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才要把这个找完!”小彻子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冲晏宁笑笑。

    晏宁有些诧异,温声劝道“也不急在一时。”

    “奴才要第一个整理完,好得了那赏金。”小彻子精瘦的脸上露出了腼腆的笑。

    晏宁无奈地笑了,继续翻查手中的借览记录。

    两人并未再说话,只能听到蜡滴在烛台上的细微声音。

    鸡鸣悠悠穿透窗棂,第一缕阳光照在晏宁身前已经重新誊抄的借还记录,晏宁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轻锤了锤僵硬的肩膀,她伸了个懒腰从书案前站起来。

    晏宁侧目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小彻子,笑着摇摇头。

    没一会刘公公便带着众人来了藏书阁,手中还带了个深棕色的餐盒。

    “大人,奴才猜您忙了一夜,是不是还未用膳?特意在膳堂为您带来了些膳食。”

    “多谢公公。”忙碌一夜晏宁确实感觉此刻腹中空空。

    听到两个人说话,小彻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到刘公公忙爬起身行礼。

    晏宁打开食盒,香味瞬间弥散在藏书阁中,里面是两个馒头和一些寻常饭菜,卖相不怎么样闻起来却十分香。

    小彻子咽了咽口水,晏宁笑着冲他招招手。

    “这么多吃食,我一个人也吃不光,我们一起来吃吧。”

    小彻子有些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人,这不合规矩。”

    “无妨,快来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小彻子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不好意思地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道“多谢大人,我吃这个就行。”

    晏宁没再强求,细嚼慢咽地吃起了另外的一个馒头。

    相比晏宁举止优雅,小彻子两三口就把馒头全塞到嘴里,咕咚咽下去,噎的满脸涨得通红。

    刘公公被他的样子逗笑,手中的拂尘隔空点了点小彻子“没出息的东西。”

    众人来了后又忙忙碌碌的整理,没一会一个身穿红色官服捧着一卷书册从院内进来。

    刘公公见来人,忙站起身小跑过去,冲那人笑道“徐大人,您送上个月的起居注和日历来了。”

    那人轻哼一声,扬着下巴,扫了眼刘公公径直走到晏宁面前。

    晏宁站起身,有些疑惑地看向在旁边卑躬屈膝的刘公公。

    刘公公陪笑道“这是徐杰大人,来送起居郎和著作郎记录的上月圣上起居及众臣朝上商议的重要事项。”

    晏宁抱拳行礼“徐大人好。”

    那人面上有些傲慢,上下扫了扫晏宁“你便是新来的守藏史?”

    “正是。”晏宁恭敬道。

    “收好吧。”徐杰将手中的记录册递于晏宁。

    晏宁恭敬地接过“徐大人慢走。”

    徐杰走后,刘公公撇撇嘴,冲晏宁道“这些起居郎和著作郎不过是六品官罢了,仗着自己在圣上身边,一个个都眼高于顶,傲气得很。”

    晏宁笑笑,打开了手中徐杰送来的日志,翻看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刘公公,你来藏书阁多长时间了。”晏宁将手中的日志缓缓合上,漫不经心地问道。

    “哎哟。”刘公公若有所思地想了想,长长吁了口气“那可有个二十多年了。”

    晏宁沉思,如今是神宗十一年,若是刘公公已经来了二十多年,那他对当年裴家变故必当知晓一二。

    “这些日志是全部都保管在这藏书阁吗?”

    “通常情况下,史册是一帝一修,正史修纂完毕后将会集中上一朝的起居注与日志销毁。只是当朝正史还未修纂完成,所以先帝那朝的起居注和日志还未曾销毁。”

    晏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当朝负责修史的是何人?”

    “是国史实录院的院长李玉带头修纂。”

    晏宁将手中刚刚徐杰送来的起居注和日志拿到屋内细细看了起来。

    上面记载了,拓跋珣在西南已经被救出,救出他的人是一个新入职的小兵名叫唐金,唐金只身潜入火烧粮草,救出了拓跋珣。

    后唐金献计离间南诏各部,如今拓跋珣在西南虽然被俘,却在被俘后屡战屡胜南诏。

    不日拓跋珣便要班师回朝。

    晏宁有些震惊,历史的走向俨然已经发生了改变,朝廷并未派出杨封前去西南平乱,西南莫名出了一个叫唐金的小将,完全改变了历史上的战局。

    晏宁微微蹙眉,拧着眉深思,这个唐金究竟是何人,如今历史已经改变是不是说明杨封的结局也会跟着改变。

    杨封不必去西南,不会立下战功,自然也不会在庆功宴轻薄后妃被一贬在贬,最终不得志在雅楼服食过量五食散气绝而亡了?

    唐金,唐金……晏宁细细琢磨,手指轻轻在桌面上敲击,突然她猛地一惊。

    竟是……因为如此吗?

    晏宁的身上因着激动而有些颤抖,她轻轻翻看下一页。

    看到了著作郎记载的裴宗祁与秦遇之间因着变法的争论。

    【明黜陟】

    如今南夏官员升迁制度多不论政绩只论资历,裴宗祁提出按照整体考核官员政绩进行提升,有能力者即便为官年限并不长久也可以有机会晋升。

    这是裴宗祁变法的第一步,晏宁细细看下来,没想到竟然在最开始裴宗祁的变法就如此艰难。

    朝堂之上口诛笔伐者众多,多数为秦遇为主的保守派。

    整个日志看下来,晏宁觉得心惊。

    她知晓裴宗祁变法不易,却没想每日朝堂之上竟然是这般风霜刀剑,举步维艰。

    晏宁有些心痛,裴宗祁变法只推行了五年,如今是第一年。

    他太难了。

    晏宁缓缓合上日志,将日志与起居注放于库房,看着层层叠叠堆放的日志,她抬眼扫了扫。

    想必当日裴家军之死这些日志中必有记载,或许查找了这些日志之后能找到一些裴家军当日灭亡的真相。

    “晏大人。”刘公公轻轻唤醒了出神的晏宁。

    晏宁回过神,有些茫然地问道“怎么了刘公公。”

    刘公公和晏宁使了个眼色,示意晏宁往后看,晏宁看到了一个穿着深蓝色的太监服饰的太监站在殿外。

    晏宁仔细看了看,他身上太监服的官阶很高,不是寻常的小太监。

    刘公公在旁边提醒道“这是皇后娘娘宫中的李公公。”

    晏宁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礼貌地向李公公行了个礼“不知李公公来藏书阁所谓何事?”

    李公公见晏宁如此客气,笑着说道“晏大人不必多礼,咱家奉皇后娘娘之命请晏大人去一趟凤仪殿。”

    晏宁一时间有些想不明白皇后娘娘召自己前去所谓何意,却依旧恭顺地点头“晏宁不熟悉宫中之路,还请公公带路。”

    李公公带着晏宁向内宫走去,晏宁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李公公可知,皇后娘娘召见在下所为何事?”

    李公公笑着摇摇头“晏大人说笑了,皇后娘娘的凤意岂是咱家可以揣测的,大人去了就知道了。”

    晏宁知晓做到李公公这个岗位的人必然都是人精,自是不会给自己透露,也不再多嘴。

    皇宫晏宁来过,却已经是半年之前,如今再来还是感觉有些恐惧。

    晏宁随着李公公来到凤仪殿,这次晏宁并未受到第一次的刁难,反而是被直接请到正殿。

    “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太子妃娘娘吉祥。”晏宁心下暗暗叫道不好,一股不祥之感传来。

    正坐之上的皇后抬眼看了看晏宁,却亲切地说道“快起来吧,颂春看茶。”

    晏宁谢了礼,起身落座于太子妃身侧。

    太子妃冲她笑笑“许久未见,晏大人可安好。”

    两人的态度与最初相遇之时天差地别倒是惊得晏宁出了一身冷汗,她愈发摸不透今日皇后寻她过来所为何事。

    晏宁起身行礼“回太子妃娘娘,一切安好,劳烦娘娘挂念。”

    皇后笑着说道“都是一家子,不必动辄起来坐下行礼,倒是显得生分。”

    晏宁听后坐下,不再起身。

    又听皇后的声音悠悠传来“你与霜枚同住宫外,也该多走动。”

    “臣遵旨。”晏宁起身行礼。

    皇后轻笑道“你瞧你,刚说了不必多礼,再这样客气本宫就要罚你了。”

    晏宁听后乖顺坐在椅子上不再起身,颂春将茶递予晏宁,晏宁接过轻轻抿了一口。

    她不善茶艺,却依旧被口鼻之间的清香所吸引不自觉地又抿了一口。

    “好香的茶。”晏宁不自觉地感叹道。

    皇后娘娘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却笑而不语。

    太子妃开口道“这是上好的蒙顶甘露。”

    “蒙顶甘露?”晏宁细细品了一口"那岂不是来自西南的好茶。"

    “是呢。”皇后悠悠开口,眼中晦暗不明“来自西南的好茶。”

    她在西南两个字上重音更甚,让晏宁不觉一惊。

    “这是二皇子从千里之外送来的蒙顶甘露,快马加鞭,自然是极好的。”太子妃顺着皇后的话接下去,随后漫不经心地问晏宁道“晏大人也觉得这茶极好吧。”

    晏宁吞了吞口水,自然地把茶盏放到桌上,笑道“晏宁不太懂茶,初尝第一口觉得香气扑鼻,再尝几口倒是觉得有些腻了。”

    太子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这蒙顶甘露最是清香沁人,入口淡苦却有回甘,喝起来回味无穷,又怎么会腻呢。

    皇后似乎很满意晏宁的话,淡淡吩咐道“颂春,给晏大人换本宫珍藏的君山银针来。”

    颂春很快端着君山银针过来撤下了桌子上的蒙顶甘露。

    “晏大人,这君山银针乃产于洞庭湖中的君山岛。君山岛四面环水,终年云雾缭绕,空气湿润,适合生长此茶,只在此茶只能在清明前后采摘,且只能采茶树上单个芽头,并且有雨天不采、风伤不采、开口不采等“九不采”原则。制作工艺又极其复杂,需要历时七十多个小时,历经杀青、摊凉、初烘、初包、再摊凉、复烘、复包、焙干等八大工序。所以每年只能产出那不过区区数十两,皇后娘娘爱喝,陛下便都送来这凤仪殿,这宫中只有皇后娘娘你宫内有这君山银针。”

    晏宁轻嗅香气清鲜,清高持久,她轻抿一口,滋味甘醇甜爽,回甘持久“果然是好茶,还是皇后娘娘得圣上宠爱。”

    “晏大人可知这茶背后还有一个传说。”晏宁的话似乎并没有让皇后开心,皇后淡淡开口道。

    晏宁想了想,答道“娘娘说的可是四千多年前,舜帝与两位爱妃娥皇和女英在奔丧途经洞庭湖时遇难,娥皇和女英殊死解救舜帝,两人死后落入湖底,一个化作青螺聚成君山,一个化为神针定湖,人们仿照其形将茶制成针状,取名君山银针。”

    皇后的面上有些惊讶,没想到晏宁还知道这些,嘴角的笑意渐浓“晏大人所言正是。”

    “皇后娘娘,裴大人来了。”李公公前来禀告。

    太子妃站起身,向皇后起身行礼“娘娘,霜枚叨扰半日,先行告退了。”

    皇后娘娘点点头,晏宁起身恭送太子妃离开,看到裴宗祁正走进来。

    两人已经两日未见,四目相对遥遥一望之时,晏宁看不出裴宗祁的情绪,心中倒是有些思念他。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裴宗祁向皇后行礼。

    皇后笑道“怎么你们夫妻都是如此,快起来吧,一家人不必多礼。”

    裴宗祁落座于晏宁身侧,淡淡地看了一眼晏宁的茶,眉头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君山银针?”

    皇后淡淡一笑,冲颂春说道“给相爷看茶。”

    “长姐唤我来所谓何事?”裴宗祁温声开口。

    “怎么无事长姐就不能换你前来闲话?”

    裴宗祁笑笑“臣弟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看向裴宗祁的笑带着些慈爱,比起刚刚对晏宁多了一丝真情实意。

    “你们成婚多久了?”皇后开口问道。

    晏宁答道“已经半旬有余。”

    “是啊。”皇后幽幽叹了口气,与裴宗祁几分相似的眉眼扫过来“已经半旬有余了,怎么还未有子嗣的动静。”

    “长姐。”裴宗祁预开口说话被皇后娘娘打断。

    晏宁抿了抿唇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皇后继而开口“本宫唤了个太医去你府内,给晏大人调理着,裴家如今只有你一脉相传,不可没有子嗣。”

    晏宁缓缓攥住手心,指甲刺入手掌,缓缓应道“谨遵娘娘旨意。”

    “若是晏大人身子不好也无妨,多为玄宁纳几门妾室,待妾室诞下儿子过继到你膝下也是一样的。”

    晏宁的眸子微微垂下,她的心被纂成一团。

    她不想生子,她本就孤身一人留在这个陌生的朝代,又怎么留下一个孤单的生命,更何况...

    古代妇人生子,九死一生,她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赌。

    可是让裴宗祁纳妾...

    晏宁又想到了当日裴宗祁里衣上沾染的淡淡的桂花香气,心中酸涩之意如同大雾弥漫,痛苦万分。

    “长姐,我不纳妾。”裴宗祁淡淡开口。

    晏宁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裴宗祁,裴宗祁并未看她,但是她心中的忐忑与痛苦却是消散了不少。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晏大人的意思。”皇后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意,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晏宁身上,冰冷如刀的视线让晏宁觉得无比难挨。

    “是我的意思,我不愿纳妾,长姐送到我府内的两个妾室我都没有碰过,今后若是再纳妾我也不会碰。”

    晏宁猛然地睁大双眼,她紧盯着裴宗祁,裴宗祁的神色自若,不似有半分说谎。

    晏宁的心像擂鼓一般,不受控制的猛跳,她对自己有了一丝丝的质疑,难道自己当真误会裴宗祁了?

    皇后听闻此话,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一团“胡闹。”

    “长姐。”裴宗祁淡淡看向皇后“裴家家训,玄宁永志不忘。”

    皇后的眸子颤了颤,她微微抿唇,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

    晏宁的心还落在裴宗祁未碰妾室之事上,没有细想裴宗祁所说的裴家家训,自然也未注意到皇后的异常。

    半晌皇后淡淡开口“罢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只是裴家不能无后。”

    颂春端了茶上来,晏宁看去,竟然不是君山银针,而是普洱茶。

    “臣弟知道了,若是无事,臣弟与夫人先行告退了。”

    皇后摆摆手,示意两个人离开。

    晏宁起身与皇后娘娘告别,裴宗祁则是阔步离开了凤仪殿。

    晏宁看着裴宗祁的背影,想到了今日朝堂之上秦遇之流对裴宗祁的口诛笔伐,心中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心中诸多疑问,全部堆在胸膛十分酸胀。

    晏宁小跑至裴宗祁身侧,裴宗祁似乎不愿与她多言,自顾自地向前走。

    “玄宁。”晏宁勉强跟在他身侧开口道“我想问你一事。”

    裴宗祁止住脚步,淡淡地看向晏宁。

    晏宁捋了捋上下起伏的胸口,有些气喘吁吁,她缓了缓,却听到裴宗祁的声音。

    “夫人昨日未回府?”

    晏宁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昨日初到藏书阁,事务实在庞杂,所以彻夜整理未曾回府。”

    “夫人要问什么。”裴宗祁的眼眸淡淡地落在她身上,眼眸微动,看不出是何情绪。

    晏宁抿了抿微干的下唇,官袍之下的手指微微用力,在掌心印下月牙的痕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浊气,却依旧未能缓解胸口酸胀。

    裴宗祁并未催促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缓了半晌晏宁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玄宁刚刚在皇后娘娘殿中所说可尽数属实?”

    裴宗祁的眸眼抬了抬,淡淡道“刚刚与长姐所说之话众多,不知夫人所说的是哪句话。”

    “就是,就是。”晏宁的脸涨的通红,挤了半天,终于吐出几个字,声音却越来越小“就是未曾碰过...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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