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江清此番话,寅九剥葡萄的动作一顿,心头微暖,除了感激江清隐约的回护之外,也有些许恍悟之感。

    此时他再看席间其他文人,从前对读书人的尊重忽地消去了许多。

    文士听此言确是面上一红,再坐不住,面对其他宾客投来的隐约带着轻视、嘲讽、甚至怜悯的目光,觉得此处再待不住,不由愤愤离席。

    江清并不在意文士离席,神色回复到之前的春风和煦,举杯而笑:“北地五年陈的杏花酒不算多贵重,只是春日湿寒,诸位不妨多喝两杯,暖暖身子,驱驱寒意。”

    随着江清的笑声,宾客也都很知趣地笑起来,举杯一饮。

    厅中换了一个装扮妥帖的旦角,摇着扇子唱起戏来。

    宴会厅很快又恢复到之前的热闹。

    寅九把葡萄喂给江清以后,手就伸在她跟前让她吐籽。

    江清受之坦然。

    寅九把葡萄籽扔到一边,用帕子将手上的汁水细细揩了,端起酒杯,侧着身子敬江清。

    寅九低头笑得含蓄,自饮三杯:“多谢小姐为我出头。”

    江清其实是在维护自己的面子,并非为寅九。

    但行为上也是在为他出头,寅九谢她并没有错。

    “不必如此谢我。”江清微笑,“夜里尽心些便是。”

    .

    平州晚上有宵禁。

    宵禁时间是一更三点到五更三点。

    因此一更左右,江宅宾客纷纷告辞。

    江清面色微红,眸光水润,搂着寅九的腰在家门口送客。

    送完客以后一刻也不耽误,攀上寅九的脖子,把人挂下来亲了一口。

    “卿卿,我有些累。”江清这样说着,手牢牢挂在寅九脖子上不肯放下来。

    寅九明白她的意思,估量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弯腰伸手把人横抱在怀里:“小姐既然累了,容我抱小姐回房。”

    江清点点头,在寅九怀里舒舒坦坦靠着,眼睛都快合上了。

    跟在江清身边伺候的柳梢、柳丝,这时候十分有眼力劲的一声没吭,打着灯笼在寅九前边引路兼照明。

    寅九抱着人走的时候,江清膝弯挂在寅九小臂上,裙下足尖一晃一晃,甚是悠闲得意。

    一边看着这幅场景的陈管事叫来家丁,让他赶紧去正房,通知人在房里准备好热水。

    江清是江老爷膝下唯一的女儿。

    江清母亲走得早。

    江老爷这大大的家宅留给她一个人的同时,也留给她了八个如花似玉的姨娘。

    八个姨娘和江老爷没生下一个孩子。

    江老爷不能生,是在江家呆久了的老人公开的秘密。

    上无主母,下面可依靠的只有一个小姐。这位小姐从小跟着江老爷做生意,生意场的事她们在后院了解不多,但老爷对小姐甚是满意,小姐行事作风也是个厉害人,看着就是能为她们的富贵再续几十年的模样。

    而且小姐对她们也没什么偏见。

    这种小姐,不讨好做什么!

    八个姨娘对江老爷很好,对江清更好。

    江老爷和江小姐都喜欢美人熨帖讨好,银子也舍得往姨娘身上花。

    两边有来有回,相处甚是融洽。

    江老爷去后江清也没把姨娘们遣散或者发卖,依旧让人后院住着,好吃好喝供着,上好的料子首饰往屋里送着,甚至怕她们家中寂寞,从别的州府的慈幼庄领了孩童回来认想养孩子的姨娘为母。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小姐了。

    几个姨娘也知道该感恩谁,焚香祈福第一愿就是小姐平平安安,生意顺顺利利;第二愿便是下面的江夫人江老爷过得安顺,最好大富大贵。

    江清在家中设宴,后院的姨娘们都清楚,也都知道宴席大概什么时候结束,估摸着酒宴结束,江清送过客的时间点,差人给江清送来小厨房煲了两三个时辰的汤来。

    八姨娘最是忧心江清身体,亲自盯着小厨房煲了梨汤还不够,还在安顿女儿睡下后,穿戴整齐,带着丫鬟亲自前往正院给江清送去。

    八姨娘领着丫鬟行过游廊,路上断续碰见其他姨娘院子里的丫鬟,手上都提着装汤的食盒。

    小姐一年到头在家的时间也不多,有机会还是要多讨好些。

    一行人走在路上,丫鬟们不好越过八姨娘走在前面,一溜儿跟在她身后。

    刚好十个年轻曼妙的丫鬟排成一列行走,一手提灯,一手食盒,穿过游廊。

    远看灯笼如串,轻轻在游廊掠过。

    八姨娘转过穿堂,便看见了对面同样打着灯笼走过来的几人,走在前头的,看身形便是在江清近前伺候的柳梢和柳丝。

    八姨娘想,时候正好,正要开口招呼,却看见江清不是自己走回来的,是被人抱回来的。

    夜晚纵有灯笼照明,也看不太分明,八姨娘只分辨得出是比柳梢柳丝高许多的男子,看不清容貌。

    八姨娘,或者说江家所有姨娘,对作为家中顶梁柱的江清,是只敢顺着不敢忤逆的。看见这一幕全然没有未出阁小姐不能和外男接触的念头,想的只是不能坏了江清的兴致。

    八姨娘赶紧一抬手。

    灯笼串子一滞。

    好险都是在姨娘身边伺候几年的稳重丫鬟,急急一停也没叫食盒里的汤洒出来,只灯笼微微晃了晃。

    八姨娘压着声音说:“退后。”

    丫鬟们不知所以,却也听话乖乖后退。

    退到穿堂之后,江清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八姨娘小声把原因道出:“小姐带了个公子回来。”

    酒罢宴散,夜深人静,这时候带着个公子回来……

    有些话也不用明说了。

    她们这么多人,是不好过去扰了小姐的兴致。

    八姨娘道:“等他们进了正房,我们再去送汤,也别敲门,把汤给柳梢她们就好了。”

    柳梢自会斟酌事态,问小姐要不要喝汤。

    这个方法很妥当,其他丫鬟也不敢搅扰小姐的好事,自然没有异议。

    柳枝柳色柳绵柳絮守在正房门口。

    房里的灯烛已经点亮,暖炉、茶水、点心、沐浴用的热水和花瓣都已备下。

    看寅九抱着小姐来了,柳绵柳絮忙打开房门,让人顺利进去。

    寅九抱着江清进了门,房门在寅九身后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寅九抱人走了一路,额头隐隐有汗,手上力气也有些不支,走进来的这几步不过咬牙勉力支撑罢了,进房径直走向内间,步子也快了一些,想把人尽快抱到床上。

    江清的手勾着他的脖子,往下拉了拉,微扬下巴指了另一个方向:“这边走。”

    寅九脚步一顿,听江清的命令突然转弯,手上一软失了力气,没有抱住江清。

    寅九一声惊叫。

    江清确早有预料,虽然从他手中滑落,脚却稳稳当当站在地上。

    听见他惊叫神色只是淡淡:“累着九儿了。”

    “不累。”寅九道,“能揽小姐入怀是寅九平生幸事,这一路抱着小姐走回来,我心中欢喜,恨我手中无力,无法一直抱着小姐。”

    江清伸手去拉寅九兀自有些颤抖的手腕,把人牵过屏风,走到屏风后冒着热气的浴桶旁。

    寅九顿时想入非非起来。

    想想小姐坐在浴桶中的场景,不由心头火热。

    而江清也很是配合他的想象。

    站在浴桶边不动,一副待人服侍的模样:“为我宽衣。”

    寅九抬起因为脱力犹在颤抖的手,轻轻勾上了江清的衣带。

    屏风之下,只见重重裙裳委地。

    穿着绣鞋的脚一跃离地,却并未听到丝毫水声。

    不多时,却见一双女子绣鞋,被修长的手指轻轻提着,放在了地上。

    *

    窗外不知何时云开月明。

    明月之下,一双鸳鸯不知何时入水,在湖面轻轻荡漾。

    雌鸟在湖中游荡,雄鸟环绕其旁,不住往它身上兜水作乐。

    求偶期的雄鸟显得格外活跃,想尽办法为雌鸟服务,一会亲昵地和它凑在一处,鸳鸯交颈,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处;一会又用喙轻啄起雌鸟的羽毛,试图博取雌鸟欢心。

    只是雌鸟似乎不太动心,自顾自撩水清洗羽毛。

    见此情形,雄鸟并不焦躁,游到雌鸟身前,低头钻入水中,在水下做戏取悦雌鸟,直到一口气尽了才出水,换一口气又扎下去。

    如此出入几回,雌鸟终于有些动容,在雄鸟再一次出水后轻轻叨了一下它的脑袋,接着骑到雄鸟身上,稳稳安坐,雄鸟则低着头贴在水面上,翅膀轻拍水面,带着雌鸟一起在水中摇晃。

    雌鸟用喙轻叨雄鸟头颈处,不住逗弄,雄鸟甚是欢悦地回应着雌鸟,你来我往,甚是缠绵。

    *

    这夜,水声一直响到月上中天才肯罢休。

    守在门外的柳梢进来加了几次热水,两人沐浴过后,屏风上都是从桶里溅出来的花瓣。

    也不知是如何戏耍,竟弄得这般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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