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清越过凋零逢枯莲池,走在回院落的九曲回廊,心下琢磨着裴季这番心思到底何为,同行之事碍于情面应下,如今思来只觉不妥。

    二人之事早已传遍天下,翁祖一向疼爱她,对小辈之事从不过问,但那些叔伯却是不同,若裴季明日但真出现,只怕她还未说什么,便会被众人误会,误会二人藕断丝连,暧昧横生。

    为此,谢慕清颇为苦恼,懊悔方才不该一时嘴快,她该心狠一些的。

    奈何事已至此,她又不好返回拦住那人说出拒绝之话,明日只能先硬着头皮想方设法应付众人吧。

    希望不要再出幺蛾子了。

    谢慕清如是想道。

    这会儿子翁祖早已歇下,谢慕清不便打扰,故而将匣子交由府中管事,让其明日代为转交。

    夜凉风清,谢慕清怕回去太早被云姝追问,免不了又是一番打趣,虽只是说些玩笑话,但她还是有些羞于面对,怪只怪当初过于年轻不知事,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也会被人拒绝。

    爱一个人,该是两情相悦,不是不计后果的任性而为。

    谢慕清在院外独自绕了两圈后,终于感受到了秋日凉意,不经缩了缩脖颈后装作刚回来般做无事状走进。

    “回来啦,先去沐浴,白露深重,仔细在路上病着。”云姝同王卿言已经待在被窝中,将外侧留了出来,眼中只见关切并无打探之意。

    三人宿在谢母从前的院子中,内室通有天然温泉,此时泡上热水澡,正好驱寒。

    谢慕清嗫嚅唇畔,想说什么却是不知如何开口,一阵心虚下,抱着寝衣入了后池,解下衣物后,才听见外边复想起了动静。

    细听之下,是云姝正同王卿言絮叨着京中繁闹,番邦外族汇聚,商旅如潮,佛庙鼎盛,那是南北一统后,渐渐才有的盛况。

    “阿姊,等卿卿再长大些,去京中寻你们,到时候也要好好见识见识,瞧瞧你们生长的地方。”王卿言小脸欣然向往道。

    “好呀,到时你来宫中陪阿姊住上几日,同我说说外面的天地。”二人笑着相约道。

    谢慕清听罢,唇角露出一抹笑来,披衣走出氤氲泛着热气的汤池,笑与道:“到时我带你二人尝遍天下美食,游遍京中四时光景。”

    月影作空,山间竹苑里,稠江在小屋中等了一日,始终不见有人来,加之药劲散去,身子恢复了些许气力,待天色黑尽时,悄悄行至竹苑外,让小金蛇将院中探查一圈后,才知晓山中竟但真没人。

    暗夜里,稠江不怒反笑,身为南疆少宗主,他还是头次这般被人对待,唇畔那抹邪魅笑意让人莫名生寒。

    任由小金蛇爬上肩头后,稠江眯起眼来,眸光反倒绕有兴致道:“你说,为何你就偏偏喜欢她身上的味道?”

    小金蛇判断不出主人此时喜怒,吐着猩红芯子想要触碰眼前熟悉的脸颊,颈寸却是被人突然捏住,始终无法触及。

    小金蛇见状调转身子缠住那只纤白,却骨节分明的手,一时不敢动作。

    “吃吧,吃饱喝足去找她。”稠江松开手来,指腹轻轻抚摸着蛇身,唇畔含着三分邪笑。

    小金蛇伸首靠近,触碰到那股熟悉的温凉时顿住,不敢再有动作,脖颈处尚未完全消散的痛意提醒着它不可任性妄为。

    稠江唇畔笑意更甚,见状不由主动将手腕再此靠近些。

    小金蛇似受鼓励般当即不再犹豫,山间静谧,空中传来锐牙猛然刺破肌肤的细微响动,稠江仰头望向月色,神情愉悦至极。

    柴桑城外,众人在柳亭惜别,谢慕清一早便留意着裴季的出现,她昨日留了心眼,故意告知晨时三刻聚首,那是众人出发的最后节点,若是在路上耽搁没赶上,那便怪不了她了。

    如今眼见着快到晨时三刻了,依旧不见那人身影,谢慕清心底并未见轻松,反倒有些紧迫。

    临出府时,她才把裴季同行一事告知云姝,谁料她竟表现得极为平淡,仿佛船上只是多了一个人般,再正常不过,不曾对她有过只言片语关注。

    谢慕清焦急脑汁想了一夜的满腹草稿,终是无处说与,因着裴季一事,整个晨间她都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秋日尽,霜雪落,夏日再热烈之事也会随着新事物的出现而被淹没,人的记性似乎在这一刻是有限的,除了真正经历过之人才会因意想不及的变故而再生波澜。

    “走吧,楼船已在渡口等候,出来许久,也时候该回去啦。”晨时三刻后,云姝见谢慕清心不在焉模样,轻声催促道,若是回程无波折,送嫁队伍可赶在十月伊始时回到京中,再过不久,便是大婚之日。

    “嗯。”约定时辰到时,谢慕清望着城门方向,茫茫人中,无一张脸是那人,心间莫名生出一丝悔意来,她不该那般欺骗他的。

    谢慕清心绪低落地跟在众人身后,往渡口而去,两地相聚不远,约摸半刻钟便能赶到。

    渡口处,一艘如阁楼般浩大的船停泊在广阔江面上,引得无数人驻足,羽林卫守候在侧,待众人登船后,舵手扬起风帆,逐浪于江面之上,烟波浩渺,天地旷达。

    回程时,楼船经沅江至江陵,汇入运河抵京,日夜兼程,不出七八日便到。

    船舱上,谢慕清心中有事,待在屋中只觉生闷,索性来到甲板上吹风,眺望两岸不复返的江景。

    远处水天一色,一只落单白鹳掠江面而过,展翅翱翔于天际,追上空中正往南迁徙的同伴。

    谢慕清静静望着,心底颇生出些许羡慕之意,那般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肆意生活,于她与大多数世人而已,是难能可贵而不可及的。

    “郡主,当心日头。”谢慕清神情被候鸟吸引,并未留意到身后何时走来一人。

    闻声后,谢慕清转头望去,目光错愕滞住,眸光不经意间泄露了隐藏在心底深处难掩的悦色。

    “在下怕赶不上,故而提早来了渡口,幸得在羽林卫那处还有几分薄面,让裴某提前登船等候。”此时正值晌午之际,日头渐大,偌大甲板上只二人在,裴季不动神色地走到谢慕清身旁,特意立在其右侧,身影堪堪将人挡在风帆阴影下。

    至于那抹外泄情绪,裴季自然也留意到了,眸光轻柔似水,唇畔两侧勾起发自内心地酣畅之笑。

    “裴大人赶上便好。”回过神来后,谢慕清望着二人间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反倒生出些许不自在来,刚欲往左侧退开几步时。

    裴季似有察觉般看了过来,目光如数落在谢慕清身上,语调一如既往温润道:“在下与郡主还曾有过师生缘分,而今听着郡主唤在下一口一个裴大人,未免太显生分了吧。”

    不知为何,被裴季这么一看,谢慕清越发不自在,只恨方才为了避人,选了一个较为隐秘安静角落,身后是桅杆,午后日头刺眼,鲜少会有人来此。

    谢慕清避无可避,只能仰头望去,那双揽尽天下的漆黑眼眸中映衬着她略显局促的身影,叫人一时无所适从。

    “郡主,您或许,该对在下换个称呼。”裴季继续勾唇道,说话间,尾音勾转,略显轻佻,明明看出她的不适身影却并未后退分毫。

    谢慕清默默追随眼前之人数年来不曾变过,见过这人无数面,君子之风,儒雅谦润,唯独不曾见过这般暧昧,叫她莫名胆战心惊。

    “娇娇,该用午膳了,日头这般大,怎不在船舱中好好歇着。”云姝走来甲板时,被炫烈日头刺着眼睛,只顾及遮挡并未看清甲板上还有另一人在。

    她在来甲板前去过谢慕清屋中,问过莫时才知她在此,一路找了过来,从早晨起,她便发觉着小妮子情绪不大对,只是还未忙得及顾及盘问罢了。

    帝后大婚,万众瞩目,婚仪礼节在药王谷时便开始学起,而今司礼监女官又在教导她宗庙祭拜礼节,学来学去,云姝还是不大记不住,为此愁眉不展,心思不敢有丝毫纷扰。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谢慕清顿时松了口气,往后挺了挺身板,刻意低声回道:“我看还是唤裴大人的好,毕竟你我二人关系宜远,还是不要惹人误会得好,以免有损裴大人声名。”

    说罢,谢慕清当即不再受限,在云姝留意到这里情形时略显滑稽地越过桅杆与面前之人,不带丝毫流恋离开。

    裴季久久顿在地,眸光沉下去,温柔不再,在无人可窥的角落里,一颗心渐渐被深谭吞噬,浑身散发着生冷之气。

    待独自离去时,望向头顶盘旋嘶鸣的滨鸟,眼中平静如水,内里却是犹如死谭。

    “午膳我让人送到你房间内了,若实在无事可做,我这里有两本祖父送的医书,不妨拿去看看。”云姝并不知晓方才之事,怕谢慕清一个人待着无聊,故有此提议道。

    “嗯,用过午膳后,我便来阿姊屋中取。”谢慕清心绪仍旧不平,不敢抬头,低声回道。

    “好好休息,宫规繁琐,这段时日,你暂且忍耐,待回京后,让苏宁陪你。”云姝关心道。

    “阿姊说笑,娇娇也不是小孩子了,哪里还需人陪,若是实在无聊,还有舅父舅母呢,有舅舅在,哪里会少得了热闹。”谢慕清怕被云姝察觉有异,终于敢抬头道,心底情绪掩饰得极好,脸上却有一片潮红,云姝看在眼中以为是被日头熏蒸出来的,故而并未多问。

    “那便好,阿姊不管你了。”云姝将谢慕清送回屋中后,才折返回了自己屋中,继续跟随女官勤加练习,祈祷成婚那日万万别惹出笑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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