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寒如缕,去时难休。

    顽强地挂了一个冬的枯叶,终究是没能抵得过生机的消逝。

    在这个微阳怯露的初春,晃晃悠悠地打了个旋,落进院里。

    “池月,舅舅也是为你好……”

    “如今你们母亲去了,我们也得给你们安排个好的归宿不是?”

    那声音有些刺耳,像是糊了一口沙砾的公鸭。

    “你已经十六了,别家姑娘这个年纪,孩子都抱上了。”

    “都是你娘惯得你,非要听你自己的意思。听来听去成个老姑娘了,家里又穷,现在还拖着个要死不活的弱妹,谁还要你!也是刘员外良善,怜你姐妹二人,失去双亲,不然这样好的人家,还能轮得到你?便是做妾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又一道妇人声音附和着男人的话,趾高气昂。

    嗯?真的是有人在说话!

    池星只觉得脑子是不是被人拿铁棍撬开头盖骨,像拌豆腐脑似的把脑花搅和了。

    她隐约觉得不对,她被砍的不是脖子吗?

    潺潺的鲜红色血喷涌而出,钻心一样的疼痛,瞬间占据她整个感官,蔓延至四肢百骸,一动不能动,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体内生机的逝去。

    她确定她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池星听着这完全不熟悉的声音,强忍着疼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但眼皮似乎不受她控制,怎么也抬不起来。

    【到达预定锚点。】

    【宿主已存活。】

    【融合中……】

    一条一条跳个不停的弹窗接连闪过,同步的语音播报吵得她脑仁更疼了。

    随着电子声音的响起,她的力气似乎终于回来一点。

    但紧接着的就是铺天盖地的记忆呼啸而来。本就头疼欲裂的脑袋更是雪上加霜。

    【融合完成,开始扫描位面信息……】

    池星死死咬住下唇,身子因为疼痛微微蜷缩。在这个本就逼仄的土屋里,沉重的呼吸像是老旧的风箱沉闷又压抑。

    竟然……穿越了……

    这是一个名为俞朝的古代,不属于她那个时空任何一个已知朝代。

    原身也叫池星,今年才十二岁,上面还有个姐姐叫池月今年十六岁。

    家住清罗县竹溪村。在五岁前过得不错,但后来爹爹池树在山上打猎摔下山崖,娘亲陈霜咬着牙拉扯姐妹二人长大,常年劳苦又痨病加身。五天前病逝,今晨丑时三刻下葬。

    送娘亲上山之后,本就病弱的原身哭的昏天黑地,最后哭晕过去,砸在地上,一口气没上得来,一命呜呼了。

    而她,呵呵,被父母常年逼婚,跳楼没死。但没想到她爸根本没打算放过她,甚至觉得,只要她跟人生米煮成熟饭她就会认命,就会接受他们的安排。

    她彻底爆发了,激烈的顶撞反抗,刺激到男人脆弱的自尊心。

    争吵中,被暴怒的男人意外砍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爹娘都没有了,我与你舅舅说要你嫁你就得嫁!”

    “我劝你识相点,也是摊上我们这么好的舅舅舅母替你们打算,若想屋里躺着那个丫头片子活命,就老老实实嫁了。”

    声音阴测测的隐约带上几分威吓。

    他爹的!怎么到哪儿都有人逼婚!

    女人就不能自己生活了是吗!

    还是做妾!

    去他爹的!

    娘们要战斗!

    池星感觉到颅内热血上涌,借着这股劲,一鼓作气翻身爬起来。

    鞋都来不及穿,抄起眼前唯一能看得见的“武器”——矮木凳子,就风风火火地往门口赶。

    “做你爹的妾!你怎不与人做妾!”

    果然!

    敦敦实实的两道身影,一左一右立在背对着池星的单薄少女前面。

    男人腮骨横长,又扁又宽的鼻翼微微扩张,吊稍眉横拧阴沉地瞪着少女。

    另一妇人肥头大耳,抄着手环抱,昂着头,活像一只公鸡。

    少女单薄的背影有些瑟缩,怯懦地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着洗的发白还短了一节打满补丁的麻布衣角。

    发间还簪着白花,乌黑的长发用一根白色的布绳草草系在脑后。

    听见有些沙哑的暴怒声,三人皆是一惊!

    少女惊喜地回过头:“小星!你终于醒了!”

    巴掌大的小脸苍白胜雪,一双潋滟桃花似的眼又红又肿,已经有些干涸的泪痕留下斑驳的痕迹,梨花带雨。

    真真是我见犹怜!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竟然被逼婚?

    还是被逼着十六岁嫁个那个已经六十六岁的糟老头子!

    没错,池星已经在记忆里翻找到了这所谓的刘员外。

    贫家女,老员外,亲戚逼嫁,做小妾。

    这样的套路,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舅舅陈丘和舅母周氏,一时被吼声震住,下意识一愣。

    回过神来,火气就蹭蹭蹭地往头顶蹿。

    俞朝讲究孝道,从父从夫从子。

    作为姐妹二人现在唯一的长辈,哪里忍得被小辈这样吼叫。

    周氏登时暴起,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姐妹二人,唾沫横飞:“你这丫头,反了天了!怎么说话呢!我可是你舅母!”

    池星轻蔑地斜觑着眼前骂得起劲的中年妇人:“舅母?没见过谁家舅母劝人做妾的。既然千好万好,那怎么不把自己洗洗干净,滚进去做妾?”

    “嘿!小娼妇,没爹养没娘教的!目无尊长!说你谁做妾?谁家姑娘家像你这样不要脸不要皮!看我不打死你这个小贱人!”

    向来耀武扬威的周氏,没有想到一向沉闷乖觉的小丫头,怎么突然伶牙俐齿还跟个炮仗似的,听得池星叫她去做妾,又气又羞又急,呼天抢地的嘴里骂嗓着难听带把的脏话。

    气得不过,三两步过去抄起墙角的竹枝扫帚就要打。

    池月吓得小脸煞白,惊惶不安,想也不想转身把池星护在胸口,哀声央求:“舅母……”

    池星哪能要这么个小姑娘护着。

    提起凳子对上沉沉打下的扫帚:“再不要脸也比推亲侄女去做妾,对着亲侄女一口一个娼妇的烂人强。”

    ‘嘭——’的一声,震得池星虎口发麻。

    但也没想退开,挥着凳子就又要对上周氏。

    “行了!”

    陈丘黑着脸出声,劈手夺过周氏的扫帚,往地上狠狠一掷。

    他到底是个要脸面的男人,真叫周氏打了两个刚刚失怙的孩子,他脊梁骨都能被戳烂。

    果然是从小没爹,妇人养大的孩子,如此没有教养:“小小年纪,不敬长辈,这话你也说的出口?你们娘平时就这么教你们的!”

    “也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与你们舅母,费心费力为你们打算,不得一句感激也就罢了,还这样咒骂长辈!”

    “那刘员外十里八乡的富贵人家,奴仆成群,佃户都有百人!能进他家门,你姐妹二人后半辈子,必定衣食无忧。”

    “呵!”池星伸手拍了拍池月紧绷的背脊,嫌恶道:“原来你也知道叫人做妾是咒骂。说的比唱的好听。娘亲辛苦拉扯我们姐妹俩的时候,你这做舅舅的又死到哪儿去了?”

    “往常恨不得躲个八丈远,生怕和我们扯上关系,娘亲去你们村子换块布,都生怕她是去找你们打秋风,问也不问一声就指鼻子骂。”

    “现在!欺负我们姐妹俩双亲俱亡,就把主意打到我们头上,推去卖钱做妾,真是好不要脸!”

    周氏又挥着蒲扇大的肉手,又要扑上来。

    “小娼妇!扯你娘的臊!张着嘴就乱喷粪!说亲,说亲知道吗!你姐姐都没说什么,你张着嘴就顶撞舅舅舅母,我们还不能说你几句?”

    “做妾?做妾又怎么了!你俩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痨病娘把家底掏空,地也卖了,还有你这么个病怏怏的赔钱货。除了嫁人,还能养得活自己?”

    “除了刘员外,哪家能养得了大的还带个小的?”

    池月怔怔地望着池星,一双空芒的眼似乎不怎么聚焦,又大又黑的瞳仁里写满了无助与慌乱。

    是她没用,池月看了妹妹一眼,似乎下定决心,上前一步。

    见池月意动,池星气笑了,一把把人拽回来,也不跟池月理论,只逼问陈丘夫妇:“我且问你,刘员外年岁几何?妻妾多少?子女几个?妾中可有人亡故,又是入府几年?是何缘故亡故?”

    “或者说,刘员外,给了你们多少聘金?”

    听见最后一问,陈丘像是被踩中尾巴的老鼠,面上飞快地闪过一抹心虚。

    尤其是周氏,藏不住事的脸上一变又一变,比调色盘还精彩。

    说亲是说亲,只要池月自己点头,他这个做舅舅的,只是作为长辈主持婚事。

    若是说卖侄女去做妾……

    刘员外派人找上门来给他们三十两聘金这事,可只有他和周氏知道。

    哪能知道这么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能猜的得这么一清二楚。

    陈丘脸色铁青,提高了声音掩饰心头的慌乱和心虚:“亲事哪有你这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家能多嘴的!你们父母不在了,就得听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有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我说嫁就得嫁!”

    “道德绑架,以孝压人,老娘现在不吃那一套!女儿家的样子?有女儿家的样子就能不被人卖了?还是就能不被人敲骨吸髓!”

    池星挥着板凳指着两人。

    嘴角微微上扬,有些恶劣:“真那么想嫁,我给你出个注意,不如你们夫妻二人一起洗干净了自荐枕席,夫妻同心让刘员外享个新奇,说不定一高兴还能给你也赏个妾当当。要是伺候好了,说不定还能一起当个宠妾。”

    陈丘一个大男人,从没被如此辱过。

    气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了,铁青黢黑的脸,因为气愤涨得通红,就差一口气背过去了。

    指着池星鼻子“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池星懒得陪他们纠缠,“话都不说清楚的癫痴,就别搁外面丢人现眼,狗叫都比你流利。哪儿来的就滚回哪里去!脑子再不清楚跑出来乱吠就把你塞回你娘肚子里重造!”

    “你要敢逼我姐姐给那个糟老头子做妾,我就能给你脑袋开瓢!”

    小小的木凳随着话落,砸在陈丘夫妇面前。

    四分五裂。

    似乎在印证池星的话,展示脑袋开瓢的样子。

    ‘呜——汪!呜——汪!’

    激烈的犬吠划破院里几近凝固的静默。

    日头渐斜,池星晃眼一瞧,约莫着快到晡食的时辰,听动静,劳作的村民都开始归家了。

    池星看着陈丘夫妇大气不敢出的蠢样,轻嗤了一声:“还不滚?”

    都是些欺软怕硬的孬货,约莫从来没想过两个丫头片子还会反抗。

    “你……”陈丘还想‘理论’,

    ‘汪!汪!’越发兴奋的犬吠,像是迎接到归家的主人。

    “你什么你,闹啊,继续闹啊。”池星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身上的打满布丁的旧衣,装模作样地拍了拍灰,“最好闹得左邻右舍都能听见,让全村人都来评评理,看看我们的‘好’舅舅,是怎么样,逼迫亲侄女的。”

    陈丘和周氏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恨恨地瞪着她们。

    最终是碍于隐隐约约的交谈声愈来越近。

    拂袖而去。

    打发走了人,池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

    今天也是有保护好女性婚恋自主权的一天呢!

    慢腾腾地转身。

    一转头就和原地呆呆愣愣盯着她瞧的池月对上眼。

    糟糕!

    只顾着斗极品亲戚了,压根忘了穿越。

    战斗力拉满的她,跟原本池星胆小寡言的性子天差地别。

    池星脑子里的警报乌拉乌拉的乱响。

    这里是古代,信鬼神。

    这个新得的姐姐不会以为她是什么鬼魂附身吧?这在古代是能吓死人,会活活被烧死的!

    怎么办!?

    要不?先晕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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