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七天，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降水会短暂减弱，白日以晴天为主，最高气温可达38℃，而傍晚多发降雨，此刻收音机前的你是否正为变幻的天气苦恼呢？”
“在这里提醒大家，天气比较炎热，出行尽量避免午间时分，出门前一定要做好防晒措施，避免中暑晒伤哦，当然最好的方法是准备一把雨伞，防晒防雨两不误，你学会了吗？”
“接下来为大家播报今日的热点新闻……”
叶雨涔摘下耳机放进挎包，怀里抱着一罐糖果，偶尔有几滴小水珠落在脸颊，看见颗粒样的液滴在空中滑落，一直干燥的地面沾上了湿迹，她才反应过来，真的下雨了。
明明刚才还是一片晴朗，她看着怀里的粉色塑料桶，只是去趟超市的功夫就变天了，又转身从包里拿出手机，果然，天气图案改变了。
出门前手机显示艳阳高照，一片光明，而现在，乌云密布，屏幕昏暗更显得死气沉沉。
然而，更致命的是，她没带雨伞。
到醉春风的距离不算很远，叶雨涔迈步往外跑，速度够快的话五分钟能到。
但现实和预想总是背道而驰。
在跑的过程中，雨越下越大，街道边的商贩都在快速收拾摊子，把货推到旁边的巷子里。
事先准备露营伞的商贩原本不为所动，直到一阵狂风刮过吹翻了伞面，紧接着，猛烈急促的水滴用力砸在铁皮上，淋湿了台面展示的熟制品，摊主才意识到这场雨没那么简单。
路上的行人快步往两边逃窜，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下来，暴雨瓢泼，屋檐外一片朦胧，湿热的水汽向上蒸腾，聚成磅礴雨幕。
叶雨涔插缝站在台阶边上，白色鞋头和牛仔裤脚都被溅起的水星打湿，她伸手抹去罐盖上的水渍，旋开从里边随手拿了个紫色的棒棒糖，左右滑动纸棒，扯开包装袋放进嘴里。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店铺进出的人流堵住了去路，没找到垃圾桶，包装袋被她塞进口袋，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往旁边挪了几步，似乎在刻意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隐约察觉有陌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叶雨涔轻微地皱眉，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打量着自己，孩童的眼睛清澈澄亮，没法藏住任何秘密。
好奇与害怕两种情绪，可以从女孩的神情中轻易感知。
叶雨涔依旧板着张脸，本来不想过多理会，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忽然改变了想法，右手合上盖子旋紧后，两指尖扒着下眼睑朝她做了个鬼脸，女孩明显怔了一下，大哭着转身跑去店里找妈妈。
看着她慢腾腾跑开的背影，叶雨涔勾唇嗤笑了一声，稍微整理好头发，转头继续看雨，静静等待着一场盛大的落幕。
夏天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阵风吹过，持续时间很短。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散开，撑伞重新走入街道，地面的水洼还能看见细密的晕圈，叶雨涔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几秒，确认雨还在下，并且不算小。
但是叶雨涔不想再等了，掀起帽子毫不犹豫地闯入这场阵雨，也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这个夏季。
如果说下雨时选择躲雨是正常人的做法，那这个世界上总会存在那么几个不正常的人，他们偏就喜欢在雨中奔跑，一直朝着心里的某个目的地，奋尽全力。
也许因为名字里带了雨水，叶雨涔很喜欢淋雨，尤其是大雨，至于具体的缘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雨水能冲刷走地面的泥尘，或许，她也有想要冲刷的东西。
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掌挡在头顶，遮雨近乎无效，淡色的连衣帽被打湿，还沾上了头发的颜色，转眼间变得五彩缤纷。
即使她躲了雨，头发的颜色还是染到了衣服上，错失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淋雨机会，叶雨涔心底懊悔，无奈地动了两下嘴里的糖果。
一心顾着衣服染色的问题，没注意身侧的情况，一个着急赶路的行人迎面撞上她肩臂，短暂接触，那人只说了句对不起就没入人群，不见踪影。
事发突然，叶雨涔的手机没拿稳，“啪嗒”一声直接摔落在地上，她缓神刚准备过去捡，又被路人踩了一脚，亲眼目睹着手机在各处滑行，最后安静地躺在路边。
叶雨涔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走到印象中的地点，可是却没看见手机。
低头四处搜寻都没找到，叶雨涔紧咬下唇，手指捏紧帽子的布料，很轻易地挤出一滩彩色的水。
“明明记得就在这附近的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叶雨涔在原地绕了个圈，小声呢喃，“是记错了吗？”
看见栏杆上的特殊标记，她挠了挠头，记号就是这里，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雨涔靠在栏杆边，冰凉的雨滴接连落在脸上，看着前面路过的人都撑着把伞，整洁、得体，都是些与她截然不同的词语。
人来人往，人聚人散，正不停地在她眼前上演。
人们总是有所期待，最后又都失望而归。
过了一会儿，身上的冰凉感渐渐消失，叶雨涔以为是雨停了，抬脚正准备离开时，注意到洼地溅起水花又顿时收回步子，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把黑色大伞。
咔嚓一声，嘴里的糖块被咬成碎渣，浓厚的葡萄味在舌尖荡开，味道很甜。
“这是你的手机？”
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润磁性，被雨水裹挟着还沾了点冷意。
叶雨涔转身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微微抿起，透着淡淡的粉色，略微凌乱的刘海耷在额前，下面是一双很好看的眉眼，只是里边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配浅色牛仔裤，隔着栏杆撑伞站在她面前，疏离之中透露着原本的干净纯粹。
“嗯，”叶雨涔没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焦虑烦闷的情绪消散了大半。
手机功能没发现问题，但是屏幕左下角碎了一小片，还多了几条分叉的裂痕，取下手机壳，背面的玻璃全被踩碎了，歪七扭八的线条分割，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再次铺展，摸上去还有点扎手。
叶雨涔抖了一下手机壳里的碎渣，把手机重新扣进去，翻转两个面，发现没蹭到一丁点水渍和泥尘，她猜到原因，摇了摇手机，礼貌性地弯唇笑了下，说：“多谢了，我给你个糖吧。”
把手机放进包里，她旋开塑料桶的盖子，随手拿起一个，停顿两秒又放回去，抬头看着他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沈聿泽微低头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圆桶棒棒糖，是一个日本牌子，里面有好几个颜色，粉、紫、绿、橙，倒是跟她的头发一样多彩。
“那里面有什么味道？”沈聿泽抬颌指着那罐糖果问。
叶雨涔从里面翻出四根不同颜色的糖，照着包装袋上的图案念：“葡萄、哈密瓜、香橙、蜜桃，”说完又捏住纸棒给他展示，“随你挑。”
沈聿泽淡淡地摇头说：“都没吃过，不会挑。”
“看哪个顺眼就选哪个呗，”叶雨涔手伸直了些，轻微皱了皱眉，“我也有几款没试过。”
实际上她也就意思一下，拿走糖代表接受了她的感谢，两不相欠，随便拿就行了，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较真。
“算了，”叶雨涔把哈密瓜味的塞他手里，剩下的全放回塑料桶，扭紧盖子，动作一气呵成，“感觉夏季跟哈密瓜挺搭的，就给你这个。”
叶雨涔说完就往外面跑，雨被风吹得乱飘，糊了她一脸的水，周身被水汽环绕着，带来一股闷热的窒息感。
模糊地听见后边有人在叫唤，她没想太多，忽然手臂被人拽住，叶雨涔停下来发现是刚才那个人。
“现在还下着雨，你身上都淋湿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叶雨涔似乎没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转头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掌还覆在上面。
沈聿泽注意到她的视线，立刻松手放回原处，发现她手臂上有个纹身。
图案是一只彩色的蝴蝶，被他擦糊了一半，直接变成断翅蝴蝶。
“对不起，对不起，”沈聿泽把她手臂上的紫色梭状物弄掉，面上看不出任何道歉的痕迹，甚至还好心提醒，“纹身贴不能碰水，下次记得搞个持久性更强的。”
叶雨涔看着那残缺的纹身，忍不住皱起眉头，嘴巴张成了O字形，不掩诧异地缓缓抬头：“你把巴特弗莱的翅膀撮断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珍藏版！”
她撇着嘴唇，顿了一下又弱弱地补充：“之一。”
沈聿泽看着她的表情忍住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疑惑：“什么……福来？”
“巴！特！”叶雨涔刻意咬字，睁大眼睛同他说。
“But？”沈聿泽跟着复述了一遍还是没搞懂，偏头反问了句，“What？”
水珠一下下地砸在伞面，声音像一连串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叶雨涔重重地呼了口气，抿唇无奈，只扔下一句：“你脑子可能真瓦特了。”
沈聿泽看她再次转身离开，觉得莫名地好笑，抬手擦了擦鼻尖又追上去，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你的but福来这么金贵，是我思虑不周，我道歉。”
四个字念得奇奇怪怪，叶雨涔余光瞥他一眼，挺端正一个人，可惜就是长了张嘴。
叶雨涔走两步后发现他还在旁边帮着打伞，停下来，双手环在胸前看向他，有些不耐烦，“所以呢，你打算怎么赔偿？”
水珠落在伞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沈聿泽看了眼逐渐密集的雨线，目光又回落到她脸上，说：“雨又下大了，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需要，”叶雨涔直接拒绝，拉好帽子，下巴指了指衣服和手臂上的水痕：“我可以跑回去。”
沈聿泽沉默两秒，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在口袋里摸几下，最后拿出先前那根哈密瓜味的糖，好商量道：“要不，把这个送给你当赔礼？”
叶雨涔等了好半天，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以为会是什么稀罕物，结果……
这波操作她属实没想到，“你什么意思啊！不爱吃就直接还我，干嘛拐弯抹角的？！”
说罢就上前要抢过他手里的糖，却捞了个空。
他临时收了回去。
叶雨涔看了下自己的手掌，抬头目光困惑。
“你看，是你要我赔偿，我提了方案你又不满意，”沈聿泽利索地把糖塞进口袋，放在最底端确保安全，手伸出来时还拍了两下，反驳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要你管？！”叶雨涔胡乱地回答他，安静一瞬又反应回来，不服气道：“什么叫我要赔偿，明明是你一直跟着，我想摆脱你才找了个借口而已！”
沈聿泽听她把话讲完，平静地注视着她的面颊，眼里的情绪像波浪般翻涌，又渐渐平息黯淡。
“你打算去醉春风？”沈聿泽换了个话题问。
叶雨涔表情涌现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
"看来说对了，"沈聿泽浅笑着看前面的分叉口，又补充：“我乱猜的。”
叶雨涔配合弯起眼睛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很敷衍的样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走吧，”沈聿泽的伞始终倾斜着，偏向另一侧，无可奈何道，“我送你过去。”
叶雨涔边思索边观察着他，目光上下移动，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别想太多，素不相识，我对你没企图，”沈聿泽抬头看向别处，余光瞥了一眼她手臂上的纹身，“我只是出于一种……人道主义，不想给你抓住讹我的机会。”
叶雨涔被这话噎得慌，刚要回怼时，沈聿泽迈了一步走到她旁边，都不带正眼瞧她，“所以，为了永绝后患，我就勉强去一趟醉春风。”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肩宽腿长的，整个人显得很板正，可那嘴就跟抹了芥末似的，既冲又刺，还高傲、冷漠、自恋……
“嗤，谁稀罕！”叶雨涔没好气地说，故意装出一副帅气潇洒的样子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多远就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水珠“啪啪啪”地敲着塑料盖，她心底莫名感觉亏了，于是表面很淡然地转身，朝他喊道：“不是说人道主义、永绝后患，还杵那干嘛？走啊！”
她的头发碰水后掉色，把白色的帽子和衣衫染得五彩缤纷，沈聿泽看着那个纤瘦而倔强背影，唇角的弧线变得毫无遮掩，直到叶雨涔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笑容瞬间消散，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好啊！”沈聿泽微微侧低头，唇边偷偷染上了笑，大步撑伞往前走，停在她面前，伞偏在她那边，“走。”
刚到醉春风门口，雨势又渐渐弱了，傍晚处在一个人流高峰期，店里等餐排队的人很多，透过玻璃，几乎看不见空位。
沈聿泽收起伞来回甩了两下，划出几道弧形水线，叶雨涔问他：“诶，你吃饭没？”
“还没。”他犹豫了片刻才给出答复。
“那你要不要来这试试？”叶雨涔指着身后的店，说，“跟我一起，绝对不收你钱，怎么样？”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沈聿泽心里想，没立刻给答复，犹豫迟疑，像在做买卖时的利弊权衡。
而这些举动在叶雨涔眼里又变得不同，“你是不是来过这？”
沈聿泽咯噔一下，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叶雨涔，她轻微拧着眉头，像在努力回忆起什么。
“然后觉得菜不好吃？”叶雨涔的语调扬起又落下，“所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其实没关系的……”她笑着正想给个台阶，不曾想会被突然打断。
“确实没关系，”沈聿泽点点头附和，不客气地说，“你带路。”
“行，”叶雨涔用力拂去衣角的雨水，给他一记眼神，无所谓道：“是我想多了。”
几滴小水珠飞落在沈聿泽的衣服上，不规则的水渍晕染开，叶雨涔转身过去推门，他晃了晃伞柄，手掌贴在胸口，心跳趋于平缓，刚才慌张的情绪也早已消散。
她怎么可能会有印象呢？沈聿泽看着她的身影自嘲地笑了。
叶雨涔握着把手靠在门边，嘴里咬了根棒棒糖，皱眉催他快点，沈聿泽慢慢地走过去，抬脚踏入店门。
沈聿泽把雨伞挂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服务员过来递一份菜单，他转了圈笔，快速利落地在小方框里打勾，然后把菜单回递给服务员。
预估上菜还有段时间，他拎起书包从里面抽了本数学练习册，翻到上午做一半的页面继续审题计算。
做完最后一道证明题，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菜还没有动静，沈聿泽感觉有点饿，把练习册放回书包，起身去了自助区。
端着盘子夹了点虾片和牛角酥，沿着柜子边缘走，看见一片西瓜孤零零地倒在塑料盘里，沈聿泽刚准备去夹，然而盘子下一秒就空了。
他转头，看见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身上穿的校服跟他一样，正从左边绕回餐桌。
“西瓜只剩最后一片，”那女生得意地跟同伴炫耀，“我就不客气了！”
“什么？！”
“没爱了。”
“叶雨涔，来者是客，哪有像你这么招待客人的？”
“谁叫你们那么懒？既然来者是客，那我也是客人，”叶雨涔毫不谦让地咬了西瓜，把端盘往前推了点，说，“喏，虾片，多吃点。”
桌上剩下几人只得骂骂咧咧地接过去。
叶雨涔，蛮横，霸道，一个抢他西瓜的陌生人。沈聿泽坐回位置暗暗做出评价。
“您点的椒盐大虾……因为后厨采购出了问题，虾用完了，给您换一道菜可以吗？”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不停地跟他道歉。
“我……”
“把我们这份给他吧！”叶雨涔忽然抢话，说，“刚上的，还没动过。”
为显得更加合理，她还临时编了个理由：“正好我们这边有人对海鲜过敏，没法吃。”
“谁对海鲜过敏？！”桌上一个男同学没懂她的意思。
叶雨涔动作停滞了一瞬间，视线在前面几个人身上掠了一遍，淡淡地说：“我！”
“可我上周还见你吃来着……”
“……”
话音一落，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叶雨涔咳嗽两声，刚要说话又被抢了拍。
“你们自己留着吧，我的菜也够，”沈聿泽抬头告诉服务员，“不用换了。”
服务员说好。
过了几秒，没再听见叶雨涔说话，沈聿泽拿起筷子，突然“啪”地一声闷响。
是一盘椒盐大虾。
“收下，不准给差评！”她说完就走，近乎是命令的语气。
沈聿泽再抬头，只看见她的背影，扎起的长发左右摇摆，宽松的校服穿在身上衬得她更为清瘦，但动作间不乏力量感。
“这些菜够吗？要不要我再去添几个？”一个目测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问，身上还系着围裙。
“完全够，甚至太多啦！”
“不用啦！”
“陈叔的厨艺果然了得！”那个男生咂嘴说，“就是……西瓜有点少。”
“好，”陈叔看了眼不说话的叶雨涔，拍拍围裙笑着站起身说，“我再去切一盘！”
“陈叔叔，你坐下吃饭，”叶雨涔从桌上抽纸擦手，起来拦住他，“我吃饱了，我去切就行。”
依旧是不容置喙的样子，完全没给商量的余地，就像是决策后的例行通知。
外冷内热，是沈聿泽对她的最初印象。
沈聿泽洗完手恰好路过后厨，余光略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又倒退两三步退回门边，侧身贴着门框静静地看她把西瓜切成两半，又继续分切。
“嘶！”
叶雨涔忽然把刀放回案板，走去旁边打开水龙头冲洗，食指贴着嘴唇含了一会儿。
大约是痛感消散，她又回身拉开壁橱不停地来回搜寻，找了好半天都没结果，她转身端起两个盘子准备出去。
沈聿泽看见她的动作立马站直身体，若无其事地从门帘旁经过、离开。
回到位置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沈聿泽拿在手里愣了一下，她刚才也许就是在找这个吧。
抬头看见叶雨涔把一盘西瓜倒进自助区的盒子里，正往餐桌走去，把盘子放桌上然后在位子坐下。
他起身佯装路过后厨，确认里边没人后，迅速拉开门帘进去，好几扇壁橱门还没关，大理石台面已经收拾干净，上面放着个小医疗箱，盖子打开，里面被翻得有些乱。
把创可贴随意放进去，沈聿泽再三检查后才离开，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斜对面那张桌子，不知道谁讲了个笑话，大家都合不拢嘴，叶雨涔贴着椅背正在还原魔方，没参与进去。
右三旋转九十度顺利复原，叶雨涔把魔方扔给对面那个男生，两手插进口袋慢步离开。
沈聿泽唇角微微扬起，拿起伞推门出去。
与此同时，叶雨涔拉开厨房门帘进去，拿起盖子正打算合上时，瞥见了里面的创可贴，她动作顿了顿，拿起来自言自语道：“奇怪，刚才翻了那么久都没看见。”
她边说边撕开包装，把创可贴缠绕在指尖。
醉春风的布局跟印象里没有太大区别，沈聿泽跟着叶雨涔走到一间包厢门口，她从包里翻出一串钥匙开锁，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
“你随便坐。”叶雨涔把挎包挂在椅背，调好温度放下遥控器，边看手机边跟他说。
沈聿泽把雨伞轻放在地上，拉开身边的椅子坐下，环顾四周。
很普通的一间包厢，空间有限，圆桌占了很大一部分，椅子摆放整齐，桌面也不见灰，看样子像有经常打扫。
斜对角空调的扇叶打开，指示灯数字闪烁，正对面的白墙还挂了台电视，黑色屏幕里正倒映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你经常在这吃饭吗？”沈聿泽问。
叶雨涔说没有，“在学校有点忙，就顾……”
话说一半被打断。
陈叔看见她的模样，脸上的喜悦瞬间崩塌，满是惊讶与不解，“你淋雨过来的？这衣服怎么变成这样？”
“外面下雨可以叫我过去接你，还有你头发怎么染成这个颜色？上个月挑染我不说什么，现在这头发要是被你妈发现，少不了一顿骂！”
“她忙着呢，哪有闲工夫管我，”叶雨涔不以为然，看了眼陈叔又继续滑动手机，“再说了，她骂我的次数还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叔一时间没理由反驳，无声地叹气，沉声劝道：“以后别经常染头发，伤发质。”
“我知道，你上个月已经讲过了！”她拖着调子慢慢说。
“我讲了你就会听吗？”陈叔反问。
叶雨涔把手机放桌子上，拿起手边的菜单给沈聿泽，同陈叔解释：“健拉我去看演唱会，为了应景我才染的。”
沈聿泽微不可察地愣了片刻，笑容也变得僵硬凝固。
他听见叶雨涔保证说下次不会再染。
可他觉得这不过是个敷衍罢了。
“这么久了，菜单还没看完？”叶雨涔挑眉笑着说，“不用客气，反正也没下次了。”
沈聿泽陪了个假笑，缓缓放下菜单，转头告诉陈叔：“我不挑，您依着她的喜好做就行。”
“别，”叶雨涔把兜里的包装壳扔进垃圾袋，捞起糖果桶玩笑道，“我这人喜欢吃独食。”
陈叔给她使眼色，接着对沈聿泽一顿夸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小伙子，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我店里？”
沈聿泽沉默两秒，从容地弯唇一笑，“没有，您怕是记错了。”
"哦！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觉得你有点面熟，"陈叔笑着说，“可能是我搞混了，每天都碰见各种各样的人，年纪又大了，经常认错人，你别放心上。”
“不会，我理解。”
沈聿泽仍笑着说，回头时刻意多看了一下叶雨涔，她低头正在数糖果个数，压根没在意他们的谈话，沈聿泽为此感到庆幸，却又莫名地有些落差感。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震动声随之响起，叶雨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拿起手机被陈叔赶上楼洗澡。
门关紧后，密闭的包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沈聿泽透过电视机看着没任何表情的自己。
刚才他看见了叶雨涔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备注是郝人。
郝人。
好人。
而他，在她眼里只不过是路人、陌生人。
沈聿泽低着头，有些失神。
叶雨涔洗澡用了十分钟，收拾好日用品后下楼吃饭，陈叔刚好端进来最后一道菜。
“那个人呢？”叶雨涔拿起勺子舀了半碗干贝苦瓜羹，见椅子上没人，有些疑惑，“就吃饱了么？”
“噢！他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陈叔放下端盘说。
叶雨涔点点头，汤匙刚贴在唇边又放下，歪头看见旁边桌角的黑色雨伞，迟疑片刻：“外面雨停了吗？他伞都没带走。”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忘拿了吧，我看他当时还有点着急，”陈叔回忆道，忽然又反应过来似的，说，“你们不是同学吗？联系一下，约个时间还人家。”
叶雨涔不由蹙眉，实话实说：“我不认识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联系方式？”
“你们不认识？”陈叔不禁讶然，“我看他的反应还以为你们是老同学。”
“真不认识。”叶雨涔摇头，抿唇笑了，确认记忆中没有这个面孔。
沈聿泽跑到急诊，看见顾楠初正弯腰坐椅子上，快速跑上去，问：“你骑车不是挺稳的，怎么突然摔了？”
“雨天的路很滑，然后对面突然冒出一辆保时捷，我没刹住车，”顾楠初说，“保时捷维修我肯定赔不起，所以紧急调转方向，没注意就给撞树上了。”
沈聿泽看见他膝盖贴着白色纱布，小腿、手肘还有好几处擦伤和淤青，“做完检查没？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大碍，观察三十分钟没异常就可以离开，”顾楠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下开关键，看了眼锁屏显示的时间，说，“差不多到点了，走吧。”
沈聿泽点头，皱眉打量着他的腿，问：“还能走吗？”
“那肯定……”顾楠初撑着座椅边缘站起来，忍着疼自信地迈了两步，认清现实，“不太行。”
沈聿泽“嗤”地笑了一声，扶着他走到医院门口。
“又下雨了，你的伞呢？”顾楠初问。
沈聿泽左手插进口袋，看着远处山峰萦绕的雾气，坦然地说：“忘带了。”
“什么？”顾楠初呆愣一瞬，完全没预料到，“我不是叫你记得带吗？！”
“现在天色很暗，过一会儿估计还要下雨，你出门千万记得拿伞！”顾楠初在听筒里强调，“我这伤可不能碰水！”
“知道了。”沈聿泽说完就挂了电话，起身准备去一趟后厨，没想到刚出门就遇见了陈叔。
“怎么出来了？”陈叔笑着问。
“我突然有事要去处理，想跟您说一声。”
“不能吃了饭再去吗？”
“因为事情比较急，我可能没办法在这吃饭了。”沈聿泽满是歉意。
陈叔摆摆手，笑容亲切：“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下次。
沈聿泽听见这个两个字，不由愣住片刻。
陈叔看出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宽慰道，“雨涔的话你别放心上，她开玩笑的，你下次过来，我给你免单开小灶。”
“好，我知道。”沈聿泽勾唇轻笑着说。
临走的时候，沈聿泽拿起伞柄，过了三四秒又放回原处，犹豫了好一会，随即转身离开。
医院门口对面有一家便利店，沈聿泽跑过去买了把新伞，搀着顾楠初打车回出租屋。
“我这几天暂时住你这呗，”顾楠初殷勤地收伞，乞求道，“要是让我妈知道这事，肯定会追着骂我。”
沈聿泽推开门把钥匙扔桌上，按下电脑开关，去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没理会他。
顾楠初踱步跟在他身后：“你不是还有两门考试？复习的压力是不是很大？我可以给你免费做心理咨询。”
“不好意思，没这方面压力。”沈聿泽瞥他一眼，拧紧瓶盖坐到电脑前登记新一批书籍信息。
顾楠初瞬间蔫了，“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然而眼睛一转，他又提起兴致，坐在桌角：“那其他方面呢？比如情感类，像暗恋啊……”
沈聿泽听见那两个字有瞬间慌了神，电脑里不小心输错一个数字，不耐烦地拿书用力推他下去。
顾楠初擦到伤口痛得皱眉大叫。
“上楼滚去洗澡，别在这烦我。”
顾楠初一下子安静，挑眉试探问：“所以这是同意了？”
“你在这住得还少？”沈聿泽无奈地掀起眼皮，看着他反问，“我拒绝有用吗？”
“得嘞，”顾楠初讪讪地笑了，“这就滚。”
顾楠初看见茶柜上放着一根绿色的棒棒糖，“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
他拿起来放灯下照了照，猛然间明白过来，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自得道：“你直接给我就好了，还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搞暗示。”
沈聿泽手指夹着课本拍了下他后脑勺，从他身边经过，同时把糖带走。
“别乱碰我东西，会沾指纹，很脏，”他背靠在沙发里，摊开书，慢悠悠地说，“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
“至于这么宝贝嘛？！”顾楠初走到他旁边，指着那个绿色食品，感到惊讶，“原来喜好的变化这么快吗？我上午从社团带的就是这个牌子，给的也是这个颜色，结果还被你警告了。”
顾楠初右手抵着下巴，摇头感叹：“原来……以前和现在的时间跨度这么短啊！”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把你那袋芥末味的糖给处理了，”沈聿泽瞥他一眼再次把书合上，起身走回房间，“不然，我明早就扔去垃圾桶，你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顾楠初听完觉得不太对劲，一个健步跨过沙发拉开柜子抽屉，翻遍了包装袋也没看见芥末味的糖。
他甚至戴上眼镜拿出手电筒来回翻了两面仔细辨认，确定没有出现芥末这两个字。
“这跟你手里那个一样啊？！”顾楠初伸开手臂朝他喊道。
门“砰”地一声关上，顾楠初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撕开包装袋把糖放进嘴里，“这可不就是哈密瓜味嘛！”
沈聿泽坐在书桌前，淡黄色的灯光铺满桌面，他看着课本上的黑字，一行接着一行，只是在眼里闪过，没留下任何记忆。
桌子前面有一扇窗，可以看见对面的房间正亮起灯，墙壁上挂的电视机放映着熊出没，有人在阳台收衣服，有人在给防盗窗的植物浇水，也有人打开台灯，刷题背书。
平凡人的生活大抵如此，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中尽情玩耍，按部就班地进入校园，各种期待和压力接踵而至，像大多数同龄人那样努力学习，它就像是个强盗，无情地占据着大部分时间，也是个小偷，不经意间就偷走了你整个青春。
时间毫不留情地逝去，而人生的列车也正通往下一个站台。
仿佛处在一个固定的程序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正常、普通，就像课本上那几行晦涩的术语，一闪而过，又无影无踪。
只有遗憾会在记忆的胶卷里划下一道痕迹，也许它也会沉入海底，又或搁置角落，但终究是无法忘记，更无法释怀。
沈聿泽在架子上翻书时没注意，有本东西被带着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刚想放回原处，却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是一本银灰色的软皮日记本，封面因为经常摩擦，边角已经沾染黄痕，拨开金属搭扣，里面的纸张依旧平整，贴着拇指一页页翻过，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
没多久翻到了最后一页，米白色的绸带书签也定格于此，再往后，是大片的空白。
这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在高考前两天清理考场时从班级门口偷偷取下来的。
一张叶雨涔的照片。
这时的她已经剪了齐肩短发，短袖校服干净整洁，左胸口处扣着一个绿色校牌，阳光明媚耀眼，她的表情冷漠而严肃。
揭开照片，纸张上写了三段留言——
2017.6.9
我有两条永远无法发送的信息
一条是我喜欢你
另一条是毕业快乐
我把所有的心动和它一起打包
封藏在不知名的角落
让一切就此画上完整句号
2017.6.23
今天出成绩了，我比你低一分，全校第二，这是我离你最近的一次，很开心，但是听说你没发挥好，貌似又没那么开心了
2017.6.25
今天参加志愿填报宣讲会，我就坐在你后面，听见你跟朋友说想报考南江大学，但我的梦想是滨城大学，愿你一切顺利，最后就以这句祝福收尾吧。
沈聿泽捧着日记本坐回椅子上，往前翻动页码，思绪万千。
一如下午再次见到她的那个时刻。
道路上行人稀疏，人群汇集在两侧的商店门檐处，沈聿泽站在她的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她，大雨冲刷而下，模糊了他的视野，而某种情绪却越发地清晰。
她变了很多，头发长了，又是奇怪的颜色，五官似乎立体了许多，骨感更强了点，乍一看感觉成熟了不少，但那冷淡、不好惹的样子到一点没变。
沈聿泽在另一边跟着她的方向走，忽然看见地上有部手机，被前面的人踩了一脚，屏幕裂痕细碎，他直接略过，抬头发现她正朝自己走来。
他那一瞬间慌了，下意识认为她来找自己，大脑高速运转，猜想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或是他暴露了？这么久没见面他该说什么……
他很乖地站在原地，看见她举手以为是在跟自己打招呼，面带微笑地挥挥手……
后来，她偏航了。
沈聿泽才意识到，她找的是手机，不是他。
他眼睛偷偷地往四周瞄了圈，确定没人注意到他的傻样，往前挤了两三步，把手机踢到路边。
捡起来后，水珠沿着边缘滴落，他身上没带纸巾，于是走进一家服装店向柜台要了几张，擦干净后走出店门，发现她正背对着自己倚靠在栏杆边。
沈聿泽不断地深呼吸，伪装得像对待陌生人那样，一步步走向她。
这个过程中必然少不了用些诡计。
比如，那个纹身是他故意擦掉一半。
比如，他也知道“巴特弗莱”是蝴蝶的单词发音。
比如，那把伞是他故意落下的。
……
年少时期，我们总喜欢说很多永远，永远做不完作业、永远完不成目标、永远不会见面、永远……
后来才发现，作业依旧做不完，目标仍旧没完成，但有缘人终将重逢。
“在这里提醒大家，天气比较炎热，出行尽量避免午间时分，出门前一定要做好防晒措施，避免中暑晒伤哦，当然最好的方法是准备一把雨伞，防晒防雨两不误，你学会了吗？”
“接下来为大家播报今日的热点新闻……”
叶雨涔摘下耳机放进挎包，怀里抱着一罐糖果，偶尔有几滴小水珠落在脸颊，看见颗粒样的液滴在空中滑落，一直干燥的地面沾上了湿迹，她才反应过来，真的下雨了。
明明刚才还是一片晴朗，她看着怀里的粉色塑料桶，只是去趟超市的功夫就变天了，又转身从包里拿出手机，果然，天气图案改变了。
出门前手机显示艳阳高照，一片光明，而现在，乌云密布，屏幕昏暗更显得死气沉沉。
然而，更致命的是，她没带雨伞。
到醉春风的距离不算很远，叶雨涔迈步往外跑，速度够快的话五分钟能到。
但现实和预想总是背道而驰。
在跑的过程中，雨越下越大，街道边的商贩都在快速收拾摊子，把货推到旁边的巷子里。
事先准备露营伞的商贩原本不为所动，直到一阵狂风刮过吹翻了伞面，紧接着，猛烈急促的水滴用力砸在铁皮上，淋湿了台面展示的熟制品，摊主才意识到这场雨没那么简单。
路上的行人快步往两边逃窜，热闹的街道一下子冷清下来，暴雨瓢泼，屋檐外一片朦胧，湿热的水汽向上蒸腾，聚成磅礴雨幕。
叶雨涔插缝站在台阶边上，白色鞋头和牛仔裤脚都被溅起的水星打湿，她伸手抹去罐盖上的水渍，旋开从里边随手拿了个紫色的棒棒糖，左右滑动纸棒，扯开包装袋放进嘴里。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店铺进出的人流堵住了去路，没找到垃圾桶，包装袋被她塞进口袋，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往旁边挪了几步，似乎在刻意拉开与她之间的距离。
隐约察觉有陌生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叶雨涔轻微地皱眉，转头看见一个小女孩正打量着自己，孩童的眼睛清澈澄亮，没法藏住任何秘密。
好奇与害怕两种情绪，可以从女孩的神情中轻易感知。
叶雨涔依旧板着张脸，本来不想过多理会，眼珠子转了一圈又忽然改变了想法，右手合上盖子旋紧后，两指尖扒着下眼睑朝她做了个鬼脸，女孩明显怔了一下，大哭着转身跑去店里找妈妈。
看着她慢腾腾跑开的背影，叶雨涔勾唇嗤笑了一声，稍微整理好头发，转头继续看雨，静静等待着一场盛大的落幕。
夏天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阵风吹过，持续时间很短。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散开，撑伞重新走入街道，地面的水洼还能看见细密的晕圈，叶雨涔伸出手停在半空中几秒，确认雨还在下，并且不算小。
但是叶雨涔不想再等了，掀起帽子毫不犹豫地闯入这场阵雨，也毫无预兆地闯入了这个夏季。
如果说下雨时选择躲雨是正常人的做法，那这个世界上总会存在那么几个不正常的人，他们偏就喜欢在雨中奔跑，一直朝着心里的某个目的地，奋尽全力。
也许因为名字里带了雨水，叶雨涔很喜欢淋雨，尤其是大雨，至于具体的缘由，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雨水能冲刷走地面的泥尘，或许，她也有想要冲刷的东西。
下意识抬起一只手掌挡在头顶，遮雨近乎无效，淡色的连衣帽被打湿，还沾上了头发的颜色，转眼间变得五彩缤纷。
即使她躲了雨，头发的颜色还是染到了衣服上，错失了一次酣畅淋漓的淋雨机会，叶雨涔心底懊悔，无奈地动了两下嘴里的糖果。
一心顾着衣服染色的问题，没注意身侧的情况，一个着急赶路的行人迎面撞上她肩臂，短暂接触，那人只说了句对不起就没入人群，不见踪影。
事发突然，叶雨涔的手机没拿稳，“啪嗒”一声直接摔落在地上，她缓神刚准备过去捡，又被路人踩了一脚，亲眼目睹着手机在各处滑行，最后安静地躺在路边。
叶雨涔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走到印象中的地点，可是却没看见手机。
低头四处搜寻都没找到，叶雨涔紧咬下唇，手指捏紧帽子的布料，很轻易地挤出一滩彩色的水。
“明明记得就在这附近的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叶雨涔在原地绕了个圈，小声呢喃，“是记错了吗？”
看见栏杆上的特殊标记，她挠了挠头，记号就是这里，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叶雨涔靠在栏杆边，冰凉的雨滴接连落在脸上，看着前面路过的人都撑着把伞，整洁、得体，都是些与她截然不同的词语。
人来人往，人聚人散，正不停地在她眼前上演。
人们总是有所期待，最后又都失望而归。
过了一会儿，身上的冰凉感渐渐消失，叶雨涔以为是雨停了，抬脚正准备离开时，注意到洼地溅起水花又顿时收回步子，抬头映入眼中的是一把黑色大伞。
咔嚓一声，嘴里的糖块被咬成碎渣，浓厚的葡萄味在舌尖荡开，味道很甜。
“这是你的手机？”
声音从身后传来，清润磁性，被雨水裹挟着还沾了点冷意。
叶雨涔转身看见一张陌生的面孔，鼻梁高挺，嘴唇很薄，微微抿起，透着淡淡的粉色，略微凌乱的刘海耷在额前，下面是一双很好看的眉眼，只是里边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配浅色牛仔裤，隔着栏杆撑伞站在她面前，疏离之中透露着原本的干净纯粹。
“嗯，”叶雨涔没在他身上过多停留，接过他递来的手机，焦虑烦闷的情绪消散了大半。
手机功能没发现问题，但是屏幕左下角碎了一小片，还多了几条分叉的裂痕，取下手机壳，背面的玻璃全被踩碎了，歪七扭八的线条分割，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再次铺展，摸上去还有点扎手。
叶雨涔抖了一下手机壳里的碎渣，把手机重新扣进去，翻转两个面，发现没蹭到一丁点水渍和泥尘，她猜到原因，摇了摇手机，礼貌性地弯唇笑了下，说：“多谢了，我给你个糖吧。”
把手机放进包里，她旋开塑料桶的盖子，随手拿起一个，停顿两秒又放回去，抬头看着他问：“你喜欢什么口味的？”
沈聿泽微低头看见她怀里抱着一圆桶棒棒糖，是一个日本牌子，里面有好几个颜色，粉、紫、绿、橙，倒是跟她的头发一样多彩。
“那里面有什么味道？”沈聿泽抬颌指着那罐糖果问。
叶雨涔从里面翻出四根不同颜色的糖，照着包装袋上的图案念：“葡萄、哈密瓜、香橙、蜜桃，”说完又捏住纸棒给他展示，“随你挑。”
沈聿泽淡淡地摇头说：“都没吃过，不会挑。”
“看哪个顺眼就选哪个呗，”叶雨涔手伸直了些，轻微皱了皱眉，“我也有几款没试过。”
实际上她也就意思一下，拿走糖代表接受了她的感谢，两不相欠，随便拿就行了，没想到会有人这么较真。
“算了，”叶雨涔把哈密瓜味的塞他手里，剩下的全放回塑料桶，扭紧盖子，动作一气呵成，“感觉夏季跟哈密瓜挺搭的，就给你这个。”
叶雨涔说完就往外面跑，雨被风吹得乱飘，糊了她一脸的水，周身被水汽环绕着，带来一股闷热的窒息感。
模糊地听见后边有人在叫唤，她没想太多，忽然手臂被人拽住，叶雨涔停下来发现是刚才那个人。
“现在还下着雨，你身上都淋湿了，”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问，“你要去哪，我送你。”
叶雨涔似乎没去听他说了什么，而是转头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臂，他的手掌还覆在上面。
沈聿泽注意到她的视线，立刻松手放回原处，发现她手臂上有个纹身。
图案是一只彩色的蝴蝶，被他擦糊了一半，直接变成断翅蝴蝶。
“对不起，对不起，”沈聿泽把她手臂上的紫色梭状物弄掉，面上看不出任何道歉的痕迹，甚至还好心提醒，“纹身贴不能碰水，下次记得搞个持久性更强的。”
叶雨涔看着那残缺的纹身，忍不住皱起眉头，嘴巴张成了O字形，不掩诧异地缓缓抬头：“你把巴特弗莱的翅膀撮断了！这可是我最喜欢的珍藏版！”
她撇着嘴唇，顿了一下又弱弱地补充：“之一。”
沈聿泽看着她的表情忍住笑，用平淡的语气说出疑惑：“什么……福来？”
“巴！特！”叶雨涔刻意咬字，睁大眼睛同他说。
“But？”沈聿泽跟着复述了一遍还是没搞懂，偏头反问了句，“What？”
水珠一下下地砸在伞面，声音像一连串断了线的珠子落下，叶雨涔重重地呼了口气，抿唇无奈，只扔下一句：“你脑子可能真瓦特了。”
沈聿泽看她再次转身离开，觉得莫名地好笑，抬手擦了擦鼻尖又追上去，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你的but福来这么金贵，是我思虑不周，我道歉。”
四个字念得奇奇怪怪，叶雨涔余光瞥他一眼，挺端正一个人，可惜就是长了张嘴。
叶雨涔走两步后发现他还在旁边帮着打伞，停下来，双手环在胸前看向他，有些不耐烦，“所以呢，你打算怎么赔偿？”
水珠落在伞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沈聿泽看了眼逐渐密集的雨线，目光又回落到她脸上，说：“雨又下大了，你要去哪，我可以送你过去。”
“不需要，”叶雨涔直接拒绝，拉好帽子，下巴指了指衣服和手臂上的水痕：“我可以跑回去。”
沈聿泽沉默两秒，像在很认真地思考，在口袋里摸几下，最后拿出先前那根哈密瓜味的糖，好商量道：“要不，把这个送给你当赔礼？”
叶雨涔等了好半天，看他神神秘秘的样子以为会是什么稀罕物，结果……
这波操作她属实没想到，“你什么意思啊！不爱吃就直接还我，干嘛拐弯抹角的？！”
说罢就上前要抢过他手里的糖，却捞了个空。
他临时收了回去。
叶雨涔看了下自己的手掌，抬头目光困惑。
“你看，是你要我赔偿，我提了方案你又不满意，”沈聿泽利索地把糖塞进口袋，放在最底端确保安全，手伸出来时还拍了两下，反驳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要你管？！”叶雨涔胡乱地回答他，安静一瞬又反应回来，不服气道：“什么叫我要赔偿，明明是你一直跟着，我想摆脱你才找了个借口而已！”
沈聿泽听她把话讲完，平静地注视着她的面颊，眼里的情绪像波浪般翻涌，又渐渐平息黯淡。
“你打算去醉春风？”沈聿泽换了个话题问。
叶雨涔表情涌现一丝诧异，“你怎么知道？”
"看来说对了，"沈聿泽浅笑着看前面的分叉口，又补充：“我乱猜的。”
叶雨涔配合弯起眼睛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很敷衍的样子，显然不相信他的话。
“走吧，”沈聿泽的伞始终倾斜着，偏向另一侧，无可奈何道，“我送你过去。”
叶雨涔边思索边观察着他，目光上下移动，有好一会儿没说话。
“别想太多，素不相识，我对你没企图，”沈聿泽抬头看向别处，余光瞥了一眼她手臂上的纹身，“我只是出于一种……人道主义，不想给你抓住讹我的机会。”
叶雨涔被这话噎得慌，刚要回怼时，沈聿泽迈了一步走到她旁边，都不带正眼瞧她，“所以，为了永绝后患，我就勉强去一趟醉春风。”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肩宽腿长的，整个人显得很板正，可那嘴就跟抹了芥末似的，既冲又刺，还高傲、冷漠、自恋……
“嗤，谁稀罕！”叶雨涔没好气地说，故意装出一副帅气潇洒的样子往外走，结果还没走多远就被大雨淋成了落汤鸡，水珠“啪啪啪”地敲着塑料盖，她心底莫名感觉亏了，于是表面很淡然地转身，朝他喊道：“不是说人道主义、永绝后患，还杵那干嘛？走啊！”
她的头发碰水后掉色，把白色的帽子和衣衫染得五彩缤纷，沈聿泽看着那个纤瘦而倔强背影，唇角的弧线变得毫无遮掩，直到叶雨涔转过身的那一刹那，他的笑容瞬间消散，又恢复到先前的模样。
“好啊！”沈聿泽微微侧低头，唇边偷偷染上了笑，大步撑伞往前走，停在她面前，伞偏在她那边，“走。”
刚到醉春风门口，雨势又渐渐弱了，傍晚处在一个人流高峰期，店里等餐排队的人很多，透过玻璃，几乎看不见空位。
沈聿泽收起伞来回甩了两下，划出几道弧形水线，叶雨涔问他：“诶，你吃饭没？”
“还没。”他犹豫了片刻才给出答复。
“那你要不要来这试试？”叶雨涔指着身后的店，说，“跟我一起，绝对不收你钱，怎么样？”
倒也不是钱的问题，沈聿泽心里想，没立刻给答复，犹豫迟疑，像在做买卖时的利弊权衡。
而这些举动在叶雨涔眼里又变得不同，“你是不是来过这？”
沈聿泽咯噔一下，装作不经意地看向叶雨涔，她轻微拧着眉头，像在努力回忆起什么。
“然后觉得菜不好吃？”叶雨涔的语调扬起又落下，“所以现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其实没关系的……”她笑着正想给个台阶，不曾想会被突然打断。
“确实没关系，”沈聿泽点点头附和，不客气地说，“你带路。”
“行，”叶雨涔用力拂去衣角的雨水，给他一记眼神，无所谓道：“是我想多了。”
几滴小水珠飞落在沈聿泽的衣服上，不规则的水渍晕染开，叶雨涔转身过去推门，他晃了晃伞柄，手掌贴在胸口，心跳趋于平缓，刚才慌张的情绪也早已消散。
她怎么可能会有印象呢？沈聿泽看着她的身影自嘲地笑了。
叶雨涔握着把手靠在门边，嘴里咬了根棒棒糖，皱眉催他快点，沈聿泽慢慢地走过去，抬脚踏入店门。
沈聿泽把雨伞挂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服务员过来递一份菜单，他转了圈笔，快速利落地在小方框里打勾，然后把菜单回递给服务员。
预估上菜还有段时间，他拎起书包从里面抽了本数学练习册，翻到上午做一半的页面继续审题计算。
做完最后一道证明题，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菜还没有动静，沈聿泽感觉有点饿，把练习册放回书包，起身去了自助区。
端着盘子夹了点虾片和牛角酥，沿着柜子边缘走，看见一片西瓜孤零零地倒在塑料盘里，沈聿泽刚准备去夹，然而盘子下一秒就空了。
他转头，看见一个扎高马尾的女生，身上穿的校服跟他一样，正从左边绕回餐桌。
“西瓜只剩最后一片，”那女生得意地跟同伴炫耀，“我就不客气了！”
“什么？！”
“没爱了。”
“叶雨涔，来者是客，哪有像你这么招待客人的？”
“谁叫你们那么懒？既然来者是客，那我也是客人，”叶雨涔毫不谦让地咬了西瓜，把端盘往前推了点，说，“喏，虾片，多吃点。”
桌上剩下几人只得骂骂咧咧地接过去。
叶雨涔，蛮横，霸道，一个抢他西瓜的陌生人。沈聿泽坐回位置暗暗做出评价。
“您点的椒盐大虾……因为后厨采购出了问题，虾用完了，给您换一道菜可以吗？”服务员把菜端上来，不停地跟他道歉。
“我……”
“把我们这份给他吧！”叶雨涔忽然抢话，说，“刚上的，还没动过。”
为显得更加合理，她还临时编了个理由：“正好我们这边有人对海鲜过敏，没法吃。”
“谁对海鲜过敏？！”桌上一个男同学没懂她的意思。
叶雨涔动作停滞了一瞬间，视线在前面几个人身上掠了一遍，淡淡地说：“我！”
“可我上周还见你吃来着……”
“……”
话音一落，气氛变得微妙而尴尬，叶雨涔咳嗽两声，刚要说话又被抢了拍。
“你们自己留着吧，我的菜也够，”沈聿泽抬头告诉服务员，“不用换了。”
服务员说好。
过了几秒，没再听见叶雨涔说话，沈聿泽拿起筷子，突然“啪”地一声闷响。
是一盘椒盐大虾。
“收下，不准给差评！”她说完就走，近乎是命令的语气。
沈聿泽再抬头，只看见她的背影，扎起的长发左右摇摆，宽松的校服穿在身上衬得她更为清瘦，但动作间不乏力量感。
“这些菜够吗？要不要我再去添几个？”一个目测四十多岁的男人走出来问，身上还系着围裙。
“完全够，甚至太多啦！”
“不用啦！”
“陈叔的厨艺果然了得！”那个男生咂嘴说，“就是……西瓜有点少。”
“好，”陈叔看了眼不说话的叶雨涔，拍拍围裙笑着站起身说，“我再去切一盘！”
“陈叔叔，你坐下吃饭，”叶雨涔从桌上抽纸擦手，起来拦住他，“我吃饱了，我去切就行。”
依旧是不容置喙的样子，完全没给商量的余地，就像是决策后的例行通知。
外冷内热，是沈聿泽对她的最初印象。
沈聿泽洗完手恰好路过后厨，余光略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又倒退两三步退回门边，侧身贴着门框静静地看她把西瓜切成两半，又继续分切。
“嘶！”
叶雨涔忽然把刀放回案板，走去旁边打开水龙头冲洗，食指贴着嘴唇含了一会儿。
大约是痛感消散，她又回身拉开壁橱不停地来回搜寻，找了好半天都没结果，她转身端起两个盘子准备出去。
沈聿泽看见她的动作立马站直身体，若无其事地从门帘旁经过、离开。
回到位置从包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沈聿泽拿在手里愣了一下，她刚才也许就是在找这个吧。
抬头看见叶雨涔把一盘西瓜倒进自助区的盒子里，正往餐桌走去，把盘子放桌上然后在位子坐下。
他起身佯装路过后厨，确认里边没人后，迅速拉开门帘进去，好几扇壁橱门还没关，大理石台面已经收拾干净，上面放着个小医疗箱，盖子打开，里面被翻得有些乱。
把创可贴随意放进去，沈聿泽再三检查后才离开，背起书包准备离开时最后看了一眼斜对面那张桌子，不知道谁讲了个笑话，大家都合不拢嘴，叶雨涔贴着椅背正在还原魔方，没参与进去。
右三旋转九十度顺利复原，叶雨涔把魔方扔给对面那个男生，两手插进口袋慢步离开。
沈聿泽唇角微微扬起，拿起伞推门出去。
与此同时，叶雨涔拉开厨房门帘进去，拿起盖子正打算合上时，瞥见了里面的创可贴，她动作顿了顿，拿起来自言自语道：“奇怪，刚才翻了那么久都没看见。”
她边说边撕开包装，把创可贴缠绕在指尖。
醉春风的布局跟印象里没有太大区别，沈聿泽跟着叶雨涔走到一间包厢门口，她从包里翻出一串钥匙开锁，按下墙壁上的开关，周围一下子亮堂起来。
“你随便坐。”叶雨涔把挎包挂在椅背，调好温度放下遥控器，边看手机边跟他说。
沈聿泽把雨伞轻放在地上，拉开身边的椅子坐下，环顾四周。
很普通的一间包厢，空间有限，圆桌占了很大一部分，椅子摆放整齐，桌面也不见灰，看样子像有经常打扫。
斜对角空调的扇叶打开，指示灯数字闪烁，正对面的白墙还挂了台电视，黑色屏幕里正倒映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你经常在这吃饭吗？”沈聿泽问。
叶雨涔说没有，“在学校有点忙，就顾……”
话说一半被打断。
陈叔看见她的模样，脸上的喜悦瞬间崩塌，满是惊讶与不解，“你淋雨过来的？这衣服怎么变成这样？”
“外面下雨可以叫我过去接你，还有你头发怎么染成这个颜色？上个月挑染我不说什么，现在这头发要是被你妈发现，少不了一顿骂！”
“她忙着呢，哪有闲工夫管我，”叶雨涔不以为然，看了眼陈叔又继续滑动手机，“再说了，她骂我的次数还少吗，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叔一时间没理由反驳，无声地叹气，沉声劝道：“以后别经常染头发，伤发质。”
“我知道，你上个月已经讲过了！”她拖着调子慢慢说。
“我讲了你就会听吗？”陈叔反问。
叶雨涔把手机放桌子上，拿起手边的菜单给沈聿泽，同陈叔解释：“健拉我去看演唱会，为了应景我才染的。”
沈聿泽微不可察地愣了片刻，笑容也变得僵硬凝固。
他听见叶雨涔保证说下次不会再染。
可他觉得这不过是个敷衍罢了。
“这么久了，菜单还没看完？”叶雨涔挑眉笑着说，“不用客气，反正也没下次了。”
沈聿泽陪了个假笑，缓缓放下菜单，转头告诉陈叔：“我不挑，您依着她的喜好做就行。”
“别，”叶雨涔把兜里的包装壳扔进垃圾袋，捞起糖果桶玩笑道，“我这人喜欢吃独食。”
陈叔给她使眼色，接着对沈聿泽一顿夸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他：“小伙子，你以前是不是来过我店里？”
沈聿泽沉默两秒，从容地弯唇一笑，“没有，您怕是记错了。”
"哦！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觉得你有点面熟，"陈叔笑着说，“可能是我搞混了，每天都碰见各种各样的人，年纪又大了，经常认错人，你别放心上。”
“不会，我理解。”
沈聿泽仍笑着说，回头时刻意多看了一下叶雨涔，她低头正在数糖果个数，压根没在意他们的谈话，沈聿泽为此感到庆幸，却又莫名地有些落差感。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震动声随之响起，叶雨涔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拿起手机被陈叔赶上楼洗澡。
门关紧后，密闭的包厢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沈聿泽透过电视机看着没任何表情的自己。
刚才他看见了叶雨涔手机上显示的来电，备注是郝人。
郝人。
好人。
而他，在她眼里只不过是路人、陌生人。
沈聿泽低着头，有些失神。
叶雨涔洗澡用了十分钟，收拾好日用品后下楼吃饭，陈叔刚好端进来最后一道菜。
“那个人呢？”叶雨涔拿起勺子舀了半碗干贝苦瓜羹，见椅子上没人，有些疑惑，“就吃饱了么？”
“噢！他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陈叔放下端盘说。
叶雨涔点点头，汤匙刚贴在唇边又放下，歪头看见旁边桌角的黑色雨伞，迟疑片刻：“外面雨停了吗？他伞都没带走。”
“这我就不清楚了，可能忘拿了吧，我看他当时还有点着急，”陈叔回忆道，忽然又反应过来似的，说，“你们不是同学吗？联系一下，约个时间还人家。”
叶雨涔不由蹙眉，实话实说：“我不认识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哪里来的联系方式？”
“你们不认识？”陈叔不禁讶然，“我看他的反应还以为你们是老同学。”
“真不认识。”叶雨涔摇头，抿唇笑了，确认记忆中没有这个面孔。
沈聿泽跑到急诊，看见顾楠初正弯腰坐椅子上，快速跑上去，问：“你骑车不是挺稳的，怎么突然摔了？”
“雨天的路很滑，然后对面突然冒出一辆保时捷，我没刹住车，”顾楠初说，“保时捷维修我肯定赔不起，所以紧急调转方向，没注意就给撞树上了。”
沈聿泽看见他膝盖贴着白色纱布，小腿、手肘还有好几处擦伤和淤青，“做完检查没？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没大碍，观察三十分钟没异常就可以离开，”顾楠初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摁下开关键，看了眼锁屏显示的时间，说，“差不多到点了，走吧。”
沈聿泽点头，皱眉打量着他的腿，问：“还能走吗？”
“那肯定……”顾楠初撑着座椅边缘站起来，忍着疼自信地迈了两步，认清现实，“不太行。”
沈聿泽“嗤”地笑了一声，扶着他走到医院门口。
“又下雨了，你的伞呢？”顾楠初问。
沈聿泽左手插进口袋，看着远处山峰萦绕的雾气，坦然地说：“忘带了。”
“什么？”顾楠初呆愣一瞬，完全没预料到，“我不是叫你记得带吗？！”
“现在天色很暗，过一会儿估计还要下雨，你出门千万记得拿伞！”顾楠初在听筒里强调，“我这伤可不能碰水！”
“知道了。”沈聿泽说完就挂了电话，起身准备去一趟后厨，没想到刚出门就遇见了陈叔。
“怎么出来了？”陈叔笑着问。
“我突然有事要去处理，想跟您说一声。”
“不能吃了饭再去吗？”
“因为事情比较急，我可能没办法在这吃饭了。”沈聿泽满是歉意。
陈叔摆摆手，笑容亲切：“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
下次。
沈聿泽听见这个两个字，不由愣住片刻。
陈叔看出他脸上微妙的表情变化，宽慰道，“雨涔的话你别放心上，她开玩笑的，你下次过来，我给你免单开小灶。”
“好，我知道。”沈聿泽勾唇轻笑着说。
临走的时候，沈聿泽拿起伞柄，过了三四秒又放回原处，犹豫了好一会，随即转身离开。
医院门口对面有一家便利店，沈聿泽跑过去买了把新伞，搀着顾楠初打车回出租屋。
“我这几天暂时住你这呗，”顾楠初殷勤地收伞，乞求道，“要是让我妈知道这事，肯定会追着骂我。”
沈聿泽推开门把钥匙扔桌上，按下电脑开关，去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没理会他。
顾楠初踱步跟在他身后：“你不是还有两门考试？复习的压力是不是很大？我可以给你免费做心理咨询。”
“不好意思，没这方面压力。”沈聿泽瞥他一眼，拧紧瓶盖坐到电脑前登记新一批书籍信息。
顾楠初瞬间蔫了，“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
然而眼睛一转，他又提起兴致，坐在桌角：“那其他方面呢？比如情感类，像暗恋啊……”
沈聿泽听见那两个字有瞬间慌了神，电脑里不小心输错一个数字，不耐烦地拿书用力推他下去。
顾楠初擦到伤口痛得皱眉大叫。
“上楼滚去洗澡，别在这烦我。”
顾楠初一下子安静，挑眉试探问：“所以这是同意了？”
“你在这住得还少？”沈聿泽无奈地掀起眼皮，看着他反问，“我拒绝有用吗？”
“得嘞，”顾楠初讪讪地笑了，“这就滚。”
顾楠初看见茶柜上放着一根绿色的棒棒糖，“你不是不喜欢吃糖吗？”
他拿起来放灯下照了照，猛然间明白过来，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自得道：“你直接给我就好了，还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搞暗示。”
沈聿泽手指夹着课本拍了下他后脑勺，从他身边经过，同时把糖带走。
“别乱碰我东西，会沾指纹，很脏，”他背靠在沙发里，摊开书，慢悠悠地说，“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
“至于这么宝贝嘛？！”顾楠初走到他旁边，指着那个绿色食品，感到惊讶，“原来喜好的变化这么快吗？我上午从社团带的就是这个牌子，给的也是这个颜色，结果还被你警告了。”
顾楠初右手抵着下巴，摇头感叹：“原来……以前和现在的时间跨度这么短啊！”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把你那袋芥末味的糖给处理了，”沈聿泽瞥他一眼再次把书合上，起身走回房间，“不然，我明早就扔去垃圾桶，你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顾楠初听完觉得不太对劲，一个健步跨过沙发拉开柜子抽屉，翻遍了包装袋也没看见芥末味的糖。
他甚至戴上眼镜拿出手电筒来回翻了两面仔细辨认，确定没有出现芥末这两个字。
“这跟你手里那个一样啊？！”顾楠初伸开手臂朝他喊道。
门“砰”地一声关上，顾楠初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撕开包装袋把糖放进嘴里，“这可不就是哈密瓜味嘛！”
沈聿泽坐在书桌前，淡黄色的灯光铺满桌面，他看着课本上的黑字，一行接着一行，只是在眼里闪过，没留下任何记忆。
桌子前面有一扇窗，可以看见对面的房间正亮起灯，墙壁上挂的电视机放映着熊出没，有人在阳台收衣服，有人在给防盗窗的植物浇水，也有人打开台灯，刷题背书。
平凡人的生活大抵如此，在无忧无虑的童年中尽情玩耍，按部就班地进入校园，各种期待和压力接踵而至，像大多数同龄人那样努力学习，它就像是个强盗，无情地占据着大部分时间，也是个小偷，不经意间就偷走了你整个青春。
时间毫不留情地逝去，而人生的列车也正通往下一个站台。
仿佛处在一个固定的程序里，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正常、普通，就像课本上那几行晦涩的术语，一闪而过，又无影无踪。
只有遗憾会在记忆的胶卷里划下一道痕迹，也许它也会沉入海底，又或搁置角落，但终究是无法忘记，更无法释怀。
沈聿泽在架子上翻书时没注意，有本东西被带着落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刚想放回原处，却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是一本银灰色的软皮日记本，封面因为经常摩擦，边角已经沾染黄痕，拨开金属搭扣，里面的纸张依旧平整，贴着拇指一页页翻过，里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
没多久翻到了最后一页，米白色的绸带书签也定格于此，再往后，是大片的空白。
这页夹着一张照片，是他在高考前两天清理考场时从班级门口偷偷取下来的。
一张叶雨涔的照片。
这时的她已经剪了齐肩短发，短袖校服干净整洁，左胸口处扣着一个绿色校牌，阳光明媚耀眼，她的表情冷漠而严肃。
揭开照片，纸张上写了三段留言——
2017.6.9
我有两条永远无法发送的信息
一条是我喜欢你
另一条是毕业快乐
我把所有的心动和它一起打包
封藏在不知名的角落
让一切就此画上完整句号
2017.6.23
今天出成绩了，我比你低一分，全校第二，这是我离你最近的一次，很开心，但是听说你没发挥好，貌似又没那么开心了
2017.6.25
今天参加志愿填报宣讲会，我就坐在你后面，听见你跟朋友说想报考南江大学，但我的梦想是滨城大学，愿你一切顺利，最后就以这句祝福收尾吧。
沈聿泽捧着日记本坐回椅子上，往前翻动页码，思绪万千。
一如下午再次见到她的那个时刻。
道路上行人稀疏，人群汇集在两侧的商店门檐处，沈聿泽站在她的对面，静静地注视着她，大雨冲刷而下，模糊了他的视野，而某种情绪却越发地清晰。
她变了很多，头发长了，又是奇怪的颜色，五官似乎立体了许多，骨感更强了点，乍一看感觉成熟了不少，但那冷淡、不好惹的样子到一点没变。
沈聿泽在另一边跟着她的方向走，忽然看见地上有部手机，被前面的人踩了一脚，屏幕裂痕细碎，他直接略过，抬头发现她正朝自己走来。
他那一瞬间慌了，下意识认为她来找自己，大脑高速运转，猜想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又或是他暴露了？这么久没见面他该说什么……
他很乖地站在原地，看见她举手以为是在跟自己打招呼，面带微笑地挥挥手……
后来，她偏航了。
沈聿泽才意识到，她找的是手机，不是他。
他眼睛偷偷地往四周瞄了圈，确定没人注意到他的傻样，往前挤了两三步，把手机踢到路边。
捡起来后，水珠沿着边缘滴落，他身上没带纸巾，于是走进一家服装店向柜台要了几张，擦干净后走出店门，发现她正背对着自己倚靠在栏杆边。
沈聿泽不断地深呼吸，伪装得像对待陌生人那样，一步步走向她。
这个过程中必然少不了用些诡计。
比如，那个纹身是他故意擦掉一半。
比如，他也知道“巴特弗莱”是蝴蝶的单词发音。
比如，那把伞是他故意落下的。
……
年少时期，我们总喜欢说很多永远，永远做不完作业、永远完不成目标、永远不会见面、永远……
后来才发现，作业依旧做不完，目标仍旧没完成，但有缘人终将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