。他们偶尔会望向叶绥宁,眼中尽是戏谑和嘲讽。

    叶绥宁站在他们对面,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身后空无一人。

    “你们觉得谁会赢?”离擂台较远的地方,同样聚集的人群中,一人小声询问。

    “还能有谁?廖骏呗。”另一人答得理所当然,“就不说他曾半步筑基,只是练气九重跟七重之间,那都是天差地别。”

    “不一定吧。我听说今日是叶绥宁提的比试,加上她又是叶恒安的姐姐,想来实力不俗。”

    “哎哟,叶恒安的姐姐又如何?我告诉你啊,这姐弟二人虽有一手好剑术,可偏偏灵根不行,修为多年止步于练气六重。

    但前段时间也不知怎么回事,许是得了个什么机缘,叶恒安修为突增,竟一下跃上筑基。

    只是叶绥宁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即便她炼化植楮仙草,也不过才突破练气七重。那可是植楮仙草诶!都能让筑基修士大幅提升修为的灵药,她竟然才增了一重修为!

    嘿,就这根骨,都不能说不好,只能说是奇差了。你说说,这怎么赢?”

    “真的假的?”问话弟子狐疑道。

    “当然真的了!我包打听说的话还能有假?你可真是...”说话的弟子瞪他一眼,愤然转身不再开口。

    凌白芷站在人群中,有些担忧地看向叶绥宁。夕阳下,她的肌肤似乎更加苍白,瞧不出半点血色。宽大的弟子服被风吹起,显得她身单影薄,摇摇欲坠。

    凌白芷想了想,忽然从人群中走出,走到擂台下,叶绥宁身后站定。平日里与她交好的弟子见状,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了过去。

    叶绥宁被这动静吸引,发现是凌白芷站在自己身后,有了一瞬间的停顿。却没多说什么,淡淡收起视线,转了回去。

    而另一边,廖骏也看见了这一幕。他脸色微变,握剑的手有些发紧,又在瞧见凌白芷身后的人时,强迫自己放松下来。

    他看向叶绥宁,眉头皱了皱,“你连把佩剑都没有?”

    叶绥宁点了点怀里的东西,懒洋洋地回答:“这就是我的剑。”

    “一把木剑?”

    “一把木剑。”叶绥宁唇角轻弯,“赢你,足以。”

    “大言不惭,”廖骏哼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认输,我便当今日无事发生。”

    叶绥宁闻言,眯了眯眼睛,问道:“你怕了?”

    廖骏挺胸道:“我怕?呵,我只怕你输了之后,去跟叶恒安告状,说我欺负你。”

    “那你放心,”叶绥宁笑起来,“考核那日叶恒安是如何做的,我便如何让你下去。”

    “夸大其词。”

    “实事求是。”

    “那就来!”

    被她激怒,廖骏断呵一声,拔剑出鞘,朝叶绥宁直劈而去。

    他这剑速度极快,气势凌厉。叶绥宁只觉空气被撕出裂缝,连忙避开,却还是被这剑气逼得后退几步。

    但她迅速调整身形,趁廖骏新力未生,一剑刺出,直冲他要害。

    只是这招尚未使完,眼前剑光一闪,被廖骏中途截去。他开始转守为攻,叶绥宁只好再度躲过。

    兵器“当当”作响,攻守你来我往。

    眼见叶绥宁接连逃脱,廖骏只觉怒上心头。他运转灵力,步步紧逼,剑意势如破竹,越来越快。

    叶绥宁躲得越来越吃力,最后再闪避不及,生生受了一击!

    左肩剧痛,她喉中发热,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看客顿时哗然,两重境的差距,极限的速度竟相差这么多!

    凌白芷见状,跺脚就要上前,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她不满地回头,可仅一眼,便愣住了。

    “师...师兄,你怎么来了?”

    贺清决没有回答她的话,向她摇头道:“再等等。”

    台下众人议论纷纷,台上廖骏也是心中狂喜。

    他本以为叶绥宁之所以这般嚣张,是留有什么后手。可这会儿看来,即便她剑招非凡,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也是难以弥补的。

    廖骏得意地开口:“叶绥宁,你认输的话,我便放过你。”

    叶绥宁没搭话,抬手擦去唇边血沫,沉声道:“再来。”

    “你扛不住的,”廖骏扬着下巴,表情倨傲,“我才使了一招。你若现在认输,尚能直接去医修那里诊治。若等会儿再来一击,你可能连命都——”

    “别废话,再来!”叶绥宁高声打断。她足尖朝后一点,蓦地腾空,长剑直直向前。

    这动作突然且凶猛,廖骏侧身,横手接下剑招,两把剑相撞,发出“砰!”的巨响。

    廖骏看着叶绥宁,轻蔑道:“既如此,那便生死有命。”

    说完,他后退急转剑锋,使出同一招式,举剑直劈而下。

    叶绥宁表情一凝,就是此刻!

    她一反躲避姿态,倏地朝前,拉近两人距离。同时弯腰暗中蓄力,提剑往斜上方狠狠一挑。

    廖骏顿觉腕上吃痛,攻击中断,掌心卸力,兵器骤然落地!下一秒,胸口被猛烈重击,他失掉重心,摔倒下去。

    面前好似有巨雷惊过,无数灰尘在眼前炸开,一股霸道剑意生生停在喉前半寸!

    那是一把木剑,它并不锋利,却有磅礴气势。

    剑修在战斗中丢了剑,意味着什么?

    廖骏狼狈地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叶绥宁,满眼的不可置信。

    执剑少女肤色苍白,因先前受过一击,唇角带着刺眼血痕。让那本就纤瘦的身体,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

    可那双眼睛,偏又神采奕奕。晚霞印入眼底,沾染浅浅笑意。

    万籁俱寂。

    只有叶绥宁的声音在上方响起:“生死有命,但你输了。”

    劲风飞扬,灰尘散尽,台上情形一览无余。

    “叶..叶绥宁赢了?”有弟子惊叫道:“是叶绥宁赢了!”

    他这一声足够尖利,众人好似梦中惊醒,随即沸沸扬扬地呼喊起来。

    最初询问的弟子蹦得极高,朝身侧瞠目的人大笑。

    欢呼声乘风而行,回荡在山间,经久不息。

    到此时,凌白芷那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余光瞥见身侧之人,转头想说点什么,却见贺清决一直瞧着叶绥宁,目不转睛。

    那眼神中,有无数复杂的情绪。

    凌白芷眸光暗下,她动了动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而他们身后,有人看着廖骏,无声说了句“废物”,便转身离去。

    -

    夜色降临。

    通向思过崖的小径上,零散落着几抹月光。生灵陷入沉睡,环境逐渐无声。

    有一人缓缓前来,脚步将两旁植物惊醒,发出轻微动静。晚风好奇地探头,看见是位穿着灰白长衫的女弟子提灯而行。

    此人正是叶绥宁。

    她今夜去戒律堂领过罚,便立即启程来了这里。

    出发时她还特意去瞧了眼凌白芷,发现对方跟贺清诀有要事缠身,哪儿也去不了。

    叶绥宁心情大好,心道自己这次过来,定能遇见落单灵兽。

    等她得到此兽,就能不费力气地寻到万年甘木。

    其实甘木不难寻觅,难的是辨其年轮。

    甘木有“不老树”之称,通体黢黑,十年定型,再不变样。此树毒性剧烈,一旦误服,当场毙命。但若生长万年,毒性便解。可碾碎入药,能洗筋伐髓,塑根补亏。

    她现在迫切需要塑根。

    原身父母应是一人一魔,却不知为何,这件事在记忆中竟未有端倪。

    而这具身体从小错修灵气,修至练气六重已是极限。前段时间炼化植褚仙草,强行破镜,伤及根本。这几天不修炼时还好,一修炼就会剧痛无比,根本无法再动作。

    不能修炼,必然不是一件好事。像今日,她虽知自己能赢,但修为差距不容小觑。如果不是廖骏轻敌,两次使用同样招数,叶绥宁才不会赢得如此轻松。

    廖骏已是如此,贺清决只会更强。

    要杀他,就必须治好灵根,提升修为。

    叶绥宁想得入神,不知不觉已行至深处。

    环顾四方,才发现这里林木遮月,无比漆黑,静谧得连鸟兽风声都未闻。

    她又走了两步,忽然站定,朝道路左侧看去。

    那边,有一道陌生的呼吸声。

    灵兽?

    不对,受伤灵兽呼吸应该短促,又怎会如此平稳。

    叶绥宁将灯吹灭,悄无声息地挪到别处。可她等了一会儿,那道呼吸始终没变过位置。

    与此同时,还有细微窸窣声传来。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叶绥宁一怔,随后慢慢靠近。

    待走近了,叶绥宁才发现远处瞧着窒息的黑暗下,竟有些微光亮透出。

    她伸手,拨开挡路的枝条。

    光源刺目,晃得叶绥宁眯起眼睛。只见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此地照得通亮。周围是高大遮顶的树木和荆丛,均长的枝繁叶茂,将这里与外面隔绝开来。

    正中处,是一片绿色矮荆,上面有无数黄白花朵,争相盛放。

    那些花很小,瓣长根纤,有末端凸起的细条从花心伸出。

    被风一带,摇摇晃晃。

    此番模样,叶绥宁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前世魔宫。

    就在这时,有人从暗处走来,衣角带起微风,空气中立刻弥散开淡淡药香。

    叶绥宁转过头去。

    来者身形颀长,姿容俊美。着白色束腰长袍,前襟和袖口皆用金布打底,绣着绛紫龙纹。

    长长墨发尚未束起,如画布般披散在身后,衬得他皮肤白皙,唇色红润。两道浓眉深邃似远山,一双紫眸璀璨如星辰。

    就这一刻,叶绥宁竟也说不清,究竟是夜明珠更夺目,还是眼前这位更耀眼。

    他乍见到叶绥宁,面上闪过错愕。随后又似想起了什么,双眼弯弯,神色恢复温和。

    “晏南阏?”叶绥宁有点不确定。

    “嗯。”晏南阏朝她颔首。

    “你在这干嘛?”

    “采药。”

    叶绥宁看向荆丛,问道,“是你在这里种的忍冬?”

    “嗯。”

    “为什么?”

    晏南阏想了想,温声回答她:“这里环境同样不好,我想试试,能不能把忍冬带回魔界。”

    这一刻,记忆与现实重叠。

    少年的声音响在耳畔,他在问,“阿姐,有没有咱们魔界能开的花?”

    叶绥宁眸光暗下。

    思绪万千,她耸耸肩道:“也许呢,得试过才知道了。”

    晏南阏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

    沉默片刻,他忽然出声:“你没有拿新的药。”

    叶绥宁茫然道:“什么药?”

    “杓兰昨日应该留过药方。”

    想到那张纸,叶绥宁反应过来,“那个啊,还没来得及。”

    “记得去拿药,”晏南阏提醒道,“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用药不连续,更不利于恢复。”

    “嗯...”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这副口气,叶绥宁莫名心虚。

    见她已应,晏南阏不再多言。他转过身,走到一处蹲下,仔细挑着花枝。

    他的背影很宽阔,手上动作很轻,好像生怕吵到什么。有朵忍冬悠悠飘下,落上他的肩膀。

    叶绥宁在原地看了半晌,突然提步走了过去。

    她在晏南阏身边站定,俯身闻了闻开得正好的小花,偏头问道:“那个…你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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