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月的月底,容清洛都会去南庐市人民医院找严靖诚复诊。

    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定下的例行汇报日。

    容清洛会向严靖诚汇报这个月打探到的情报,而严靖诚也会给出一些指示和建议。

    因为容清洛白天需要打工,所以会面时间通常在晚上八点。

    今天要推迟一小时。

    那么,容清洛应该在九点钟出现在严靖诚的办公室。

    但是她来得很早。

    收到严靖诚通知时间推迟的短信以后,容清洛立马回家换了件衣服,拿上近期搜集整理到的资料和信息,背着书包出门。

    寒风凛冽,夜幕中,容清洛双手插兜,咬着棒棒糖走下公交车。

    腕间的手表上显示目前是七点零五分。

    她来得比往常还要早。

    目光从马路对面高楼上“南庐市人民医院”那几个大字扫过,容清洛面无表情地把嘴里的硬糖咬碎。

    每一个不同寻常的细节都潜藏着信息。

    她要看看,严靖诚在搞什么鬼。

    容清洛将棒棒糖的塑料棒随手扔进垃圾桶,经过路边的小摊时,上前道:“老板,来一份鸡蛋灌饼。”

    她每次来医院,都不会有什么好胃口。

    所以这自然不是给她吃的,这是带给严靖诚的。

    容清洛付钱以后,拎着袋子过马路。

    走进医院门诊大厅,容清洛看见一抹身影很眼熟。

    是上午在华章书屋把她认错的那个女子。

    容清洛能一眼就认出这女子,是因为她真的很有气质。

    皮草大衣配珍珠首饰,极有女人味,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别人的心上。

    美人行色匆匆,没有瞧见她。

    她的脸既然会被这位大美人给认错,就说明这位大美人如果看见她就会认出她。

    但容清洛不想在医院被人看见。

    所以容清洛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顺理成章地从兜里摸出一枚口罩,迅速戴在脸上。

    许多人在等电梯。

    容清洛混在人群中,跟在美人身后走进电梯,看见美人摁下五楼的按钮。

    五层。

    烧伤整形外科。

    也是容清洛的目的地。

    容清洛口罩下的唇角微抿,眼神却不露声色。

    美人走出电梯,熟门熟路地穿梭在走廊上,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容清洛也跟着走出电梯。

    当初火灾出事以后,容清洛在这里治疗过一段时间。

    但后来为了减少见过她脸的人,严靖诚把她转到一家私人医院,在那里做完手术,又安排她在郊区养伤,等她的脸彻底养好,才把她接回城里。

    所以虽然五层有医护人员认识原来的季希,却不会认识现在的容清洛。

    尽管如此,容清洛还是没有跟得太近,始终和前方的那位美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眼见那位美人走进严靖诚的办公室,容清洛停下脚步。

    定定看着那扇门几秒,她转身离开。

    下楼时,容清洛突然想起,这位美人今天说她长得像的那位朋友,叫什么来着?

    好像姓严。

    严靖诚果然有问题。

    他有事情瞒着她。

    这件事很正常。

    严靖诚很多事情不告诉她,其实真的很正常。

    毕竟两人本来就是交易,各自有各自的目的。

    但是,她不能忍受的是,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了她一张别人的脸。

    容清洛很生气。

    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轻举妄动。

    她在医院外面吹了一阵冷风,终于冷静下来。

    如果直接离开,会被怀疑的。

    严靖诚背靠范家,范家势力不简单,她不能随便翻脸。

    更何况她还需要借助他们的资源来复仇。

    手中的饼子早就冰凉。

    她不想给严靖诚了,但是又不舍得扔掉。

    只好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味同嚼蜡般一口一口地将饼子吃进肚中。

    看了一眼手表,七点四十。

    容清洛重新走进医院,回到五层。

    严靖诚办公室的门还是关着的,想必那位美人还没离开。

    容清洛回到五层的电梯口。

    不管是坐电梯还是走消防通道,这里是离开的必经之处。

    容清洛环顾四周,走到几块立式海报架的后面,装作玩手机等人的模样。

    实际上她的目光一直盯着走廊。

    七点五十分,美人走出,又一次站在电梯前。

    她似乎眼圈微红。

    这是哭过吗?

    现在离九点钟时间尚早,容清洛还有时间。

    她跟随在美人身后,走出医院。

    美人在停车场开车离开。

    容清洛拍下美人的车牌号。

    虽然严靖诚会给她一些经费,以供她进行跟踪等活动。

    但她通常还是比较节省的,并且也尽量自己打工挣钱。

    但她确实一无所有,是真的穷啊。

    不过容清洛还是忍痛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一路跟着美人到达一处高档小区。

    小区的安保工作做得很不错,容清洛进不去。

    不过好在她确定了美人的住址,只要有心,以后总有机会设计偶遇的,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从美人身上套点话出来。

    美人住的地方很清静,周围很安静,人也少。

    容清洛和门卫打听了一下,知道附近有一个公交站,便顺着门卫给她指的方向走去。

    拐过一个路口,果然看见公交站。

    天空突然落起雨滴,空气中水雾弥漫。

    好在她提前看了天气预报,随身带着伞。

    容清洛从包里拿出雨伞,过马路,朝对面的公交站台走去。

    几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推搡着结伴而行,经过容清洛时有人吹了声口哨。

    容清洛没理他们,绕过他们径直往前走。

    “哥,她刚刚是不是瞪了我一眼?”

    “现在的妞儿都这么没礼貌?”

    “仗着自己好看就为所欲为……”

    几个人口齿不清地交谈起来,然后便开始拉扯容清洛,嘴里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喂,怎么着,你长得好看就瞧不起我们么?”

    “陪我们哥儿几个喝几杯嘛。”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个臭不要脸的……”

    今天本就心情不太好。

    还要被陌生人骂不好听的话,容清洛顿时心头火起,想也没想,甩开拉她的那人,对着他的脸扇去,冷冷道:“闭嘴吧,把你要说出来的污言秽语给本姑娘咽回去。”

    那人显然没想到容清洛会还手,摸着自己的脸道:“哟,还挺辣,没关系,你越彪悍,爷越喜欢。兄弟们,把她拿下。”

    他话音刚落,几人便围上来,想把她制服。

    容清洛把雨伞的伞面收起,把伞棒当成棍子狠狠地往几人身上抽。

    不过她到底是个未受过打架训练的女孩子,再狠辣的力气打在人高马大的几人身上,伤害都很有限。

    那几人最开始被打得措手不及,容清洛趁机想跑,却被反应过来的他们再次围住。

    几人都在笑她。

    “继续啊,怎么不打了?你那小胳膊小腿的,抡在爷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

    “哥,嫂子多温柔啊,你怎么喜欢这个调调儿呀?太彪悍了,我不喜欢。”

    “你小子懂什么,打是亲骂是爱,这叫情趣。”

    “哈哈哈哈……”

    容清洛眼里闪过寒光,看准一个醉得明显厉害一些的人,用最大的力气把雨伞往他脑袋上砸了一下,然后趁他东倒西歪的时候一脚踹开他,冲出重围。

    身后有人拽她的衣服。

    容清洛被拉得向后退。

    她真得很讨厌这种感觉。

    这些人到底是谁呀?

    为什么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人,都来欺负她?

    在学校,她莫名其妙地被林晶等人盯上,被害得不仅毁容还无法继续上学。

    为了能完成烧伤整形手术,也为了缴清医药费,她不得不和严靖诚做交易,结果被不明不白地安上一张别人的脸。

    她是孤身一人,但也不该被这么欺负。

    容清洛的包里有一把水果刀。

    这把刀,她每天出门都带着。

    但是一般而言,这只是她壮胆用的,没想过真的要捅谁刀子。

    可现在,她真的很想结束这一切。

    凭什么不管什么人都能来她这里撒野?

    “滚啊!”容清洛拼命甩开扯着她衣服的手,争取出几秒时间,飞速地从包里取出水果刀。

    她拔出刀鞘,对着这群醉鬼喊道:“别过来!”

    雨幕中,她只瞧见一张张笑得诡异的脸。

    那些人没有被震慑住,反而更兴奋了。

    “哇塞,我好怕怕呀。”

    “有本事真的捅过来啊。”

    “知道捅人是犯法的吧,你还是个学生吧,一旦有了案底,你还想不想要未来了?”

    “我就知道,这妞儿不敢的哈哈哈哈哈……”

    雨水冲刷着容清洛的脸。

    听到这话,本就面无血色的她,脸色更白了。

    她连学都没得上了。

    她早就没有未来了。

    她现在活的每一天、每一刻其实都是在苟延残喘。

    她和严靖诚那样的人交易,妄想用蝼蚁之力去扳倒林家,为她自己,为她枉死的朋友讨一个公道。

    凭得也不过就是一颗不甘的心。

    为什么?

    为什么连路上遇到的这些阿猫阿狗都来挑衅她?

    她就这么好欺负吗?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地威胁她、拿捏她?

    以为她真不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吗?

    早知今日会有这般处境,当初她就不该被程景逸拦下来。

    高一的那个冬天,在教学楼的顶楼,她就应该把林晶一刀解决掉。

    就算那时候她和林晶同归于尽,也好过她之后承受的这些苦痛。

    现如今,即便有一天她死去,顶着的也不是她自己的脸。

    若有一天到阴曹地府,她到底是谁呢?

    是季希?还是容清洛?

    亦或者她谁都不是,只是一坨行尸走肉?

    怒火在容清洛的胸中燃起,烧得她想让这些人都陪她覆灭。

    容清洛咬紧牙关,心一横,厉声道:“你们,都给我,陪葬吧!”

    说着就朝几人冲去,完全是不要命一般,只想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眼看她手中的刀就要刺中其中一人,有人极快地从身后控制住她,卸掉她手中的刀。

    刀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容清洛感觉她的天塌了下来。

    最后的底牌,也没有了。

    容清洛挣扎着用手肘往身后捅,却被身后那人轻松扭住手。

    那群喝得醉醺醺的人以为来了帮手,看准机会,就要上前抓她。

    容清洛正在为前后夹击、腹背受敌的状况想对策。

    没想到身后那人一跃而出,拦在她面前,迅速进入战局,和对面几人打起来。

    容清洛就这样退出了打斗的中心。

    也看清楚挡在她身前的身影。

    是他。

    容清洛和他有过两面之缘。

    一面是很久以前在医院的顶楼天台。

    一面就在今天白天的书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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