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秋,永州的天气就明显凉了起来,夜晚这份凉意更甚。

    林熹桐待在洛宋淮怀中,分毫不觉得冷。

    他身上的温度并不属于他,想到这儿,一股刺激的酸涩涌入鼻腔,让林熹桐忽然喉咙发紧。

    她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得更紧一些,好似越紧,便越能感知到他的存在。

    “林熹桐。”

    一声轻唤从头顶传来,缱绻许久,洛宋淮的声音已有些沙哑。

    林熹桐没有开口,身体的细微动弹便是她的回应。她不再靠着身后的桌案,而是像漂浮湖面的人长存木舟之上般靠着他。

    掉落在地的蜡烛仍静静躺在地上,不再被人理会。

    洛宋淮继续说:“曾经,我都是靠往日的记忆而活,再也没有来日,因为有你,我才觉得一切都是可待可期的。”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贪婪,贪婪地想要得到更多如今已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甘愿受三千刑罚、三万劫难,只是为了能留在她身边。

    “洛宋淮,你没有来日,那我便做你的来日。”

    声声入耳,久久不绝。

    洛宋淮垂首,靠在她脖颈间。

    她是他的来日。

    一呼一吸,林熹桐都能感受到他的心绪。

    她抬手,轻拍他的背脊。

    “史书不记你我,我们存于字缝间。百年后,又有谁记得我们?”

    她继续说:“所以,人与鬼,是一样的。

    会被洪流冲淡,会被岁月遗忘。”

    “可当我们存于世间时,一切都是可待可追的。”

    沉默许久,洛宋淮将她稍稍放开一些,静静地望着她的眼。

    “你总是这样,总能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的灵魂,他的心绪,都能被她看透,都能被她知晓。

    林熹桐晃晃脑袋,笑容颇为得意,“那就说明,我们心有灵犀。”

    洛宋淮与她额头相抵,“是,心有灵犀。”

    林熹桐松开紧抱住他腰的双臂,与他十指紧扣。

    “洛宋淮,去年与你成婚其实是不完整的。刘妈妈说,成婚之夜要与夫君同饮合卺酒,要与夫君结发,这样才算是夫妻。”

    呼吸停滞一瞬,洛宋淮不自觉地扣住她的手。

    目光交缠,断不了情丝。

    “洛宋淮,我想……做你的妻,我想与你共余生。”

    余生……

    林熹桐说得很认真。

    余生太长太长,比洛宋淮活着的时间还要长,于他而言这似乎有些遥不可及,可他仍旧期盼着。

    “林熹桐,你一直都是,”洛宋淮为她将鬓边凌乱的发绕到耳后,“是我的妻。”

    林熹桐眼中不合时宜地露出一抹失落,“可惜我这儿没有婚服,也没有合卺酒。”

    那时隔着盖头,她甚至都没能好好看洛宋淮穿婚服的模样。

    怀中人儿倏尔满面笑容,脱离洛宋淮的怀抱。

    林熹桐从柜中拿出木盒,将它放在桌案上。

    房中昏暗,月色浅淡,洛宋淮有些看不清。

    细碎莹尘从他手心出现,慢慢漂浮到木盒旁。

    边沿梅枝环绕,似有幽香,中央画着双栖的鸟儿,喜意可见。

    林熹桐扣住铜环,拉开木屉。

    她拿起一把精巧的剪子,又从里面翻出一个锦囊。

    没有丝毫犹豫,林熹桐拉出一缕发,将它剪断。

    长发落在她手心,承托微微莹光。

    林熹桐看着手中的一缕长发,拉着洛宋淮的手,将自己的发放在他手上,“常人说,结发为夫妻。”

    轻若柔羽的发此刻落在洛宋淮手心,他慢慢收回指节,将发握在手心。

    林熹桐抽出他的簪子,取下发冠。

    青丝落肩,林熹桐伸手抚弄,剪下一缕。

    丝缕绾扣,再不分离。

    林熹桐将发塞入锦囊,只待确认一切安好,她才放心。

    “往后,我们一起走万水千山,看尽人间风景,好不好?”

    洛宋淮将她抱住。

    明明这些承诺都该由他许下,可身为鬼魂,他竟不敢说这些话。

    “好。”

    风雨此刻落下,山川便随风雨动荡。

    在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人。

    人世纷扰都与他们无关。

    成婚之前,刘妈妈曾找人来教林熹桐寻常礼节,包括如何拜天地拜长辈,如何持家……

    每每听这些繁文缛节,林熹桐都听不下去,总是做错答错,免不了挨训。

    那时她只想,若是早知成婚如此麻烦无聊,无论夫君是谁,她都不会答应求娶。

    除了繁文缛节,那女子还会教她如何行夫妻之事,不仅有口头教授,甚至还有书籍图画。

    过去林熹桐只看医书,哪里学过看过这些?每次听她都面红耳赤,思绪混乱。

    那女子虽无奈发笑,却没训林熹桐,只是让她不用忧心,又告诉她往后都会懂。

    成婚近两年,林熹桐早就将那些忘了大半,此刻,她只能顺着他,凭着那一点点记忆,生涩地施展所学。

    再无凉意。

    洛宋淮侧身,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去轻触她的脸颊、鼻尖。

    她睡得很安稳,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他忽然很庆幸,虽为鬼魅,却能陪在她身边,静静地,就这么静静地凝望她。

    这是他残生之幸。

    房中很黑,几乎没有光亮,虽然看不见,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侧的人儿正在安睡。

    他慢慢靠近,拨动她额前散发。

    林熹桐忽地蹙眉,洛宋淮顿住手,看着她皱起的眉头。

    可很快,林熹桐便眉目舒展,仍是安睡。

    洛宋淮凑近,触碰她的嘴角。

    日光将房中点亮,人也清醒了几分。

    林熹桐睁眼,迷迷糊糊想起昨夜的荒唐事,顿时脸红心跳,往被子里缩了缩。

    一只胳膊搭在她身上,即使隔着被子,她仍能感受到不重的力度。

    “你醒了?”

    林熹桐探出脑袋,点了点头。

    她将大半张脸藏在被子下,即便只能看见她的眼睛,洛宋淮仍能察觉到她此时的羞赧。

    昨夜的事,他仍记得,便不能强装冷静。

    “现在是什么时辰?”

    如今日光已盛,时辰定是不早。

    洛宋淮蹙眉思忖,“大概是巳时。”

    林熹桐明显惊讶,“巳时?”

    过去在京城,为不误时,林熹桐每日卯时便起,如今虽回永州,不必早起为人看诊,可她还是习惯天刚亮时起。

    “我见你仍在睡,便没叫醒你。”

    他答得认真,以为林熹桐今日有事要早起做。

    林熹桐忽然意识到什么,将被子一拉,整个人缩在被窝,小声“哦”一句。

    “你彻夜未眠,难道就在守着我?”

    洛宋淮没忍住笑,抬手拿起案上放着的锦囊,隔着被子对林熹桐说:“昨夜你说结发为夫妻,难道一觉醒来,你都忘记了?”

    林熹桐在被中挪脚踢他一脚,扯着被子将自己包裹住,“没忘。”

    她用的力还真是不小,洛宋淮吃痛蹙眉,很快又笑起来。他伸手想扯下她的被子,可她的劲实在太大,他没能扯下一点。

    无果,洛宋淮只好作罢,与她一同缩在被子里。

    气息忽近,林熹桐猛地一顿。

    洛宋淮故作伤心,“昨夜你可不是这样,怎一夜过去,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他又凑近她的耳,小声说话。

    林熹桐脸红地发烫,如何都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骂他一句:“不知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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