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缪胤也靠近过来,直接席地坐下,他见兄长都说了,早也憋不住,“殿下,兄长,先别管什么高右卫高少傅。”

    “陛下患疾,此事该当何解啊?”

    被缪胤一打断,司马炽也回过神。

    他与缪播说了半天,差点忘了正事还没表态。

    不等他开口,缪播首先没好气道,“汝想何解?”

    “当然是……”缪胤说着,卡了壳,接着垂头丧气道,“也确无法。”

    司马炽默然。主动权不在自己等人手里。哪怕知道有什么事,又能怎么样!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此事可大可小,大者续国统,小者身体偶感不适。尚不知具体,又能做什么。

    “唉……”司马炽深叹一口气,“也不知皇兄病情如何。”

    佯作意兴阑珊,“皇兄年近五十春秋,近年又遭几多磨难,捱了不少苦楚。夏岁赖太傅之功,刚得安稳,现又遭病苦,天何薄于皇兄也!”

    话到这了。兄弟情深,不能不表现下。

    素日原身也常如此,伤春悲秋,易发感慨,给人宽厚、软心肠的印象。

    所以,缪氏兄弟没有看出司马炽的虚伪。

    此时二人只觉此言至诚,兄弟之情炽热,又见其语气萧索,谈及陛下王乱遭遇,也不免跟着一叹。勾起情绪,忆起之前朝不保夕的日子。

    接着只听司马炽说道,“宣则,休祖,我欲入宫请安,拜见皇兄,一探虚实,何如?”

    话音刚落,缪播顿时从感伤中抽离,赶紧劝阻,“殿下,万万不可!”

    “此时尚不知陛下病情如何。若病急,宫禁必定森严。一旦轻举妄动,三人成虎,反陷入其中。哪怕殿下主动申请入宫,风口浪尖之下,亦不免见疑。”

    缪胤疑惑道,“兄长是否多虑了?此时彼等尚不知吾等已知此事!殿下请入宫,只当如素日一般。若陛下正病笃,殿下在,顺应天理,可防小人作妖。”

    缪播摇摇头,厉声道,“休祖,休妄言!非常之时,不可存侥幸心!”

    “时值陛下患疾,殿下又为太弟,彼辈心怀鬼胎者必盯着殿下言行。稍有差错,万劫难复!”

    他一改之前爱停顿的毛病,继续急言道,“吾等尚不明陛下病情状况。知己知彼,胜之道也。”

    “此时当务之急,尚是继续打探消息。若能确定陛下病情,最好。若不能,也需从长计议。”

    “若吾等擅动,则易见疑,疑则殿下恐危矣。”

    “不若静,静观其变,机巧应对。若事真有不虞,殿下也有正统大义名分,优势在我。”

    缪胤闻言,立马领悟兄长的担忧,马上拱手认错,“殿下,兄长所言极是!是我想岔了!还请殿下三思!”

    司马炽心里暗暗称道,缪播所言确是老成之言。但表面只勉强不甘愿点点头,叹道,“唉,皇兄啊!”

    他言欲进宫,本就是做模做样。虽也有几分跟缪胤说的一样,混乱摸鱼,投机赌一把。想抢先手,化被动为主动,看是否真是司马衷不行了,若是,正好近水楼台。

    若二人赞同,给的理由也能打动他,他估计会做。

    但现在……

    入宫探视,果断划掉!

    看到司马炽不坚持,两兄弟心底也长出一口气。

    陛下真死了还好,殿下是正统继承人,没人在乎一个死人,哪怕死的是皇帝,而跟新皇帝作对。

    但若陛下扛了过来,只是虚惊。那殿下表现过于殷勤,就坏事。

    “太弟欲谋反乎?”

    被人这么一造谣,此时的殷勤就成了上蹿下跳,想及早登位。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何况这种事,辟谣也不管用。

    那样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然,这种事,会不会发生,因素很多。但哪怕只一丁点,缪氏兄弟也不敢冒险。

    缪胤有兄长提醒,也马上领悟其中关键。

    他们是要支持太弟殿下没错,但支持不是赌,还是拿全族性命去赌。

    太弟殿下有正统名义在身,他们支持,也是看中这点,何必舍弃这个优势,而去赌呢?

    两兄弟悄悄对视一眼。缪播眼神中给了从弟某个信号。

    司马炽并没有发现两兄弟眼神交流。

    就算知道他们所想,也无可厚非,人之常情。要别人跟你绑定,替你打打杀杀,你得想想你能够给别人什么。

    看到两兄弟似乎有点被吓到,司马炽心里不免感慨:他们三人谈论此事,其实一直没有说到核心。

    他没提,缪氏兄弟也没提。似乎很有默契。

    其实所有关键,只在一人身上。

    太傅东海王司马越……

    不过,司马炽心里并不太担心司马越。

    归洛阳后,司马越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兴废储君,就表明其倾向不在此,或者说至少没有他认为的好时机。() ()

    与此同时,也失去了快刀斩乱麻,处理储君的机会。

    若再动手,最迟至少也得等两三年。待其把持朝政,羽翼丰满,能一言而决的时候。

    王乱中,掌权诸王最强立威手段莫过于兴废储君,除了赵王伦是个例外,他是废了皇帝司马衷而自立。

    也正是他这个前车之鉴的悲惨,让后来诸王只敢谈兴废储君,而非兴废皇帝另立或自立。

    若真如历史记载,司马衷之死是司马越下的手,那么他选择走的就是兴废皇帝那条路。

    与此同时,除非昏了头,再废储君的概率就极微。

    因为同时做这两件大事,朝野必然震荡。他的声望哪怕再大,也很难能抵挡两者叠加的反噬,更支撑不了他自立。

    缓缓图之,方为正道。

    如王莽篡汉、曹魏篡汉、司马晋篡魏,兴废皇帝后,都是先另立傀儡。如赵王伦那般,急匆匆自己就上台自立,昏招,取死之道。

    而若不是司马越下的毒手,是其他人下的手或者只是意外病故,那么司马越肯定第一时间也得懵,更不可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作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嫌疑人,他反而得吃哑巴亏。

    哪怕后续反应过来,也迟了。帝位交替就在那第一时间,错过时机,就得再等。

    司马炽看了看两兄弟,并没有把这個心里话讲出来。

    虽然在原身的记忆里,已经很明确两兄弟是自己人、心腹。他们也表现出支持自己,但他二人同样跟司马越牵扯很深。

    支持自己不等于反对司马越。

    司马炽得保持警惕。

    当然,这不意味着要疏远。相反,缪氏兄弟是很值得他花费心思和代价去拉拢的。

    这就看司马炽的手段了!

    司马炽怔神的时候,那边两兄弟也悄悄交流完毕。

    接着就听缪胤说道,“兄长,可曾想过太傅?”

    缪播回答道,“休祖可是担心太傅?”

    缪胤点点头,“若真有不忍言之事,一应关键,当全在太傅!若太傅不明言反对,则事必成。”

    “哪怕有宵小之辈心怀他念,亦土鸡瓦狗耳。”

    听两兄弟突然主动提出司马越,司马炽心神一动,坐直了仔细听。

    巧了,刚感慨这个,两人就主动挑破。

    意欲何为?

    摊牌表态吗?

    就见,缪播摇摇头,“休祖多虑了。太傅处,不必过分担心!”

    说着,他向司马炽拱拱手,“殿下或知播与太傅相熟,有人言太傅委播以心膂。”

    缪播曾为司马越之父高密王司马泰的故吏,时泰为司空,播为其祭酒。王乱时,缪播投靠司马越,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备受信任。

    后来,更是与缪胤两兄弟孤入长安,离间河间王司马颙自毁长城,杀了自家大将张方,为司马越胜势奠基。

    原身也正是在长安,与两兄弟相识相知,一见如故,后来又度过一段艰苦日子,甘苦共同,故私交甚笃。

    所以,说司马越委其以心膂,这话,一点不假。

    司马炽眼神一亮,忙拉住他的手,笑道,“哎呀,宣则何出此言啊!宣则只为孤王之心膂也!”

    “休祖亦是!”

    “自孤与君兄弟长安相逢,似鱼有水,鸟有青天,方才畅怀!”

    此时,司马炽的话虽肉麻,但这是表态。两兄弟也一样是表了态。他听出来了,所以他赶紧把话头接过,先表达真情实意。

    同时,抢到话语先机,将他们架起,容不得他们后退。

    他后面还想说一句,“孤今誓之……”,“同富贵”“以后必不相疑”云云,加把火。

    但想到这司马家祖宗的发誓威力,赶紧作罢,可别起了反效果,把二人吓跑了。

    缪播似乎没注意司马炽言语上的小心思,闻言连忙扯着兄弟,稽首拜倒,“蒙殿下厚爱,臣兄弟二人与殿下,相识相知于长安,一见如故,甘苦共同!”

    “有君如此,臣等怎不尽心尽力!”

    “好!好!”司马炽连忙扶起二人,嘴上连连叫好,心中舒畅,嘴巴都要笑歪了。

    缪氏兄弟二人这一拜,等于直接明言表态,宣告彻底倒向于他。

    至于绑定程度几何,后续也要看司马炽与他们的维持。

    站队了也不是不能反叛。

    他们之间私交虽盛,但私交归私交,朝政上站队投注,不是他一两个人,而是关系着整个家族。

    若以前只是他二人因私交支持司马炽,或者是因大族篮子放鸡蛋的多面下注,但现在剖白心迹,挑破司马越的存在,是表明支持司马炽加反对司马越。

    他们也都有觉悟,新帝登位,自然可能跟权臣出现摩擦。这时候,必须二选一。想都要,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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