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长风被这半是威胁半是诱惑的说辞给弄得心头痒痒。
这学堂讲课着实无聊得紧，若非有娇娇在，他是一万个不乐意听老学究们巴拉巴拉。
凌长风蹙眉，一手抵着额间，眼睑下垂，眸光似为难般细细思量着两方好处，若是离开一会儿能换来同娇娇互动接触，倒也还不错。
少年思明后，仰头含蓄笑着婉言：“不劳云叔，我自去药堂即可，昨日被蛰处还有些许肿痛。”
说话间，凌长风状做不经意间朝谢慕清投去深深一眼，随后才与云瞻一道离开。
学堂中，授课之人正是昨日值守药堂的医官，不动声色将凌长风满目皆为一人的心意看在眼中后，唇畔不经露出浅笑来，抬目望去，青砖白瓦间，枝头桃花春日灼灼。
课堂中，谢慕清与稠江难得端庄席坐，二人少见地仰头认真听课。
待下早课后，身旁同窗们鱼贯而出往饭堂而去，谢慕清提心吊胆往后瞧了一眼，不见凌长风身影时，终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背耷拉下来，忍不住扬手敲了敲酸乏而略带麻木的脖颈。
她如何也没料到凌长风竟然说到做到，一大早来了学堂，就这么毫无顾忌不嫌累地瞧她上课。
谢慕清哪里受得了那样直白被人盯着瞧的目光，不止凌长风，同窗和师长也或明或暗地瞧向她，绕是凭她往日装得如何低调、不愿惹人瞩目也不行。
一旁的稠江身影未动，目光明晃晃落在谢慕清身上，眉心拢在一处，眸中神情晦暗难辨，却不似往日冰冷。
“他喜欢你？”堂中只留下二人时，稠江突然道。
一双眼睛再是认真不过地瞧向谢慕清，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丝神情。
谢慕清闻言微怔，双眼无辜地瞧向稠江一惯毫无起伏的脸，眼中再是澄明不过，半响缓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与长风自幼相伴长大，情同姐弟，平日里打打闹闹玩笑罢了。”
谢慕清算是想明白了，若是连稠江都有如此误会，只怕旁人眼中更甚。
学堂门外，凌长风特意来等谢慕清散学后一道同去用膳，不料听到屋中二人谈话。
原来在娇娇眼中，她与他情同姐弟！
凌长风努力压制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不敢再听下去，脚下却是挪不开半寸。
“那你喜欢他吗？”
稠江闻后并未收回视线，眼神灼灼，含着一缕耐人寻味。
怀中小金蛇感知到主人心意，从衣袖中探出头来，一人一蛇，都在等着眼前之人回答。
谢慕清忍受不住被人逼视的感觉，心间烦躁不已，耐性尽失，挑眉幽怨地觑了眼稠江，随后自顾离去，不想去搭理稠江那没头没脑的话。
凌长风整个人跟着紧绷起来，耳朵紧紧贴着门扉，一颗心难安地提到了嗓子眼，却又碍于早先的顿步无法窥见其中情形。
时光滞住，搅动着浮躁人心，枝头莺燕啼鸣，凌长风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心焦。
屋中久久再无响动，凌长风一颗心漂浮于空，胸口剧烈跳动，神情小心翼翼，既期盼着答案，又畏惧着，整个人保守煎熬。
最后一刻，凌长风逃了，内心地胆小与怯懦使他不愿也不想去承受亲耳听到娇娇亲口拒绝他的话。
趁尚未有人察觉，凌长风纵身跃上屋头，离了医学堂，纵马往城门方向而去。
谢慕清走出正堂，胸腔里郁气难消，实在了无胃口，索性回了学舍。
医学堂外，裴季按昨日约定亲自遣了营中士兵而来，正巧其中一人与凌长风同批入的新兵营，远远瞧见熟人身影后，唤了一声，却是毫无响应。
恰巧裴季趁着午后空隙跑了一趟医学堂巡察，那士兵声量极大，裴季不经顺目望去，果然，凌长风如同受了刺激般，骑在马上横冲直撞，若非道宽人稀，只怕会出事。
裴季平静地收回目光，凌长风是他亲自挑选出的将才，心性脾性虽还有些年少孤傲桀骜，但大体还算隐忍稳重，识谋略、懂兵书，毅力武功皆为上乘，日后上了战场必成大器。
“大人。”那士兵害怕被责罚，在裴季走近时埋头道。
“嗯。”裴季颔首，目不斜视地走过，往学堂中而去。
云瞻屋堂中，案几上堆放着一摞散开医书，裴季信步而来，轻叩门扉。
屏风后，云瞻草草咀嚼着炊饼，手中继续翻看着一本有关草本记载的先贤手札。
学堂如今眼瞅着步入正轨，云瞻终于得了闲工夫参与医书修撰，载入书册的一草一木万不可有一丝差池，是而，主修的几位医者常常为翻阅典籍而废寝忘食。
裴季倚在门前耐心地连着叩了三声，屋中之人尚才听得动静，朝外探头瞧见是他时，道：“进来。”
走入屋中，裴季方才瞧见入目四地摆满了摊开书册。
“随便坐，等我忙完手中事再招呼你。”
云瞻头也不抬道，继续着手中动作。
寻到一处记载，如获至宝般随手将炊饼搁置一旁，蘸起笔墨细致抄录，态度虔诚，一丝轻怠也无。
裴季少见云瞻如此，不自觉地绕到屏风后，看着席地而坐之人对着满墙书册抄写记录。
待将手中活计忙完，已是三两时辰过去，屋外天光偏斜，余晖透过窗柩，洋洋洒洒地落进满屋，几缕明黄斑驳光影落在二人专注的神情上，半明半昧。
“瞧我，怠慢了裴大人。”云瞻再抬眸时，手中笔墨一顿，轻笑着道。
经昨日事后，他才知晓眼前这位瞧着长大的尚书郎果然不愧帝师之徒，若真论起才干谋略，丝毫不输其师。
“云叔为着天下百姓鞠躬尽瘁如此，是白圭搅扰了。”裴季倒是并未在意那话中的打趣意味，举态一惯清和道。
“说吧，你今日所行何事，不要告诉我是为儿女私情。”云瞻性子爽朗，一惯喜同小辈玩笑，自知晓裴季那些秘密后，二人间相处反倒似友人般，惬意轻松。
裴季望了云瞻一眼，并未立即做声。
见状，云瞻不免露出促狭笑意来，眼中来了兴致，道：“不是吧，你好歹也是官居一品的尚书郎，来我学堂一趟不干正事的？”
“云叔，长风后日就要去漠北了，走之前，我想请你教他几招医术关键时候保命。”裴季徐徐道，面容谈不上情真意切，却也发自肺腑，心旷达远。
云瞻闻言盯着裴季看了许久，不止凌长风要去漠北一事让他震惊，还有教授医术一事。
“你是真心的？”云瞻凝眉望向眼前之人，眼神里有着震惊，似是不敢置信。
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掩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以为早已看清，到头来，却是另起迷雾。
凌长风对娇娇有情，与其说是请他教授，倒不如说是给了那小子一个机会。
“凌长风值得。”裴季淡然道。
午后的课莫名改成实操，谢慕清因上午之事不快，本欲同夫子告假，但思来想去终还是去了，既误会已成，躲避遮掩也是无用，如此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同长风大大方方，又有何惧人言。
实操课上，夫子取来数种外观、质地与气味相近却又极易混淆的草药摆在正中，抽查学子们辨药能力。
谢慕清随着商队走南闯北，药材最是难以辨别真伪好坏的，是而凭着经验无师自通，抬眸瞧了几眼，心中已是了然。
放下心神后，主动掩在人后，四下寻找凌长风身影。
无论如何，她还是需得与他说清，二人私下里玩得再好，人前总该还是得收敛些，叫人往男女之事上误会便不好了。
她也算是经过一遭的人，可太知晓那般滋味了。
环视一周后，谢慕清四下寻不到凌长风身影，心中谈不上失落，却也无声松了口气。
长风有时虽鲁莽，但到底还知晓顾忌她的声名。
结束一日课业后，谢慕清心下早已自如，萦绕在心头的苦恼之事不再，一整日不曾进食，只觉腹中饿得厉害。
学舍中吃食一般，谢慕清今日不想再去，索性往学堂后山而去，翁外祖居住在那里修撰医书，上回阿母来时一道去过，如今她偶尔去叨扰一次也无妨。
说罢，谢慕清出了学舍后，哼着不知打哪听来的小调，踏着落日余晖往后山而去。
稠江未去今日的实训课，也不在学堂之中。
昨日之事早已传扬开来，二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凌然大义，每回试炼课业必得第一，便是有人知晓也只会帮着隐瞒，夫子们更是默契地装聋作哑。
山中茅庐里，稠江面无表情地翻炒着锅中吃食，诸葛仪立在灶台旁，盯着锅里香气直往外冒的椒香野兔，眼里光亮不住地往外冒。
灶台另一侧，炭火上慰着一罐瓦罐，里面盛放着鲜笋鸡汤。
诸葛仪独自居于山中，不精厨艺，许久未沾染荤腥，早被这扑鼻而来的香气勾起腹中馋虫。
“好了没，饿半响了。”
今日这臭小子突然露面，一脸阴沉模样，身上一如的没有人情味，回来一趟一句话不说，照面都不曾打又离开了。
哪料再次归来时，手中竟拎着好几只还活着的山灰野兔和野鸡。
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半天，等他闻着味出来时，才知这臭小子瞧着冷冰冰地不爱搭理人，手艺倒是格外地好，单单是两道菜，瞧着便有食欲。
诸葛仪哪还有心思再吃自己随意糊弄的冷饼，围在灶台边，馋意十足。
稠江却是不慌不忙，躬身往灶膛里又扔了一把火，手中继续翻炒，肉椒香味溢满茅庐。
“我去摆碗筷。”诸葛仪再禁不住诱惑，主动道。
说罢难得地往久不用劣迹斑斑的木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还心情极好地取来一壶酒。
谢慕清踏着月色迈入茅舍中，莫时现身，不远不近地跟在谢慕清身后。
偌大茅舍只耳侧室处留有灯火，谢慕清循着光亮而去。
月下篱笆旁，诸葛仪坐在一旁的矮木椅上，双手撑着下颌对月而望，身旁摆着开了塞的酒壶。
小屋静谧被一道清亮声打破。
“翁外祖。”
这声想动引得庐草棚下的二人侧目。
“娇娇。”诸葛仪抬眸望向不远处立在银白月辉下满脸娇媚可爱的重孙女，掩不住惊喜笑意道。
“快过来坐。”诸葛仪朝谢慕清招手，目光里满是和蔼亲切道。
“诶。”谢慕清快步而至。
稠江恰好端着刚出锅的椒香兔肉而出。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你怎会出现在此？”谢慕清微愣错愕片刻后，道。
稠江却是只在初见时瞧了她一眼后便置若罔闻，将手中盘子放下后，折返茅草棚下，端来一锅香气四溢的鲜笋鸡汤。
一张不大的四方桌顿时被占满。
“娇娇，坐吧，食为天，万事莫要委屈了肚子。”诸葛仪只瞧了自家重乖孙女一眼便知她今时体虚，此时喝上一碗热鸡汤最宜。
谢慕清随着翁祖的话坐在其身侧，抬眸再次瞧了眼稠江又进厨房的稠江，猜到这一桌两菜必是他亲自做的，一时心情复杂。
再折返时，稠江端来两个空碗，一个摆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则放在另外空处，意味不言而喻。
“莫时，过来一起用膳。”谢慕清领稠江的情，朝隐在暗处的莫时道。
不多时，莫时现身，走近后，朝诸葛仪见礼，与稠江颔首后看回谢慕清，道：“多谢郡主体恤，不过暗卫不喜露于人前，稠江公子好意在下心领，这顿饭的恩情在下铭记。”
说罢，端过饭食消失于人前。
对此，谢慕清倒也不勉强。
“先用膳吧，今月花好月圆，娇娇陪翁祖喝上一杯。”诸葛仪高兴道。
谢慕清笑意盈盈，道“好”后双手将酒盏轻放到翁祖身侧由其倾倒。
另一旁，稠江照做。
“这药酒可是老夫亲自酿的，清列爽口，你阿母幼时没少偷喝。”诸葛仪笑咧咧道。
说罢，三人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腹中果然泛起暖意。
“娇娇，尝尝这鲜笋鸡，味道干鲜清甜，可是春日里才有的好东西。”诸葛仪说话间，端起谢慕清手中碗，轻笑说道。
方才趁臭小子不留神时，他偷偷尝过了，味道极好，早知道这臭小子还有这等手艺，他便不会举荐他去医学堂了，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医术是学不会的。
别说只是明堂针灸之术，便是他身上的寒毒，若是由着他钻研个十年八年的，保管都能治好。
谢慕清趁翁外祖给她盛汤间隙抬眸暗中打探了对面之人一眼，见其神色如常，用膳时举止端庄，倒还有些善心悦目。
二人早间有过不愉，换作往日，绕是仗着从前交情，她也不愿过早理会，必是要好好生上几日闷气，如今人在屋檐下，主仆二人吃人嘴短，那气哪里还生得起来。
谢慕清从翁外祖手中接过后，小口吃了起来，味道果真极为不错。
一碗鸡汤下肚后，谢慕清，就着柴米饭吃了不少椒麻兔，那口味甚为独特，入口有着清香，食之舌尖发麻，不似中原亦或北方风味。
谢慕清仔细辨认，发现里面放了不少青果子，圆噗噗的，误食之叫人头皮都跟着发麻。
又刺激又兴奋，实在独特得紧。
谢慕清几次误食，不住微张唇畔，几番欲言又止，却都忍住了。
三人安静用膳，诸葛仪同谢慕清都是初次尝这椒麻兔，虽受罪，但担不住一次次的诱惑。
不知不觉中，稠江放下碗筷，静静瞧着二人吃得那叫一个欢快，明明已经受不住了，却还舍不得。
稠江无声勾了勾唇角，笑意溢满眉眼。
用过晚膳后，莫时主动现身刷碗，余下三人入了堂屋中。
“翁外祖，娇娇改日再来看您。”谢慕清陪着诸葛仪说了会儿话后，主动请辞道。
翁外祖避世于此的事并未传扬开来，世人只道神医必然居于宫中，携令药王谷与医令署诸位名医一道修撰医书。
稠江又是如何会出现在此的。
月下清辉，夜色明亮，行在阡陌小道上，谢慕清一整晚都在思虑此事。
第二日时，望着身旁空落落的座位，谢慕清抿唇不语，心头萦绕着些许不悦。
“娇娇，长风明日就要去漠北之地了。”课间时，云瞻将谢慕清唤到一侧，郑重道。
谢慕清闻后愣怔在地，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脑海中一片混乱，似失神般喃喃道：“怎会，我同他说当大将军一事，只是不愿他看低自己，平白荒废时光啊。”
“他如今在哪，京畿大营吗？”谢慕清慌乱过后，神情只剩担忧。
阿弟同家里来过家书，总是报喜不报忧，但瞧着阿父满腹心事的面庞，阿母与她又如何不知呢。
战场之上，从来都是生死难料。
想到此，谢慕清经不住落下泪来，昨日之时，她还有些许埋怨凌长风何故在学堂上给她惹出那样一桩易叫人误会之事来。
今日知晓缘由，她方知自己是有多冷情无心，哪怕同长风多那么一会儿耐心，也不会惹出一桩愧疚来。
“长风回京了。”云瞻还是头回见谢慕清如此哭得伤心，由衷心疼道。
“娇娇，长风与你、与姝儿一块长大，自小护着你们，去送送他吧。”云瞻不忍道。
说罢，谢慕清当即不再犹豫，离了学堂，乘着云瞻马车奔赴京中。
学堂外，裴季与云瞻立在门前，望着远处绿荫道上马车渐渐去远。
“白圭，娇娇的心意，不在你身上，但未必没有长风，你就如此敢笃定。”
云瞻望着身旁平静处之的裴季，早前娇娇泣泪慌张那幕历历在怀，换作是他，做不到如此大度。
这学堂讲课着实无聊得紧，若非有娇娇在，他是一万个不乐意听老学究们巴拉巴拉。
凌长风蹙眉，一手抵着额间，眼睑下垂，眸光似为难般细细思量着两方好处，若是离开一会儿能换来同娇娇互动接触，倒也还不错。
少年思明后，仰头含蓄笑着婉言：“不劳云叔，我自去药堂即可，昨日被蛰处还有些许肿痛。”
说话间，凌长风状做不经意间朝谢慕清投去深深一眼，随后才与云瞻一道离开。
学堂中，授课之人正是昨日值守药堂的医官，不动声色将凌长风满目皆为一人的心意看在眼中后，唇畔不经露出浅笑来，抬目望去，青砖白瓦间，枝头桃花春日灼灼。
课堂中，谢慕清与稠江难得端庄席坐，二人少见地仰头认真听课。
待下早课后，身旁同窗们鱼贯而出往饭堂而去，谢慕清提心吊胆往后瞧了一眼，不见凌长风身影时，终是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背耷拉下来，忍不住扬手敲了敲酸乏而略带麻木的脖颈。
她如何也没料到凌长风竟然说到做到，一大早来了学堂，就这么毫无顾忌不嫌累地瞧她上课。
谢慕清哪里受得了那样直白被人盯着瞧的目光，不止凌长风，同窗和师长也或明或暗地瞧向她，绕是凭她往日装得如何低调、不愿惹人瞩目也不行。
一旁的稠江身影未动，目光明晃晃落在谢慕清身上，眉心拢在一处，眸中神情晦暗难辨，却不似往日冰冷。
“他喜欢你？”堂中只留下二人时，稠江突然道。
一双眼睛再是认真不过地瞧向谢慕清，不愿错过她脸上一丝神情。
谢慕清闻言微怔，双眼无辜地瞧向稠江一惯毫无起伏的脸，眼中再是澄明不过，半响缓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与长风自幼相伴长大，情同姐弟，平日里打打闹闹玩笑罢了。”
谢慕清算是想明白了，若是连稠江都有如此误会，只怕旁人眼中更甚。
学堂门外，凌长风特意来等谢慕清散学后一道同去用膳，不料听到屋中二人谈话。
原来在娇娇眼中，她与他情同姐弟！
凌长风努力压制着一颗摇摇欲坠的心，不敢再听下去，脚下却是挪不开半寸。
“那你喜欢他吗？”
稠江闻后并未收回视线，眼神灼灼，含着一缕耐人寻味。
怀中小金蛇感知到主人心意，从衣袖中探出头来，一人一蛇，都在等着眼前之人回答。
谢慕清忍受不住被人逼视的感觉，心间烦躁不已，耐性尽失，挑眉幽怨地觑了眼稠江，随后自顾离去，不想去搭理稠江那没头没脑的话。
凌长风整个人跟着紧绷起来，耳朵紧紧贴着门扉，一颗心难安地提到了嗓子眼，却又碍于早先的顿步无法窥见其中情形。
时光滞住，搅动着浮躁人心，枝头莺燕啼鸣，凌长风从未有过这一刻的心焦。
屋中久久再无响动，凌长风一颗心漂浮于空，胸口剧烈跳动，神情小心翼翼，既期盼着答案，又畏惧着，整个人保守煎熬。
最后一刻，凌长风逃了，内心地胆小与怯懦使他不愿也不想去承受亲耳听到娇娇亲口拒绝他的话。
趁尚未有人察觉，凌长风纵身跃上屋头，离了医学堂，纵马往城门方向而去。
谢慕清走出正堂，胸腔里郁气难消，实在了无胃口，索性回了学舍。
医学堂外，裴季按昨日约定亲自遣了营中士兵而来，正巧其中一人与凌长风同批入的新兵营，远远瞧见熟人身影后，唤了一声，却是毫无响应。
恰巧裴季趁着午后空隙跑了一趟医学堂巡察，那士兵声量极大，裴季不经顺目望去，果然，凌长风如同受了刺激般，骑在马上横冲直撞，若非道宽人稀，只怕会出事。
裴季平静地收回目光，凌长风是他亲自挑选出的将才，心性脾性虽还有些年少孤傲桀骜，但大体还算隐忍稳重，识谋略、懂兵书，毅力武功皆为上乘，日后上了战场必成大器。
“大人。”那士兵害怕被责罚，在裴季走近时埋头道。
“嗯。”裴季颔首，目不斜视地走过，往学堂中而去。
云瞻屋堂中，案几上堆放着一摞散开医书，裴季信步而来，轻叩门扉。
屏风后，云瞻草草咀嚼着炊饼，手中继续翻看着一本有关草本记载的先贤手札。
学堂如今眼瞅着步入正轨，云瞻终于得了闲工夫参与医书修撰，载入书册的一草一木万不可有一丝差池，是而，主修的几位医者常常为翻阅典籍而废寝忘食。
裴季倚在门前耐心地连着叩了三声，屋中之人尚才听得动静，朝外探头瞧见是他时，道：“进来。”
走入屋中，裴季方才瞧见入目四地摆满了摊开书册。
“随便坐，等我忙完手中事再招呼你。”
云瞻头也不抬道，继续着手中动作。
寻到一处记载，如获至宝般随手将炊饼搁置一旁，蘸起笔墨细致抄录，态度虔诚，一丝轻怠也无。
裴季少见云瞻如此，不自觉地绕到屏风后，看着席地而坐之人对着满墙书册抄写记录。
待将手中活计忙完，已是三两时辰过去，屋外天光偏斜，余晖透过窗柩，洋洋洒洒地落进满屋，几缕明黄斑驳光影落在二人专注的神情上，半明半昧。
“瞧我，怠慢了裴大人。”云瞻再抬眸时，手中笔墨一顿，轻笑着道。
经昨日事后，他才知晓眼前这位瞧着长大的尚书郎果然不愧帝师之徒，若真论起才干谋略，丝毫不输其师。
“云叔为着天下百姓鞠躬尽瘁如此，是白圭搅扰了。”裴季倒是并未在意那话中的打趣意味，举态一惯清和道。
“说吧，你今日所行何事，不要告诉我是为儿女私情。”云瞻性子爽朗，一惯喜同小辈玩笑，自知晓裴季那些秘密后，二人间相处反倒似友人般，惬意轻松。
裴季望了云瞻一眼，并未立即做声。
见状，云瞻不免露出促狭笑意来，眼中来了兴致，道：“不是吧，你好歹也是官居一品的尚书郎，来我学堂一趟不干正事的？”
“云叔，长风后日就要去漠北了，走之前，我想请你教他几招医术关键时候保命。”裴季徐徐道，面容谈不上情真意切，却也发自肺腑，心旷达远。
云瞻闻言盯着裴季看了许久，不止凌长风要去漠北一事让他震惊，还有教授医术一事。
“你是真心的？”云瞻凝眉望向眼前之人，眼神里有着震惊，似是不敢置信。
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掩在一片黑暗之中，他以为早已看清，到头来，却是另起迷雾。
凌长风对娇娇有情，与其说是请他教授，倒不如说是给了那小子一个机会。
“凌长风值得。”裴季淡然道。
午后的课莫名改成实操，谢慕清因上午之事不快，本欲同夫子告假，但思来想去终还是去了，既误会已成，躲避遮掩也是无用，如此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同长风大大方方，又有何惧人言。
实操课上，夫子取来数种外观、质地与气味相近却又极易混淆的草药摆在正中，抽查学子们辨药能力。
谢慕清随着商队走南闯北，药材最是难以辨别真伪好坏的，是而凭着经验无师自通，抬眸瞧了几眼，心中已是了然。
放下心神后，主动掩在人后，四下寻找凌长风身影。
无论如何，她还是需得与他说清，二人私下里玩得再好，人前总该还是得收敛些，叫人往男女之事上误会便不好了。
她也算是经过一遭的人，可太知晓那般滋味了。
环视一周后，谢慕清四下寻不到凌长风身影，心中谈不上失落，却也无声松了口气。
长风有时虽鲁莽，但到底还知晓顾忌她的声名。
结束一日课业后，谢慕清心下早已自如，萦绕在心头的苦恼之事不再，一整日不曾进食，只觉腹中饿得厉害。
学舍中吃食一般，谢慕清今日不想再去，索性往学堂后山而去，翁外祖居住在那里修撰医书，上回阿母来时一道去过，如今她偶尔去叨扰一次也无妨。
说罢，谢慕清出了学舍后，哼着不知打哪听来的小调，踏着落日余晖往后山而去。
稠江未去今日的实训课，也不在学堂之中。
昨日之事早已传扬开来，二人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凌然大义，每回试炼课业必得第一，便是有人知晓也只会帮着隐瞒，夫子们更是默契地装聋作哑。
山中茅庐里，稠江面无表情地翻炒着锅中吃食，诸葛仪立在灶台旁，盯着锅里香气直往外冒的椒香野兔，眼里光亮不住地往外冒。
灶台另一侧，炭火上慰着一罐瓦罐，里面盛放着鲜笋鸡汤。
诸葛仪独自居于山中，不精厨艺，许久未沾染荤腥，早被这扑鼻而来的香气勾起腹中馋虫。
“好了没，饿半响了。”
今日这臭小子突然露面，一脸阴沉模样，身上一如的没有人情味，回来一趟一句话不说，照面都不曾打又离开了。
哪料再次归来时，手中竟拎着好几只还活着的山灰野兔和野鸡。
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半天，等他闻着味出来时，才知这臭小子瞧着冷冰冰地不爱搭理人，手艺倒是格外地好，单单是两道菜，瞧着便有食欲。
诸葛仪哪还有心思再吃自己随意糊弄的冷饼，围在灶台边，馋意十足。
稠江却是不慌不忙，躬身往灶膛里又扔了一把火，手中继续翻炒，肉椒香味溢满茅庐。
“我去摆碗筷。”诸葛仪再禁不住诱惑，主动道。
说罢难得地往久不用劣迹斑斑的木桌上摆了两副碗筷，还心情极好地取来一壶酒。
谢慕清踏着月色迈入茅舍中，莫时现身，不远不近地跟在谢慕清身后。
偌大茅舍只耳侧室处留有灯火，谢慕清循着光亮而去。
月下篱笆旁，诸葛仪坐在一旁的矮木椅上，双手撑着下颌对月而望，身旁摆着开了塞的酒壶。
小屋静谧被一道清亮声打破。
“翁外祖。”
这声想动引得庐草棚下的二人侧目。
“娇娇。”诸葛仪抬眸望向不远处立在银白月辉下满脸娇媚可爱的重孙女，掩不住惊喜笑意道。
“快过来坐。”诸葛仪朝谢慕清招手，目光里满是和蔼亲切道。
“诶。”谢慕清快步而至。
稠江恰好端着刚出锅的椒香兔肉而出。
一时间，二人四目相对。
“你怎会出现在此？”谢慕清微愣错愕片刻后，道。
稠江却是只在初见时瞧了她一眼后便置若罔闻，将手中盘子放下后，折返茅草棚下，端来一锅香气四溢的鲜笋鸡汤。
一张不大的四方桌顿时被占满。
“娇娇，坐吧，食为天，万事莫要委屈了肚子。”诸葛仪只瞧了自家重乖孙女一眼便知她今时体虚，此时喝上一碗热鸡汤最宜。
谢慕清随着翁祖的话坐在其身侧，抬眸再次瞧了眼稠江又进厨房的稠江，猜到这一桌两菜必是他亲自做的，一时心情复杂。
再折返时，稠江端来两个空碗，一个摆放在自己面前，另一个，则放在另外空处，意味不言而喻。
“莫时，过来一起用膳。”谢慕清领稠江的情，朝隐在暗处的莫时道。
不多时，莫时现身，走近后，朝诸葛仪见礼，与稠江颔首后看回谢慕清，道：“多谢郡主体恤，不过暗卫不喜露于人前，稠江公子好意在下心领，这顿饭的恩情在下铭记。”
说罢，端过饭食消失于人前。
对此，谢慕清倒也不勉强。
“先用膳吧，今月花好月圆，娇娇陪翁祖喝上一杯。”诸葛仪高兴道。
谢慕清笑意盈盈，道“好”后双手将酒盏轻放到翁祖身侧由其倾倒。
另一旁，稠江照做。
“这药酒可是老夫亲自酿的，清列爽口，你阿母幼时没少偷喝。”诸葛仪笑咧咧道。
说罢，三人举杯仰头，一饮而尽，腹中果然泛起暖意。
“娇娇，尝尝这鲜笋鸡，味道干鲜清甜，可是春日里才有的好东西。”诸葛仪说话间，端起谢慕清手中碗，轻笑说道。
方才趁臭小子不留神时，他偷偷尝过了，味道极好，早知道这臭小子还有这等手艺，他便不会举荐他去医学堂了，跟在他身边，有什么医术是学不会的。
别说只是明堂针灸之术，便是他身上的寒毒，若是由着他钻研个十年八年的，保管都能治好。
谢慕清趁翁外祖给她盛汤间隙抬眸暗中打探了对面之人一眼，见其神色如常，用膳时举止端庄，倒还有些善心悦目。
二人早间有过不愉，换作往日，绕是仗着从前交情，她也不愿过早理会，必是要好好生上几日闷气，如今人在屋檐下，主仆二人吃人嘴短，那气哪里还生得起来。
谢慕清从翁外祖手中接过后，小口吃了起来，味道果真极为不错。
一碗鸡汤下肚后，谢慕清，就着柴米饭吃了不少椒麻兔，那口味甚为独特，入口有着清香，食之舌尖发麻，不似中原亦或北方风味。
谢慕清仔细辨认，发现里面放了不少青果子，圆噗噗的，误食之叫人头皮都跟着发麻。
又刺激又兴奋，实在独特得紧。
谢慕清几次误食，不住微张唇畔，几番欲言又止，却都忍住了。
三人安静用膳，诸葛仪同谢慕清都是初次尝这椒麻兔，虽受罪，但担不住一次次的诱惑。
不知不觉中，稠江放下碗筷，静静瞧着二人吃得那叫一个欢快，明明已经受不住了，却还舍不得。
稠江无声勾了勾唇角，笑意溢满眉眼。
用过晚膳后，莫时主动现身刷碗，余下三人入了堂屋中。
“翁外祖，娇娇改日再来看您。”谢慕清陪着诸葛仪说了会儿话后，主动请辞道。
翁外祖避世于此的事并未传扬开来，世人只道神医必然居于宫中，携令药王谷与医令署诸位名医一道修撰医书。
稠江又是如何会出现在此的。
月下清辉，夜色明亮，行在阡陌小道上，谢慕清一整晚都在思虑此事。
第二日时，望着身旁空落落的座位，谢慕清抿唇不语，心头萦绕着些许不悦。
“娇娇，长风明日就要去漠北之地了。”课间时，云瞻将谢慕清唤到一侧，郑重道。
谢慕清闻后愣怔在地，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脑海中一片混乱，似失神般喃喃道：“怎会，我同他说当大将军一事，只是不愿他看低自己，平白荒废时光啊。”
“他如今在哪，京畿大营吗？”谢慕清慌乱过后，神情只剩担忧。
阿弟同家里来过家书，总是报喜不报忧，但瞧着阿父满腹心事的面庞，阿母与她又如何不知呢。
战场之上，从来都是生死难料。
想到此，谢慕清经不住落下泪来，昨日之时，她还有些许埋怨凌长风何故在学堂上给她惹出那样一桩易叫人误会之事来。
今日知晓缘由，她方知自己是有多冷情无心，哪怕同长风多那么一会儿耐心，也不会惹出一桩愧疚来。
“长风回京了。”云瞻还是头回见谢慕清如此哭得伤心，由衷心疼道。
“娇娇，长风与你、与姝儿一块长大，自小护着你们，去送送他吧。”云瞻不忍道。
说罢，谢慕清当即不再犹豫，离了学堂，乘着云瞻马车奔赴京中。
学堂外，裴季与云瞻立在门前，望着远处绿荫道上马车渐渐去远。
“白圭，娇娇的心意，不在你身上，但未必没有长风，你就如此敢笃定。”
云瞻望着身旁平静处之的裴季，早前娇娇泣泪慌张那幕历历在怀，换作是他，做不到如此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