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自然,冥界处事向来公正。”从身后传来清亮的声音。随即走过来一位身着灰白色长襟、青色领、束着发的清雅男子,怀中还抱着一只雪白的猫,猫似绿的眼睛显得极其美丽。那男子看着是文人风骨的样子,可眼睛是深邃的,应当也是有过不少经历之人。

    他只直接抱着猫,向台上之人随意行了礼,随后刀疤小哥、俊美小哥以及卷轴小哥都朝他作揖道:“陆大人。”

    随后台上之人便直接坐了下去,那抱猫之人便向她发问:“姑娘说不是自杀,有可自证的说辞吗?”

    许是那人长得好看说话也温柔,吉鹿说话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按照当时的场景描述,天下人鬼,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并非自杀了。”

    那人继续道:“既如此,我也会安排我司去查的,不过姑娘的情况想要查出来,实在不易,方才姑娘说想要投胎为树,姑娘是想去哪里呢?”

    “冥界应该有我的档案,我想既然花草树木也有灵,大人们应该知道,我老家门前有一棵荷树,我与它感情极深,可如今它只是枯树枝干撑着一个鸟巢,很是悲凉,若是可以,我愿意变成那棵树。”

    那男子轻轻抚摸着白猫,若有所思,对她说道:“你是想救那树,还是救那鸟巢?”

    那棵荷树,自吉鹿有记忆起,便长在了她家的门口不远处,应当也有百岁年头了。而在树的周围,也有几户人家。

    幼时,她不懂什么,只知道那树的躯干看起来可怕,黑黝黝的像是被什么烧过似的。它有一个黑乎乎的树洞,因为黑,她从不敢凑过去看那洞里有什么,但有时也会学着电视里的画面,写着几行幼稚的字,诉说自己的心事,然后远远地丢入树洞,将那些悲伤与欢喜藏于黑暗之中。

    她见过,那棵树于夏日开满鲜花,她穿着新买的小裙子于树下舞蹈,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她见过,风吹过来,百花落地,拂过她小小的身体。她捡起松针,穿过落地的花,让花在手中随风转着,那是极为安静快乐的时光。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树仿佛也在老去,它不会在每个夏季都以满树繁花来待她回家,有时,只是几个枝干长出一些叶子。

    从满树的花,到只留下满树的叶子,到稀稀疏疏的叶子,再到全然裸露的枝干。她不记得这棵树顽强地活了多久。

    因为后来她才知道,自她见到那棵树黑黝黝的躯干之时,它已经饱受人间摧残了。那棵树,在多么地努力活着,可年岁也不过见年。

    树周围,原本只有她一家,但附近的空地实在是好建造居住的屋子,便引来了其他的人。他们见此地空旷,伴着溪流,实好居住,便开始也于那棵大树附近修建屋子。可是他们划出的地盘越来越大,总觉得那颗荷树碍着了他们。有一日,新屋子的主人,便将一些易燃的碎木屑放入它原本就有的树洞中,悄然点起了一把火。原本年轻而柔韧的树干被熏得黝黑可怖,但私自烧毁树木,本就会受到金钱类的处罚。若不是加上身旁几家人家的劝阻,若不是太害怕火势一起会殃及自己的新房,新屋子的主人,便也不会犹犹豫豫地在火燃起得旺盛时,泼上几盆水,才将火灭了。可那时起,荷树便不再年轻,它是如何,才能在那几个夏日,开满鲜花的?

    后来,吉鹿在楼上看着从前枝繁叶茂的树,已经快要枯死。从前有许多鸟类寄居,如今,只有最高的枝干上,保留着一个鸟巢,在天空之下,其实受不到半点庇护,摇摇欲坠。也是那时,她才知道了荷树原本的故事,更觉人心的可怖。

    她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那一次,凑上前去,去看了一眼,那个她从不敢探过头去看的树洞,里面,有她扔去的纸张,还有烧焦的碎木屑。那一刻,她哭了。

    她沉思许久,周围也无谁催她回答,她看着白猫在那男子怀中安静惬意地待着,便问了一句:“她也死了吗?”

    那男子极其温柔地抚摸这白猫:“她生前便伴在我身旁,如今也是,无论生死,她不过是想陪着我,于我而言,不可称死。你有答案了吗?”

    “我想,不是为了树,也不是为了鸟巢,应当是为了我自己。”她生前其实也是有些害怕猫的,可此时,她看着白猫的眼睛,不再害怕了。

    那男子点点头:“你不怕,再一次有人对你这棵树做同样的事情?”

    “那你帮我把那个洞补起来好不好?”

    原本是沉思引得人深思之刻,吉鹿此话一处,却引得周围小哥笑出了声,台上的那位嘴角竟也微微上扬。

    “你要不要试着摸一摸她?”看着吉鹿祈求的目光,他将白猫抱到她跟前。

    第一次,她缓缓伸出手,去感受猫咪的毛,柔软且舒适,而白猫似乎也在享受着被抚摸的感觉。开始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随后便慢慢放下心来。

    男子再道:“档案有言,姑娘生前害怕猫的眼睛,应该也是经历了什么吧?”

    原来作为人鬼,一切的一切,在冥界似乎都会被看透。

    台上的那位似乎是坐不住了,他已经听了许久的故事了:“放翁大人,闲聊可完否?”

    放翁?陆大人?陆放翁?

    那个名字在吉鹿脑中回荡着,她收回自己的手,有些激动,向后退了退:“陆放翁,大人是,陆游?!”

    那人微抿嘴角,随后转向台上的冥帝:“冥帝大人,放翁此号......”

    还未说完,冥帝便摆摆手道:“是了是了,务观大人,这时候来大殿,是有什么事情吗?”

    吉鹿的心思已完全不在听他们在交流什么,只是盯着眼前的陆游从头看到尾,原来,死后是可以见到偶像的。

    从前,她从陆游之诗中的“但悲不见九州同”感受到了他的悲伤,可那一句句“铁马冰河入梦来”、“铁马秋风大散关”又给她带来了悲凉中的生机,她嗟叹陆公的一生,却陷于他的矢志不渝。

    只听见陆游的话:“我六案司最近缺些人手,想着今日有两个自杀的鬼魂,看看能不能招揽到我六案司去。”

    吉鹿才回过神来,他不会不让她投胎吧。方才还对眼前之人满是爱慕之情,现下就直往后退了退:“陆大人的意思是想我们留在冥界?”

    她小心翼翼地问着,其实自知道他是陆游的那一刻起,她便有些动摇了,为人奴隶又如何,在冥界可是可以追星的!

    “我不应当说想不想,只是有些话还是要对姑娘讲,姑娘所怕人间之事,不过一碗孟婆汤,便什么都忘记了,可姑娘,你对那荷树的忧伤、对猫的害怕究竟要如何解?姑娘想不想解,在于姑娘如何选择。”

    “陆大人想要我选择,那成为树和留在此处,解不解那些,于我一个对人间失望之鬼来讲,很重要吗?”她有些黯然。不过,既然陆游都在此地了,她确实动了留下来的心思。

    “具体细节,当然要仔细考量,现下也决断不出什么,不如这两日姑娘和这位小公子先在冥界待着,兴许了解过后,会改变想法呢?”他说得极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虽然不能排除他PUA的可能,但是,她确实也害怕,成为一棵树,会重蹈覆辙。她确实也想,同这位偶像,多待一会。

    “成交!”她的眉眼总算是有些舒展了,说出那话时,仿佛台上那人是不存在的。

    偶像不愧是偶像,让她在这个陌生的冥界,感受到了一丝温暖。

    “咳咳。”似乎是因为没有人注意到台上的他,便自己来找存在感了:“既如此,先这么安排吧,典冈、李清越,你们送黄熙攘去轮回司找泰愠大人,随后去六案司述职,先调用至六案司一段时日,吉鹿,你且先随陆大人去吧,两日后,若是同意留在冥界当差便由陆大人安排,若是仍要投胎,典冈清越会带你去轮回司的。”

    典冈、李清越应当是那两位刀疤小哥和俊美小哥。没想到冥帝在上面那么久不怎么说话,一下说了那么长,好像就把这件事解决了,但又好像不是他解决的。

    不过吉鹿还是有疑问:“那,那这个小孩他送去那个轮回司,不会直接要他去轮回吧?他,他也没选要去做什么诶?”

    冥帝这会儿说话语气倒是柔和了不少:“现下倘若问他,他也不会说话,我冥界待人最善、面最为善的管司,除了陆大人,便是轮回司的司长了,不如让他在冥界待一段时间,投胎去个好去处,姑娘以为呢?”

    这句反问倒是令吉鹿有些惶恐,她强笑着点点头。随后小哥们为他们解开了那些枷锁,吉鹿顿觉轻松不少,便被陆游叫着,屁颠屁颠地跟着走了。

    陆游走时,还道:“那我顺道去轮回司交代一下吧。”

    于是,吉鹿与那小孩连着典冈和李清越便都跟在陆游身后,前往轮回司去了。

    待人都走后,大殿之上,冥帝方才缓缓坐下,摘下了他的面具。一旁的卷轴小哥名法如是,算是冥帝如今的心腹了,他便上前去接过那面具。

    冥帝不说话,法如是也只是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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