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慕清话落,店家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多话,依旧热心招待道:“不知郎君要打造什么样的银针?”

    谢慕清闻言正垂眸思付间,身后走进一人。

    店家立时错开身来笑脸相迎,道:“公子,您要的东西已备好。”

    面对店家热情,稠江置若罔闻,神色寒凉,身上罩着黑赏,立在谢慕清身侧时,终于掀下帽衫来。

    ……

    谢慕清抬眸望去,眼中错愕不已,据她所知,稠江在学堂中深居浅出,在学堂中一惯没什么朋友。

    “你怎会在此?”谢慕清不经疑问道。

    店家适时折返柜台,将稠江所要之物取来,双手奉上道:“公子,请您过目?”

    稠江看了眼身旁之人,并未多言,顺手将店家奉到眼前的匣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金针。

    谢慕清不由探头望去,掩下心中的震惊后,按长短规格约摸估算下,盒中正好有一百根金针,脸上有着浅浅羡慕。

    一旁处,稠江自然没错过谢慕清脸上的小动作,待其看过后,才将匣子合上收入怀中,取过一袋银钱递到店家手中。

    店家端着手中沉甸甸的银钱顿时笑得合不拢嘴,脸上还不忘谄媚道:“公子往后再来,我给您优惠呀。”

    稠江并不搭理店家的话,神情始终冷漠疏离,离开前,回头看了眼谢慕清,冷声提醒道:“金针不适合你。”

    说罢,拢上衣袍消失在人前。

    谢慕清被这莫名的话激起了心头不服,怎的就他配用金针。

    转头当即怨念地对店家道:“老板,我就要一套银针、金针,同方才那人一般无二的。”

    说罢,谢慕清自袖口荷包中取出一锭金子来,霸气道:“这是订金,三日后我来取。”

    店家见钱眼开,眼中顿时放光,哪里还顾得及提醒打造一套针具需得半月,只要给得起钱,三日就三日。

    “好好好,三日后,小店保管奉上。”店家晓得这位更是不差钱的主,态度转换得格外谄媚道。

    听到满意答复,谢慕清心口的不平终是舒缓不少,眉眼顺畅,带着莫时心满意足地走出了铁匠铺。

    铁匠铺外,稠江自是将里头动静听得一清二楚,眸中含着一缕浅笑,里头那个傻女人,平日里瞧着挺聪明灵透的,果真是半点激不得呀。

    初学者使用金针易滑脉,是而他才有那一番好意提醒,结果……

    执拗,真是执拗,稠江不住轻笑着摇头感概道。

    稠江尚未来得及转身离开,屋内谢慕清却已行至屋门,避无可避,二人就这么撞上了。

    “你怎么还没走?”

    不知为何,面对着眼前之人,谢慕清浑身不自在,二人学堂天天碰面也就罢了,连背着人打银针也能碰到一块,连老天都想让二人作对。

    瞧着谢慕清满脸不满撅嘴看他的模样,如同一只炸毛的猫儿般,稠江顿时被逗乐,生出几分逗弄心思来。

    “怎么,许你来不许我来?”稠江正正挡住去路,意味不明难得含笑地望着谢慕清,挑眉道。

    “你……”

    瞧着他一脸挑衅嚣张模样,谢慕清气急,不耐地跺了跺脚,却也拿眼前之人无法。

    身后处,莫时狠狠盯着眼前这个令小郡主不快之人,在没有得到郡主许可前,他也只能按兵不动。

    “我怎么?”稠江故意道,说话间,还刻意倾身靠了过来,一双眼睛满是捉弄玩味儿。

    “你是等着瞧我笑话的吧。”谢慕清狠狠瞪了稠江一眼,往身旁错开一步,站定时,眼中恢复肆意轻笑道。

    稠江见状跟着直起身来,眼中笑意犹在,话语不疾不徐道:“是啊,有些人蠢,听不懂好赖话,白白浪费我一番苦心。”

    二人说话间,身后处,一群凶神恶煞的赌场打手走了过来,口中骂咧咧道:“眼睛都给我放亮一点,那小子竟敢在老子的地盘出老千,待将人逮住后看我不宰了那小子的手,泄老子心头之愤。”

    “老大,方才我瞧见那小子黑袍下是一件白裳,瞧着像是医学堂那里的人装扮。”身后处,一个小喽啰低声道。

    “你可但真看清了?”那身材魁梧的赌场老大被人戏耍,如今正在气头上,听闻小喽啰的话后,一把抓住其领子道,怨气深沉道。

    打着立功算盘的小喽啰见状哪里敢挣扎,在老大威压下,绕是不确定也变成了笃定,猛地点头道:“确定,就是医学堂的人。”

    说罢,赌场老大这才放开小喽啰,一扫方才不快,笑得嚣张道:“走,去西郊医学堂。”

    说罢,一行人改道,气势汹汹地往郊外而去。

    稠江背对着,听到那席话后,眸光冷萃下来,似簇着寒冰般,隐隐有着杀意。

    谢慕清立在稠江身侧,瞧着那群凶神恶煞之人往医学堂而去,心下也冷了几分。

    医学堂何时成了人人都能撒泼之地。

    谢慕清再转头时,稠江脸上再不见方才笑意,抿唇一语不发,撇下她径直离去,方向正是那群人前往之地。

    衣带当风,黑袍下,正是一袭白衣,那是医学堂学子同一的制服。

    谢慕清顿时了悟,联想到稠江方才递给铁匠铺的那一带钱,想来是他去赌场赢来的吧。

    “莫时,你去一趟廷尉府,就说有人在医学堂闹事。”

    谢慕清收回目光,沉声对莫时道,随后追了上前。

    不管稠江的钱是如何得来的,但此事事关医学堂,她绝对无法坐视不理。

    自古民不与官斗,那群地痞流氓想要在医学堂滋事,也得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

    莫时愣在原地犹豫再三,郡主做事一惯有勇有谋,冷静睿智,应当不会在势单力薄下主动招惹那些个亡命之徒吧。

    再三思量后,莫时终是背道而驰,往廷尉府赶去,心中却是牵挂着郡主安危。

    却说那群人出城后,又从郊外召集了一批看起来便不是好人的恶棍相随,那样子,实在不像是要去讨回公道,倒像是要去逞凶打劫去的。

    谢慕清悄悄跟在稠江身后,趁着那群人说话间,她欲与稠江汇合,哪料再探头时,身前那棵树背后早无身影。

    “奇怪,人去哪了?”

    谢慕清正满腹疑虑间,身后处,稠江立在她身后,突然出声道:“你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到底意欲何为?”

    谢慕清被下了一跳,好在还算镇定,并未发出动静来。

    “你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吧。”望着眼前之人,谢慕清万分笃定道。

    二人压低音量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稠江满不在意道,若非记挂着身后之人,他早已在出城前便能将那群找事之人放倒。

    那群人在他眼里,早已如同死人般。

    “我不管是也不是,你都不能轻举妄动,跟在我身边,我自会护你。”谢慕清抬眼望着眼前之人,眸色认真,不容置喙道。

    稠江默声在地,一双眼眸紧紧盯着眼前这个娇弱尚无任何自保能力的人,她的侍卫并未跟来,面对着那样一群凶恶残酷之人,她到底凭什么能说出护他的话来。

    稠江那毫不掩饰的打量轻视之意落在谢慕清眼中叫人极度不适,刨去郡主带来的尊荣,想她这些年来出门在外何曾被人看轻过。

    “你可是不信我?”谢慕清反怼回去,眼中孕育着一股有内发散而来的自信,一双眸中澄澈,似初见时那潺潺溪水般透亮。

    却在这时,那群人中有一人在这附近小野,风声鹤唳间,不经大喝出声道。

    闻声后,一群人集结而来,手持刀刃,面露凶光,纷纷谨醒地围了过来。

    那医学堂设在郊外,都是一群文弱之人,方才他们已打好商量,直接闯进去抢掠一番,事后栽赃嫁祸给附近山匪即可。

    随着山匪探身而来,躲在树后的二人闭严实嘴巴,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二人面面相觑,心中盘算着如何逃生。

    这时,一条金色小蛇突然出现在树林间,通体乌金发亮,一瞧便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小金蛇向二人反方向爬去,那群莽匪早已被吸引了注意力,眼中只有那条珍贵无比的金蛇。

    传闻里,越是不常见的蛇越是珍贵,毒性越大蛇胆越是极具药用价值,不少达官贵人私下收藏蛇胆泡过的药酒。

    如今眼前就有一条看起来便不一般的蛇,本就贪恋之人又如何肯放过。

    于是乎,那群人戏谑几句最先惊呼之人过于胆小后,便开始调转方向,往蛇爬行方向而去。

    树林中,谢慕清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心下终于松了口气,也暗自庆幸那条不知打哪来的蛇。

    “走吧,趁那群人不留意,我们赶快回去报信。”说罢,谢慕清拉去稠江,掩在树林中往学堂而去。

    稠江望着二人交缠在一处的手心,丝丝暖意不容抗拒地袭来,那是他从未有过的触感。

    他这一生从未与人有过接触,生来便是一人,父亲将他带回后,也不过是让他独居山中,与虫兽作伴,每年隆冬,他渴望的便是这样一缕温暖。

    逃离这一片危险树林后,稠江暗中将尾随跟来的小金蛇掩入衣袍中,不动声色地牵牢身旁早已大汗淋漓的女子,快步往学堂而去。

    谢慕清对此一无所知,心下正盘算着该如何应付此事。

    莫时虽已去廷尉府报信,但总归落在后头,西郊外,或可还有一处求救之地。

    京畿大营中,深冬过去,裴季望着眼前优胜劣汰熬过来的二十来人,每个人眼中都沾染了风霜肃穆,尤其是初入军营的凌长风,少年意气全然收敛,多了几分沉稳干练,眸光鹰翰入隼,本事早已不比身旁征战过沙场的老兵差。

    裴季亲眼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蜕变,历经非人训练还能保有一颗赤忱之心,这才是真正难能可贵之处,到了战场,此子必然一飞冲天,惊人无比。

    “今日乃最后一次训练,三日后,你们都将亲赴战场,真正的刀光剑影、烽火孤烟会让你们成长得更快,身为大晋子民,保家卫国是军人本分,流血牺牲在所不惜,裴某在此,盼与诸位平安归来,喝上一回你们的庆功酒。”

    说道最后,裴季满目动容道。

    战场刀剑无眼,马革裹尸是军人光荣,但若是能平安归来,谁又愿意去打战呢。

    他突然有几分明白谢相所言,以战止戈,唯有真正的强盛,才能换来真正的和平。

    “今日训练不再营中,还请诸位列队,随我去看看大晋河山、世间百姓。”

    最后一课,裴季要诸人明白,他们所战,不是为个人荣辱富贵,而是为了守护身后的家国天下。

    “是。”

    山林间,小队跟着裴季脚步,到过烟落人家处,看尽世间平淡温馨,越过山间溪流,至峰顶看尽山川巍峨壮丽。

    那一刻,每个人都找到了心中想要守护的东西。

    “归队吧,再过不远处便是医学堂,诸位想要去看看吗?”

    裴季望着众人,目光短暂落在最后处的凌长风道。

    “大人,我等都是粗鲁之人,如此不算打扰吗?”当中一名至而立之年的老将半开着玩笑道。

    “军中尚有军医,你们当中若有人受了伤,他们自会全力求治,如此,还算打扰吗?”

    这段时日来,裴季与这些人同吃同住,早已摸清各人脾性,说话间也不惯着道。

    “是是是,不打扰,需得求着他们。”那老将也自知理亏,赶忙认错道。

    “走吧,到了那里,都给我收敛些兵匪习性,莫惊了人。”裴季目光扫视而过,语调低沉却不自威道,震慑十足。

    那些人顿时缩回脑袋,不敢再造次。

    他们可不敢有任何小瞧眼前这位裴尚书。

    回到医学堂后,谢慕清直奔山长院中,瞒住赌场一事,只说山下有一伙人似作山匪装扮,恶冲冲往学堂而来,不怀好意。

    云瞻闻言信了个十足十,紧急召回散在各处的学子,将学堂门紧闭,严守以待。

    谢慕清瞧着学堂中多是手无寸铁之人,果断同跟在身后的稠江道:“京郊早已数年没有山匪,那些人再如何嚣张也总归会有忌惮,将你的衣袍给我,等会儿我同他们说理,能拖延多久且看天意了。”

    “至于你,想必你是懂武之人,骑上快马跑一趟京畿大营,那里有我父亲部下,你只消报上我的名字,他们自会派人前来搭救。”

    说话间,谢慕清早已在脑中设想好一切,等会儿她穿着裴季衣袍在外与那些人周旋,就看救兵何时来了。

    稠江半响不动,眸光幽幽望着眼前之人,就在谢慕清等不及想来脱他衣袍时,制止道:“不必麻烦,你既猜到我会武,就与他们一道躲在学堂中即可,无论救兵到与不到,那些人都不可能活着离开。”

    稠江眉梢冰冷,说话间眼眸毫无波澜,反佛那些人命在他眼中犹如草芥般。

    只在看向谢慕清时,终是有着几分担忧。

    有他在,何须她涉险。

    他的身上,藏有无数蛊虫,那些人想怎么死,几时死,皆由他说了算。

    “不可胡来。”

    谢慕清知晓稠江说的并非玩笑话,初见他时,她便觉此人身上有一股熟悉感,今日在瞧见那一条小金蛇时,她突然想起了一件幼年之事。

    当年,她曾亲眼瞧见一个少年只动了动手中瓶子,那些绑架他们的人突然间就惨死了。

    这一幕,她本以为随着时间流逝会渐渐忘记,不曾想,随着故人出现,深藏的记忆依旧清晰。

    那少年身边的小金蛇,曾真真切切地救过她。

    “相信我,我不会让自己有事。”谢慕清心跳不止,她在赌,赌稠江会对她妥协。

    一路而来,他几动杀心,若是没有她悄悄跟着,那些人恐怕早已葬身荒野。

    稠江瞧着眼前之人毫不惧怕,眼中没有丝毫意外,眸光终是动摇,挫败下来退而道:“你想如何做我不干涉,但我要守在你身旁,何人敢伤你,我必十分报复。”

    说完,稠江也不相让地望着谢慕清,二人彼此对望,一样的执拗倔强。

    “好,去京畿大营搬救兵一事可以交由他人,但你跟在我身边,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动手伤人,否则……。”

    望着稠江那不再掩饰担忧自己的目光,谢慕清终是狠心说不出让人心伤的话来。

    “我应你。”稠江却是不做他想,满口应下。

    “还有一件事我想麻烦你。”二人谈妥后,谢慕清望向稠江,语气放得轻柔道。

    “你说。”稠江不疑有他道,对着眼前之人,终是狠不下心来,那是他一生唯一想贪恋的温暖。

    “我想见一见当年救过我的小金蛇。”谢慕清启声道。

    稠江闻言默首,随后取出藏在袖口中的小金蛇,任由它盘在食指上,慢慢递到谢慕清身前,一边留意着她的反应。

    小金蛇能感知到稠江心底的喜悦,如今正乖巧地探首,一双猩红眼眸落在令一双清浅而饱含和善笑意的眼眸中,脑袋懵懵的,半响不敢动作。

    “我能摸摸它吗?”谢慕清眼底隐隐有着激动道。

    稠江并未言语,小金蛇却是听懂了,不由探首主动触碰谢慕清手心,动作轻柔无比,一下一下的,似亲昵撒娇般表达着心中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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