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王延走过来,耳语道,“大王,王妃遣人来问,大王稍后是否过去?”

    闻言,司马炽不由凝眉。

    这又是原身留给他的一个烂摊子。

    豫章王妃梁氏,出于西北大族安定梁氏。两年前,司马颙为其求取。但婚后,两夫妻关系极为不谐,表面上相敬如宾,但背地里,食不同席卧不同房。

    过来这几日,司马炽也没多做转变,努力去缓和什么。用力过猛,反招变故。

    只是略微接触,每日去多待一会儿,一起说说话。

    润雨细无声,慢慢弥合间隙。

    顺道,也要先观察其秉性,到底适不适合。

    不谈感情,只理性而言,作为正妻,其地位摆在那里。

    司马炽想做成大事,掌握命运,就不能跟原身一样冷淡处理,忽视其存在。

    想着稍后还要跟缪氏兄弟准备对策,儿女情长不在于一时,司马炽回答道,“不了,让王妃自己先用膳吧。”

    王延闻言,神色踟蹰,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转身去传话。

    司马炽看他样子,又想到那张明艳的小脸,想想,又喊住他,“算了,就言我稍后忙完,会过去一下。不过,让王妃先把饭用了,不必等我。”

    “诺!”

    王延神色顿时转为喜。转身要去传讯,又突然顿住,最后一咬牙,又靠近来。

    小声道,“阿郎,恕舅今日僭越。舅有一言,一直欲语。”

    “舅素知阿郎秉性,但今日非昔,阿郎欲为大事,尚得想想以后啊!”

    司马炽一愣,有些疑惑,看了看王延,迎着他有些惶恐又期待的眼神,转而明悟过来。

    一时默然。

    思绪翻转,转而语气庄重道,“阿舅所言,炽知晓了!请阿舅宽心!”

    王延听出来了话中承诺,一时不由哽咽,眼中泛起老泪,重重点点头,“诺!”

    看这一幕,司马炽心中,不免重重一叹。

    这又是个烂摊子!

    王延性情本分,很少以舅自居。此时所言,殷殷切切,实出肺腑。

    听他话语,司马炽也知道之前与缪氏兄弟谈及的事情,他听到了些。知道自己等人要做什么。

    他话中所婉转提及的,也正是一个比较致命的东西。

    子嗣!

    司马炽尚无子嗣!无后!

    欲成大事,但为帝者,无子嗣。

    这将是一个噩梦!

    司马炽突觉羊肉汤也不香了。

    意兴阑珊,也没心思再复盘,草草将碗里剩下的吃完,放下碗箸。

    缪氏兄弟见他不再吃,也加快解决。

    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有下人在喊什么。然后隐约听到王延的呵斥声。

    再就见王延急匆匆推门进来,口中呼道:

    “殿下,傅侍郎前来传诏!诏殿下入宫!”

    三人闻言一震,不约而同,快速对视一眼。

    司马炽看到缪氏兄弟震惊中,按捺住的巨喜。

    而他,这一刻更多的是,像刚穿越时候,突坠入历史的茫然若梦。

    真这么巧?方才白算计半天!

    三人都同时想到,这意味着什么。

    明牌!这时候传诏入宫,还能有什么!

    “快引入厅来!”

    司马炽一愣之后,连忙吩咐道。

    王延急道,“傅侍郎已自行闯门,下人不敢拦,只得疾跑前来禀报!”

    “快!同孤去迎诏!”

    说着,司马炽当机立断,赶紧起身离席,整了整衣服头冠,就快步走出门去。

    缪氏兄弟随即在后跟上。

    王延急忙招呼侍女们几声,让将席间残羹收拾下去,然后也小跑追上去。

    还没到庭院,就迎到了一个四十许年纪的瘦削中年人,正急步快速朝这方向奔过来。

    这正是前来传诏的给事黄门侍郎傅宣。

    司马炽四人快步迎上去。

    司马炽正要开口。只见迎面的傅宣,眼睛一亮,明显松了口气,先一步见礼,“殿下!”

    然后,他连诏书布帛都没展开,举了下,直接快速说道,“诏:皇太弟司马炽入宫!”

    只亮一下形式,就将诏书朝司马炽手中一揣,“殿下,快!快入宫!去尚书阁!”

    司马炽四人被这一番连串动作搞懵了。

    见他大冬日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明显不停奔波而来。

    又听傅宣朝王延叫道,“快!快给殿下换官袍!”

    王延一愣。

    傅宣又赶紧催促,“快!赶紧!赶紧!”

    王延慌忙让人去拿。

    司马炽等人已看出不对劲。但司马炽想到更多,嗅到了不安。

    若只是传诏皇帝驾崩,傅宣的表现不必如此慌张!

    司马炽连忙道,“世弘,冷静些!出了何事?”

    傅宣字世弘,出于北地傅氏,其父傅祗现为光禄大夫、侍中。

    傅宣正妻早逝病故,后继室尚弘农公主,是司马衷与贾南风的女儿。其关系上也就是司马炽的侄女婿。() ()

    所以,虽然接触不多,但也知道其是稳重性格。

    司马炽高声询问之下,傅宣喘了口气,这才终于冷静下来,沉声道,“陛下崩了!”

    “啊?”是缪胤惊疑出声。

    缪播白了自家兄弟一眼。

    司马炽酝酿的情绪,也被这一声打断。

    无奈,不用演这么假吧。

    终于被证实!司马炽内心突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不过,他紧盯着傅宣,继续问道,“其他呢?”

    傅宣深吸一口气,“华侍中露版驰告太傅,皇后诏清河王入宫!”

    “什么!”

    司马炽与缪氏兄弟三人,闻言顿如晴天霹雳般,同时惊叫出声。

    惊疑的目光同时聚焦傅宣,仿佛要让他否认。

    但傅宣再次强调,“是真的!皇后诏书在这份诏书之前已传出!”

    “可恶!”缪胤怒吼一声,“羊氏敢尔!”。

    不知骂的是皇后羊氏,还是其背后的泰山羊氏。

    司马炽沉默,冷汗淋漓!

    难道,自己是蝴蝶?

    历史上司马炽可遇到此事?

    除穿越那次之后,司马炽再次感到恐慌。身体不由抖动起来。

    “清河王可已到?”缪播失魂落魄问道。双目失神,似只是本能发问。

    然后,不等傅宣回复,又喃喃自语,自问自答道,“是了!定尚未到!”

    司马炽顿时惊醒。

    对!不然这诏书就不必发了!

    缪播也反应过来。

    “快!入宫!”

    两人同时道。

    短暂的情绪剧烈波动。回神过来,司马炽才明白,傅宣为什么这么急着催促他。

    “快!备车!”

    缪播赶紧推了一把旁边的王延。只见王舅舅正在哆嗦,腿脚发软。

    “不!换马!”

    司马炽断然纠正。同时确认道,“府内可有马?”

    “有!有养几匹杂色马,马力略不佳。”

    王延缓过一口气,回道。

    这时候马匹很珍贵。王乱打了这么多年,太康之治的底蕴已被摧毁殆尽。

    如今皇帝司马衷出行都已备不起纯色骏马。

    资源都集中在武将、兵营之中。

    若不是司马越支持,皇帝出行,仪仗都支撑不了。

    “快!吾陪翁去!”一旁缪胤抢道,说着,强拖着脚软的王延,帮助他走路,要去安排马匹。

    看着两人走到一半,王延叫来新的下人,又看着缪胤直接把王延丢下,跟着那下人快步去往牛马槽方向。

    “殿下!”

    此时,一道娇声,透着焦急,传来。

    只见冬苮带两人从后院快步赶来,人未到,声先至。她们手捧着官袍衣冠。

    看冬苮神色,司马炽知道去唤她的下人肯定已把诏书的事情说了。但后面羊皇后诏清河王的事,她应该还不知道。

    司马炽软声安慰道,“没事!别担心!”

    冬苮只眼神柔柔地看着他,没说什么。手上开始就地给他换外衣。

    两人相依为命多年,有时什么都不用说就解其意。

    此生,与君同生死。

    司马炽心底猛然生出一股斗志。美人意如此!焉能辜负!

    转而面向傅宣问道,“世弘,可会骑马?”

    傅宣面有羞惭道,“殿下,臣不精于此道。”

    他是文官,不骑马很正常。除了马匹少且贵的缘故外,现在文人名士出行,多是坐牛车,附庸风雅,已成风气。

    “无妨!稍后,孤和宣则兄弟先行!”

    “今日,幸赖有君!”

    说着,司马炽朝其施礼一拜。

    傅宣慌忙扶住,“殿下,折煞臣了!方坐牛车而来,臣悔不能快马加鞭,恐耽殿下大事!”

    司马炽诚挚道,“世弘已助我良多,怎可因此而怪?”

    说着,只听一阵马蹄声和吆喝声。那边,缪胤身骑着一匹马,牵着两匹,赶了过来。

    冬苮也手脚麻利为其穿好官衣,理好远游冠。

    傅宣轻叹一口气,拱手道,“殿下,走铜驼大街,那里今日禁市!”

    司马炽也朝他拱拱手,“好!孤在尚书阁静待世弘!”

    说着,快步朝马匹走去。

    缪播在后跟上。

    傅宣看着三人奔马离去的背影,只能默然。此去,恐怕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只是希望别流太多血!

    其实对他而言,太弟继位也好,清河王继位也好,都无所谓。

    但这次不同。

    谁也没想到,横插一手的却是那后宫皇后。

    皇后插手国统续继大事,性质即变。

    只是为什么?皇后到底怎么想的?还是他人授意?太傅知道吗?

    种种疑惑萦绕在傅宣心中。

    他踏上牛车,长叹一声:趋稳的朝政可莫要再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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