翳支棱着脑袋,戳了戳大碗里施了保温阵法的蛋,“那这蛋,你打算怎么办啊?”

    相柳提着白瓷小酒瓶在嘴边,喝上一小口,咽下,这才说道:“我看这是个鸟蛋,就先孵出来吧,等他大一点了,就放飞出去,我可不想它打扰我们独处。”

    翳自动过滤了最后一句,又戳了戳蛋,应道:“好,那就等孵出来再说,小鸟儿也挺可怜的,竟然被小海怪当球踢。多亏我们九命相柳大人救他鸟命,孩子不得做牛做马,好生回报一二?”

    相柳轻笑了一声,又抿了一口酒,转头看向外面,“你看,瀛洲到了。”

    月色之下,昏暗的陆地张牙舞爪地逐渐靠近,而后入目的,是远处的点点灯火。

    翳注视着远方的万家灯火,笑意吟吟的感叹道:“这怕是人族为数不多的优点了吧。”

    相柳起身拥过突然有些多愁善感的人儿,“怎么突然这么说?”

    “哈,我平时看起来挺喜欢人族的吧?但我能感受到自己情绪的割裂,我喜欢的只是人族能带给我喜悦的那部分,在感受到愉悦的同时,我心里又清楚地知道,人族、神族是多么狡诈、卑劣,充满劣根性,满怀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恶意的种族。”

    翳停顿了一下,“也就是他们不知道你我是妖,如若真的以妖之名彼此相对,谁知道又有多少人族可以给你好脸色?谁会与你赤诚相待,不分族类?”

    闻言,相柳只是无声地将翳转过身来,密密地拥进怀中,用自己宽大的衣袖将她拢罩起来,给予无言的安慰。

    翳,终于愿意敞开心扉了。。。

    轻微的破裂声响起,两人一同回头看向桌上的大碗,只见白蛋竖了起来,竟是比预料的更早破壳了。

    不多时,一只纯白色的小鸟从壳中黏黏糊糊地钻出,眼睛甚至都还没有睁开,相柳施了一个简单的清洁术,小鸟立刻蓬松了起来,像一颗毛绒绒的小白球。

    小鸟面朝向两人,抬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对着相柳欢快地啾了一声。

    “哎,他怎么就对着你啾啾叫?我不是还站在这里吗?我也不矮啊,是看不到我吗?”翳扒拉着相柳不肯松开的胳膊,颇有些狼狈地钻了出去,凑到小胖鸟跟前。

    “嘿,小鸟儿,啾一声来听听?”

    小白鸟瞅了一眼翳,撇过头去,依旧盯着相柳热情地啾啾叫唤。

    翳鼓了鼓脸颊,也转头去看相柳,相柳被这一人一鸟以同样眼巴巴的神情盯住,觉得有些好笑,无奈地几步上前,一手揽人,一指摸鸟,一并安抚。

    “那以后,就叫你,毛球?”相柳问道。

    毛球伸着小翅膀,又用力叫唤了两下,似乎很是赞同,两人喂了毛球,看着它睡着,翳摸索着找出了一个以前无聊编的藤球,要相柳加固,又在斜上方开了个口子,这才把熟睡的毛球放了进去,留了根藤做把手拎着。毕竟接下来要在陆地上行走,就不好放在碗里了。

    二人上岸,相柳收起了砗磲,正准备唤来天马,却收到了鬼方氏传来的消息。

    辰荣,灭国了。

    “辰荣。。。好熟悉的名字啊。”

    “是洪江所在的国家。”

    “洪江?!”翳倏地抬头,看向相柳,眼中满是震惊。

    “嗯。”相柳平静的点点头,握住翳的手掌,“走吧,我们去看看能不能帮上洪江。”

    “嗯。”翳应了,而后突然想到,“那我们要怎么去啊?现在西炎和辰荣对立,我们从陆地上过去,要想尽快去到洪江那里,飞行才是最快的方式吧。”

    “骑天马去。”相柳环指欲放到嘴边,被翳按住。

    “不行!”翳摇头拒绝,“这件事不能牵扯进防风氏,天马的指向性太明显了,而且天马飞的并不高,稍有不慎就会被西炎军发现,不妥。”

    翳抬头看向相柳,眼中满是坚定,“不要为了替我还恩情,就这么轻易地放弃防风邶的身份。这些年来,母亲待我们很好,不单单是对你,对我亦然。我不想,也不许你擅自斩断我们和她之间的联系。洪江的恩情,不能用与母亲之间的联系偿还,我希望不到万不得已,你永远也可以是防风邶。”

    相柳没再争辩,转而分析起当下的局势,“现在辰荣残军应是已经退到了清水河附近,看来是想要借一线天这道天险,来拉开与追兵的距离,而后蛰伏起来。如果我们现在不追上他们,之后再想找到他们,怕是要费一番功夫了。”

    翳低头沉默,半饷,抬眼,“我带你过去。”

    相柳一愣,拒绝道:“不可,你我的体重皆是妖身的重量,与神族已渐渐以人型为主不同,我们仍是以妖身为重。往日里我们保持人身时,不需调动大量妖力,可以控制自己的体重。

    但以现在的情势,为了警惕西炎军以及尽快找到辰荣军,我势必动用妖力。如此一来,你就等于背着我的原型飞行,先不提我的原型对你而言过于沉重,只谈要想从瀛洲全力赶到一线天,势必需要你用妖力全速飞行。。。”

    “没关系。”翳知道相柳在担心什么,一直都知道,但她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相柳,此去是为了尝还恩情,你我都知道,修行之人不宜沾染因果,何况我们是妖族,妖族执着,更容易被心魔所困,为因果所缚。我们既与洪江有了因,就需得尽快结下果,而这个果也必须是善果,如今,正是最好的时机。我们还有我们必须要做的事,不是吗?如果只是这道坎,我都没有勇气越过,那么往后呢,我要永远躲在你的身后吗?你愿意一直护着我,我知道,但我不愿意,我也想守护你的。”

    相柳罕见地犹豫了一瞬,却被翳牢牢握住手腕,垂首,对上了她坚定的双眼,只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好,那我们速战速决吧。”

    冰霜覆盖上了他的脸庞,九命海妖霸主傲立于海岸,翳微微一笑身形变换,五彩的大鸟第一次在人间,展露出她已初显锋芒的羽翼。

    巨大的翳鸟伸了伸翅膀,轻轻地啼鸣了一声,相柳飞身而上,用灵力将翳翎的气息掩盖住,而后大鸟展开翅膀,盘旋而上。

    偶有起夜的人,只觉霎那间天地一片昏暗,再一眨眼,外间明月高挂,不见丝毫云彩,只茫然地揉揉眼睛,以为还在梦中。

    翳背负着相柳,以灵力辅助,用最快的速度径直向北而去,随着目的地的渐渐靠近,相柳不再打坐,站起了身,释放出妖力全神戒备。

    夜色将白,一丝晨光掀开了天地的帷幕,他们终于看到了一线天的一角,注意到在山中大肆搜寻的西炎部族。翳迅速地自空中侧身划过,天地间倏地一暗,零星抬头的人只觉似是一道彩虹划过。而后又是一亮,相柳运起妖力,巨大的威压伴随着九头蛇影显现在山林上空。

    雪,缓缓地飘落下来。。。

    “以我九命相柳与羽族翳翎之名,凡入我海域之辰荣军,不得追赶伤杀!我等无意插手神族之争,只我海域之威,不可侵犯!”余音落下,九头虚影仍未散去,相柳示意翳从某处降下变回人身,而后两人前去寻找洪江。

    藤篮中的毛球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不论是五彩之鸟遮天蔽日的翼,还是九头之蛇震慑心神的影,都令尚且年幼的雏鸟生出无限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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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随着相柳的指引,二人很快找到了辰荣残军和洪江,洪江本就对竟有人来援有些意外,在见到了两人后,那份意外转变成了感慨。

    “竟是你们?!没想到,当年随手之举,能得到如此之报,我洪江在此代辰荣部族,感谢两位的仗义相助!不论结果如何,辰荣上下必永远感激二位的相救之谊!”

    “感谢二位的相救之谊!”此起彼伏的感谢声来自于或是伤痕累累,或是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惹得翳竟觉得有些感动。

    人族啊,世间最美好的词汇和世上最糟糕的事,竟都可以是源自于他们,突然似乎有些理解那些神族为何舍得舍弃妖身,化身为人了。

    “好了,没时间寒暄了,我的法相只能迷惑住那些追兵一时,等他们的大部队到了,怕是只能护你们退守一线天了。”

    “无妨。。。”洪江摇摇头,“战士最好的死法,就是战死在沙场之上!”

    “谁说的?!”一直未曾开口的翳,突然出声反驳道:“战士最好的结局,难道不是解甲归田吗?”

    见洪江还要反驳,翳接着说道:“洪江将军,你听好了。什么是国?!有家才有国!人,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你把这些人都打没了,你们让那些等你们回家的人怎么办?你们让辰荣的那些不白之冤怎么办?!

    只有你们活着,千年万年的把你们的血脉延续下去,才能把你们的事迹传承下去,让子孙后代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辰荣!而不是就让真相随着国家的灭亡而消失,你愿意辰荣永世承受污蔑、诋毁和骂名吗?!”

    眼见洪江似有些动摇,却依旧想要开口,相柳截断了话语,“好了,洪江将军,哪怕不为了在场的将士们想想,单只为了辰荣,你也不能放任西炎如此颠倒黑白、赶尽杀绝,不是吗?”

    “还请先带将士们去一线天内暂避,待我们引开西炎追兵,请将军立即带着大家先沿水路往海边前进,等我们跟上来,再带大家前往隐蔽的海岛。”翳说道。

    “将军放心,之后我们会再次回到陆地,为辰荣平反、为将士们归家寻找方法。”相柳承诺道。

    洪江看了看四周一张张年轻却疲惫的脸庞,到底是暂时同意了相柳与翳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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