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清幽,避世隐居后,谢老天爷与忠叔习惯了自给自足、丰衣足食的生活,身旁再无仆从。

    “翁翁,您与忠叔操劳一日,快去歇息吧,我来收拾碗筷。”满桌菜食如今唯剩残羹,谢慕清笑与自然道,居山中数日,跟着两位老人耳濡目染,虽于烹饪尚且有难度,但简单家务倒也难不倒她。

    “灶台里留了热水,郡主仔细冻着手。”这几日的碗都是由小郡主亲力亲为,忠叔倒也不觉有何不妥。

    这些时日来,谢慕清早已融入了山中轻简生活,起先他还有所顾及,郡主那样一双纤白玉嫩的手,如何干得来琐事,但她却是坚持,老太爷也不阻拦,忠叔便当真让小郡主干了一回,自那后,小郡主自然而然地揽过了膳后清理厨具的活计。

    话落,谢慕清娴熟地开始动起手来,一旁的王卿言见状殷勤相帮,动作与之相比,显得生疏无比,但二人仿佛乐在其中,脸上始终洋溢着笑意。

    一旁的裴季和王序之诧异不已,瞧郡主那熟稔动作,二人顿生愧疚,君子远庖厨,因着身份世俗之故,他们何曾关心过家中日常,惯来由人侍候罢了,何况谢慕清这等生来尊贵、备受娇宠之人。

    待将碗筷收拾入偏院后,王序之后知后觉地想要上前来帮忙,往后长居于此,他也该学着干点什么,趁此机会多看上几回也是好的,若往后帮忙却手忙脚乱越帮越忙岂不遭先生嫌弃。

    对此,王序之颇有觉悟。

    偏院狭小,好在忠叔此前留了烛火,月光皎洁,尚算明目,王卿言见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便从外取来小马扎,好站得高些为其照明。

    谢慕清备好热水,转头望见裴季与王序之不知何时到来,二人眸光中难掩惊奇,如同稚童凑街道热闹般,亮晶晶的,叫人不忍直视。

    谢慕清心中不由一阵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家中侍女环绕,她此前也从未关心过衣食住行,随翁翁居山里这些时日,晨闻鸟鸣与日暮时倦鸟归林不一,溪中欢鱼灵跃,花木旺盛,她才发现世间一切原是那么蓬勃生发。

    三人目光实在炙热,饶是谢慕清再如何想假装不知也难以忽视,索性抬头朝三人道:“忠叔想必在收拾屋子,不若你们去那边帮忙?”

    三人恍然回神,王序之自知失礼,一阵支吾羞怯后,终是再不好意思待下去道:“有劳郡主,往后便将此活交由我吧,先生并未提及束脩,王某唯有身体力行好好孝敬他老人家。”

    离去时,王序之还不忘拉走一旁伸长眼睛犹不自知的傻妹妹,并顺手将烛火一并交由到身后处的裴季手中,离去前还不忘道:“郡主,让裴兄留下陪您吧,有个人作伴不是。”

    说罢,挑眉望向裴季,目光不忘在二人间揶揄,随后脚下犹如生风般,拉着妹妹快速逃离。

    王卿言尚在懵懂间便被兄长一并拉了出来,回廊下,小姑娘颇为不悦地仰头撅着小嘴质问道:“阿兄为何要带上我,郡主阿姊那边还需要卿卿帮忙呢。”

    饶是王卿言再如何不满王序之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自家妹子年幼,不懂情爱便罢了,但郡主与裴郎兄有过那样一段天下皆知的风月之事,他虽不明就里,但如今想起今日书塾前那番莫名,心下了明几分,灯下美人,郎君有意,他与妹妹实是不该留在那里。

    “老伯既帮了我们,应当心生敬意,亲自道谢,往后你都随我住在这里,还怕见不到郡主吗?”王序之拿出兄长架子,故作庄严道。

    王卿言见兄长言辞凿凿,但真信以为真,不敢反驳,心却依旧还留在偏院中,记挂着郡主阿姊。

    王家兄妹离开后,偏院中顿时只留下裴季与谢慕清,为着掌灯照明之故,裴季不由上前几步,拉长的身影徐徐落在微附身的谢慕清身上,叫人越发不自在。

    橘火灯影下,耳旁散落着几缕碎发,谢慕清似觉痒意不断,经不住用手肘轻撩,奈何甚微。

    一旁的裴季望着眼前之人,蓦的伸手,将那柔软碎发径直别在谢慕清耳后,收回时,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温热柔软。

    谢慕清感知到耳垂处传来的寸缕清凉后,怔然回望,心头无端有股异样感作祟,屋中气氛霎时宛如凝滞般。

    裴季自知失礼,满目无措,方才之举非有意为之,只是见眼前之人实在不才浑然不觉伸手,正欲致歉时,突闻及磁碗跌落在地的清脆之声。

    二人脸上俱是惊惧茫然,愣怔片刻后,似回过神来般纷纷俯身,眼下裴季再顾不得手中拐杖,匆忙出声制止道:“郡主小心,瓷碗缺口锋利,夜间又不甚明朗,让在下来收拾吧。”说话间,裴季话语温柔,发自肺腑关怀之意,月光恰如其时地映入眼瞳中,黑如点漆般蹭着细碎光亮。

    谢慕清抬眸与之相对,慌张蹲下身时,方才察觉地上昏暗,那摔碎的瓷碗为桃木色,着实不好辨认,正在思虑间该唤莫时时,哪知这人也跟着蹲下了身,急切之语止住了谢慕清刚要呼出口的话头。

    “郡主放心,未得遇贵人前,在下不过一乡间贫苦小子,父母早亡后,得相邻照拂,庶务不知干过凡几,而今越发到是养尊处优惯了,瞧着郡主金尊玉贵还亲力亲为,叫我等汗颜。”

    二人如今咫尺相近,裴季眸光微动,说话间自然地将手中烛火拉进,随后埋首细细清理地上瓦碎,神情分外认真,瞧着有几分往日里严肃时的清冷。

    经此变故,谢慕清方才有些慌乱的心慢慢平息,眼见帮不上忙,索性起身退开几步来,不叫身影遮挡住本就微弱的亮光。

    待将最后一粒碎瓷拾起后,裴季终于露出笑意来,起身道:“郡主,剩下的交由在下来吧,今日幸得老太师留膳,能有薄面喝上一碗鲜鱼汤。”

    谢慕清本想拒绝,往常这个时候她已收拾妥当,正舒舒服服地躺在榻上看话本消遣呢。

    “换我举灯,裴大人收拾吧。”谢慕清顿了顿,眼前之人似乎真有意为之,故而改口道。

    屋中再次静谧,不知何时起,二人都忘了裴季腿伤未愈之事,眼前之人卷起衣袍,收拾着灶台,动作说不上娴熟,却也是熟门熟路,一看便知是出入过庖厨之人。

    谢慕清立在旁侧,烛火通明处,是一张让她暗慕了数年的人。

    少女怀春,在情窦初开时,她也曾幻想过同心爱之人该如何相处,举案齐眉,闺中作乐,如父母般明明未语,眉间处处是情。

    “郡主,老奴来看看方才那声响动缘何?”谢慕清正愣神间,忠叔走了来,关切问道。

    恰在此时裴季也已收拾妥当。

    “方才是我不小心摔碎了一个碗。”谢慕清含歉道。

    忠叔倒不是真在意一个碗,只是听到动静后难免牵挂,故而来看看。

    见二人无事,屋中也已收拾好,细看之下,还能瞧出比往日更整洁有序,忠叔不经扬眉,瞧了眼立在谢慕清身后不语的裴季,并未多语。

    不动声色地收回打量目光后,忠叔轻声宽慰小郡主道:“无妨无妨,碎碎平安,待往后得空时再烧制几个便是。”

    “对了,今夜天色已晚,裴大人及小童的住处也一并收拾出来了。”忠叔抬头看向裴季道,含着客气笑意道。

    “有劳。”裴季余光轻柔地落在身前之人上,括弧微扬,收起那抹温柔,朝忠叔感谢道。

    “忠叔与裴大人早些歇息吧。”谢慕清并未察觉异样,离去前,同二人颔首道,累了一日,眼底直犯困意。

    “裴大人请。”谢慕清离开后,裴季伸手拿过一旁被遗忘多时的拐杖,跟在忠叔身后,眉心间有着莫名愉悦。

    “裴大人同郡主此行,真可谓缘分不浅呐。”忠叔含笑道,眼中似有深意般。

    他和谢老太爷早已听闻二人在彭泽县相遇一事,其中谢慕清不愿提及的细节自然也从莫时口中得知,如今柴桑又逢,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这就耐人寻味了。

    “裴某自己也觉着。”拐杖声有节律地叩击着,眼前人浅笑依旧,心思却叫人难以勘破。

    “这处便是了。”来到西厢处,二人停下脚步,小童守元已在此等候多时。

    “裴大人,老太爷明日得空,邀您一道品茗对弈。”忠叔脸上始终含着待客笑意道。

    “劳忠叔转告老太师,裴某恭候明日。”裴季谦和有加,磊落而不失风范道。

    话落,裴季目送忠叔离去。

    “郎君,咱们何时下山?”小童守元见郎君终于归来,强撑困意问询道。

    他实在不解,公子一个行动不便的人,怎么就跟着人跑上山了,还是这么一个得处处守礼的地方。

    “不急。”月朗星稀,许是仲秋之故,明月硕大如盘,将廊下玉立之人衬得多了几分柔色。

    “啊,明日还不回去呀。”裴季转身,守元跟在后忍不住怨声道。

    “王序之住在何处?”临门时,裴季突然问道。

    “王家郎君就住在咱们隔壁,小女君则住在对面。”守元不知郎君为何问此,一并回道。

    “下去歇息吧。”

    裴季脱去外袍,担在一旁的檀木架上,拭手净面。

    守元见公子这里无事,撑着困意回了隔壁偏院中,离去前,还不忘关心道:“郎君仔细些,您腿疾未愈,该好好休养。”

    屋房中,小童声渐消,裴季屏退拐杖,自如地行至书架旁,取过一本乡县志细细翻看,待乌云遮月时,方才歇息。

章节目录

掌上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宴时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宴时舟并收藏掌上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