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只是愿望。

    特意隔了一日,司马炽才在东堂,第一次见了老丈人梁芬。

    矮胖的身材,脸上挂着拘谨和微笑,更像是个商人,而不是官吏。

    “臣拜见陛下!”

    梁芬进堂就很恭敬地见礼。

    司马炽迎上去,也很亲近,拉着他的胳膊,“外舅,不必多礼!请上坐!”

    待梁芬坐下,司马炽也回席,说道,“外舅见过皇后么?”

    梁芬答道,“昨日见过,皇后唤臣与内子于中宫见了一面。”

    司马炽点点头,“宫中物料之事,婿方听闻。还未多谢外舅援助之情!”

    梁芬马上惶恐道,“陛下言重了!都是臣应有之义!”

    司马炽摆摆手,没有再继续虚伪客套,“常言道:翁婿本是一体。但君与朕情况,与普通人家不同。君乃西州大族,身有全族重担。至于朕,方今处境,想必外舅也清晰知晓。”

    原身和梁皇后之前的冷淡关系,他不知道梁皇后给娘家说了没说。但不管说没说,他相信,大家族不是傻子,就算不知道详细情况,也能猜出大概。

    原身当初为了明哲保身,行事并没有做遮掩。想必风言风语很多人都有听闻。

    他特意留出一日,虽然是照顾梁皇后的心情,怕她误会。但也不是没有阴私想法:希望梁皇后主动将情况改善暗示给家里。

    但不管怎样,情况在变化,他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为自己引入新的助力。

    他现在也深切明白,为什么历朝历代总有些帝王,明知道是鸩酒,但还是要借重外戚或者宦官这些力量。

    梁芬闻言,有些不安。陛下说的这么直白,究竟为何。他突然想到傅祗所言,“陛下意欲何为,汝怕不久便知之”,“陛下若有志”这些话。

    他感觉到东堂有点热,一层薄汗从额头渗出来。

    司马炽观察到梁芬的神态变化,从他在缪播和王延那里得到的消息,他对这个老丈人也大致分析出一些性格图像。

    性格:谨小慎微。

    能力:善于经营关系,但为官治政稍逊。

    司马炽没有急着继续说话。他想知道这个老丈人到底什么反应,如何抉择。

    他端起酪汁,慢慢品尝。

    时间,沉默着,良久。梁芬额头的汗更多。

    突然,梁芬一咬牙,脸上的肥肉颤了颤。他豁然离席,然后俯首一拜,“陛下有令,臣不敢不从!”

    司马炽放下酪汁,摇着头,“不,外舅!朕不要‘不敢’,也不要‘不得’,而是欣然!欣然相从!”

    梁芬脸上肥肉汗涔涔的。一时哑然,不知道怎么作答。被自己女婿兼君王这么强逼,他心中既恼怒愤恨,又畏惧胆怯。

    司马炽见此,暗叹了一口气,这个老丈人确实差了点呀。他没有继续追逼,而是转口道,“外舅可闻过岳父之言?”

    梁芬缓了一口气,答道,“陛下所言可是乐令?不知道陛下所说是何言?”

    这里的岳父指的是前尚书令乐广,是这個时代,备受推崇的天下名士。杯弓蛇影的典故,就是他。

    他是成都王司马颖和著名美男子卫阶的老丈人。

    乐广与女婿卫阶,关系上为翁婿,但学识交流上,相交莫逆,互为知己。卫阶唤其“乐父”。时人,称“妇公冰清,女婿玉润”。于是,也有人学着效仿这么叫。

    后来,可能就慢慢演变为后世岳父的称呼。

    司马炽点点头,继续道,“长沙王以成都王问广,广言‘广岂以五男易一女’。”

    梁芬闻言一震。这件事,他怎么可能不知?就发生在三年前。当时天下无不为之哀婉!() ()

    长沙王与成都王相攻,乐广时为尚书令。于是就有人进谗言,乐广要投靠女婿成都王。乐广以此言答之。但司马乂仍不放心。

    不久,乐广忧虑而死。说是忧虑,不如更直白,就是自杀为家族免祸。

    司马炽叹了一口气,再道,“若他日,有人以此问外舅,外舅何以答?”

    梁芬闻言,浑身惧颤,不禁跪倒,呼道,“臣不敢!”这有人,暗指的是谁,他哪里还能不知道。

    司马炽走下席,到他近前,将他扶起。

    他把着老丈人双臂,直视着他,缓缓道,“翁之名远不及乐令,而有人之多疑,远超长沙。外舅为家族计,是如乐令忧卒,还是与我,翁婿一体,共图富贵,脱出樊笼?”

    “外舅啊,该勉励之!”

    梁芬这才明白,自家女婿是真的有“他志”!

    司马炽见其神色,继续道,“君家族乃西州大族,然放眼天下,俊贤之多可比河东裴氏、琅琊王氏?朝中之重可比平原华氏、颍川荀氏?”

    “外舅身担家族重责,今有帝为婿,何不振奋,再兴后汉之势?”

    “外舅该勉励之呀!”

    梁芬闻言,却重重道,“陛下言重了!臣家怎敢再出跋扈将军!”

    这跋扈将军,就是指东汉著名的外戚权臣梁冀。其就出于安定梁氏这一族。

    司马炽闻言一尬,拱手歉意道,“是女婿唐突了!”

    梁芬心神一松。其实他何尝不明白,自家早已跟陛下绑定在一起,哪怕想置身事外,也要付出惨重代价,让别人相信。就算如此,至于别人信不信,还两说。

    如此,何必做乌龟,何不赌一赌!

    但陛下提到复兴家族后汉之势,也让他心中一惊。那是他家族永远的痛!挣扎百年,到如今,方才有些恢复。

    然,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家族再起的机会?

    想着,梁芬也不再犹豫,俯首拜道,“陛下有令,臣欣然相从!”

    司马炽闻言,哈哈一笑,拍拍老丈人的肩膀,“妇翁,果决也!”

    梁芬默默翻了个白眼。这女婿跟之前几次相见,完全不一样了啊!

    司马炽转身,走到席前,在几案上抽出一张青纸,然后又过来,将其递给梁芬。

    “这是?”

    “看看!想让外舅帮忙筹集。”

    这是一张物料清单。并不算多,但就目前,司马炽急需。二卫以比斗而慢慢开始整合,他需要物资来奖赏兵士。

    如果不拿出真东西兑现承诺,哪怕他是皇帝,也没用。

    后续,他还要有别的动作,也缺不了。不管何时,钱粮才是真!

    “陛下,实不相瞒,不是臣推托,只是吾家根基在西北,在京都也只囤积少数物料,这几回已匀出大半入了宫。仓促之下,实难拿出这些。”

    司马炽看出梁芬是真的没办法,宽言道,“外舅无须为难!婿有一法,不过需要外舅去勾连。”

    梁芬点头应诺,“陛下,尽管言!”

    “外舅可知,有诏书去了长安?”

    这事,梁芬自然知道。他本就是尚书郎,台省发出的诏书,他肯定早有听闻。而且此事,又关系重大。已有不少人闻风而动。也有人找到了他。

    司马炽道,“河间王怕是活不了了。”

    梁芬点头,这是应有之义。太傅,怎么可能会让这么一个政敌活着。哪怕太傅不在意,满朝公卿也有人不会放过。

    然后就听陛下说道,“如此,长安就空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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