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头攒动的街道,一辆装点华丽的马车在巷子里左拐右拐,终于晃晃悠悠停在了万福楼的后门处。

    万福楼乃京洲第一酒楼,除了皇宫,也就这万福楼敢用黄色,就连门口匾额上的字,都是当年太祖皇帝亲手提的。

    离焰推开房门,房间简洁明亮,挂着层层叠叠的帷帘,色调淡雅,四周粉壁上挂着几副字画,透着肃静典雅之气。

    房间内的帘子后,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背对着沈绒坐在席子上,津津有味的端着茶杯品茶。

    沈绒杏眸微闪,看向帘子后的那人的目光带了些审视的意味。

    离焰关上门,隔绝了酒楼的喧嚣。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下去,风吹的珍珠帘子悠然飘荡,整个房间只留有珍珠碰撞的清脆声。

    半晌,寂静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了轻轻的一声低笑,随后带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响起,“沈二姑娘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沈绒偏头,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语气讥讽“翊亲王殿下真有意思,青天白日的把臣子的女儿掳到这里”

    “砰”的一声,是茶杯放在桌案上的动静。

    姜临煜起身,他身姿修长而优雅,透露着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

    沈绒忽然记起那日莫名的熟悉感,抬眸想要去看清这人的脸,只可惜,他依然带着自己的那半块银制面具。

    少年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四目相汇时沈绒总是最先败下阵来。

    “沈二姑娘方才的眼神,可是想看看本王的模样”少年话音未落,便抬起眼,微微笑了笑,眼尾上挑的桃花眼,多情又孤寂。

    他声音带着笑,含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戏谑。不像年少扬名,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反倒像是哪个世家大族的浪荡公子。

    他欺身向前,二人挨的极近,他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顷刻间便染红了沈绒的耳垂。

    “王爷”沈绒垂眸,想要藏起自己绯红的脸颊“请自重”

    说罢,沈绒抬脚,朝身后小迈一步。

    “自重?”姜临煜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笑话,低笑一声,优哉游哉的开口“沈二姑娘说话真有意思”

    沈绒微微一笑,声音里端的是不卑不亢,“王爷过奖了”

    姜临煜不依不饶,又向前一步,将沈绒抵在门前。他双手紧撑着门,将沈绒娇弱的身躯全然环住,以一种禁锢的姿态,让沈绒退无可退。

    雪松的香味带着危险的气息,沈绒攥紧了裙摆,抑制住乱了频率的呼吸,抬眸冷漠的直视“王爷这样,被人看到可不好”

    若非是两颊的绯红出卖了少女此刻小鹿乱撞的内心,姜临煜简直要怀疑自己的魅力都在西北的大草原里散尽了。

    “本王倒没看出,沈二姑娘如此注重礼节?”姜临煜笑道“那为何今日见了本王,连礼都不行?莫非是在沈二姑娘眼中,你我二人早已经熟悉到无需行礼的地步了?”

    “那请王爷后退一步,臣女也好行礼”沈绒嘴唇半勾,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姜临煜闻言,邪笑的眸子懒懒的掀了掀眼皮,谈笑道“行礼就不必了,本王就当与沈二姑娘交个朋友”

    “臣女身份卑微,与王爷云泥之别”

    “沈二姑娘别急着拒绝”姜临煜忽然收回撑在沈绒身侧的右手,从腰间拽下了一样东西,空气中顿时响起了一阵银铃的碰撞声。

    沈绒忽然没由来的心底一空,再抬眸时,那个被自己扔出窗外的吊坠出现在眼前。

    绒花的边缘染了尘土,最底部的银铃碎了一块。

    “沈二姑娘随手扔垃圾的习惯可不好”姜临煜笑着摇了摇银铃,面具之下一张俊脸似乎是挑了挑眉。

    沈绒顿时怔住,他怎么会知道是自己的。

    忽然间,沈绒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再次对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眸。

    一时间,眼前放荡不羁的少年逐渐与年少时带她爬树,教她骑射的小男孩重影,最明显的她此刻才注意到,他们的唇边一指处都有一个痣。

    是他!

    怎么会是他!

    姜临煜,姜临煜,阿煜。

    他怎么会去过…不对,靖亲王是他的哥哥,所以他出现在西洲也不是没有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沈绒神色有了几分的不自然。

    “王爷说笑了”沈绒努力扯出一丝无所谓的笑意“这东西,臣女不认得”

    姜临煜嗤笑一声,又附身靠到沈绒耳边低语 “是吗?”

    沈绒身子一颤,没有接话。

    “不是就不是吧”姜临煜在空中抛了拋,银铃的声音刺激的沈绒神经麻痹。她不由自主的抬眸,眼神落在少年流畅的下颌线处,眸中荡漾的竟是她自己也未曾料想到的柔情。

    深居简出的这些年,她无时无刻不再想着他当初说的话,他说他会回到京州,会三书六聘,八抬大轿迎娶她。

    可到头来,她不得不亲手毁掉他们的过往,只为母亲死的冤枉,弟弟死的可怜。

    他战功赫赫,皇帝未尝没有对他产生忌惮之心,他要在京州活下去,要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活着,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她不能再把他牵扯到这件事中。

    沈绒看的失神,竟然未曾注意到姜临煜含笑间垂下来的俊脸。再抬眸时,沈绒小巧的鼻尖划过对方轻抿起的唇。

    四目相对,沈绒蓦地怔住,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已静止不动,只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的在心口跳动。

    “哼”的一声轻笑,姜临煜抬手,抚了抚发烫的唇瓣。眸中无尽的笑意蔓延而来,缀满了星星点点的碎芒。

    沈绒不敢动作,这个距离,只要她稍稍抬头,便会与姜临煜触碰到一起。

    链条拉扯的动静在耳畔响起,沈绒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缝隙,银色的面具自上而下擦过她的衣襟,掉落在姜临煜手上。

    “沈二姑娘”姜临煜的声音咋再次响起,低沉悦耳,有一种说不出的磁性“为何不敢抬头?本王,是会吃了你吗?”

    沈绒咽了咽口水,樱唇轻启 “臣女不敢”

    “有何不敢?”少年的声音又低又缓,一字一句“本王命你抬头看”

    沈绒退无可退,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抬眸,生怕碰到姜临煜。

    少年一张坏坏的笑脸,弯起的两道眉毛泛起温柔的涟漪,尖削的下巴,英挺的鼻梁,绝美的唇形,无不透露着矜贵之色。

    沈绒发誓,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绝不会选择在回朝宴那天,当着这人的面,蓄意接近太子。

    雨势已停,树叶上的雨珠摇摇欲坠,青石砖铺成的庭院里伴着雨声隐隐透露着几分孤寂的味道。

    沈绒纤细的身子养的肤若凝脂,胸脯微隆,懒懒的靠在窗棂前的贵妃塌上翻书,一眼望去娇俏可人。

    “吱嘎”一声,侍女推开房门,进屋将半开的窗子关上。

    “昨日刚下了雨,小姐当心着了风寒”侍女边说边为少女倒了杯姜茶递上。

    沈绒灿然一笑,接过茶杯,“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嗯”侍女点点头“已经备下了”

    “那便好”沈绒刮去浮沫,抿了口茶,意味不明的笑笑,“这次宫宴,一定不能有任何问题”

    少女扬唇轻笑,唇角的笑意似羽毛般轻飘飘的,仿若明珠生晕,又带了些许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

    侍女被沈绒的眼神吓得垂下眼帘,视线不由得偏开了沈绒那张容色倾城的脸。

    仔细算起来,她服侍沈绒十年有余,平日里沈绒看起来温柔娴静,任凭旁的人如何招惹都不会动怒。

    可自从去了一趟荣恩寺回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尤其是此次的计划,她算计的可是这天底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爷。

    侍女盯着沈绒的脸,她鼻尖小巧,一双眼睛皎洁明亮,似是夜里挂在天边的一轮明月,眼角眉梢皆是温顺的味道。但如今,沈绒浑身上下却散发了一种令人无法言喻的疏离感。

    “星璇”沈绒突然开口,眼眸微抬“你还有事?”

    星璇被吓了一跳,忙道“奴婢告退”

    星璇开门退了出去,沈绒隔着被关住的窗棂,像是透过它盯着院子里的某处角落,分明是豆蔻芳华的少女,眼神却像是经历了万千仇恨一般暗藏着杀气。

    次日清晨,晨光熹微,阳光穿过薄薄的云层由东窗洒进屋子里。

    沈绒坐在梳妆台前,星璇站在她的身后,细心的为沈绒梳头。

    “小姐,您这身百褶如意月裙选的真好,称的小姐像咱们院子里的芍药花一样,娇而不妖”星璇甜甜的笑着。

    沈绒闻言淡淡一笑,视线一一扫过妆屉,她一向不在意首饰衣裳,所以也一直没添什么新的簪子,妆屉里摆着的,早便已戴了多年了,都不是现下京州最时兴的款式。

    随着沈绒的视线看去,星璇便有些气,忍不住嘟囔了两句“前些日子去领月钱,又被戚夫人扣去了大半,前些日子攒的银子都拿去裁制衣裳了,如今小姐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挑不出来”

    “别说了”沈绒开口,抬手随意扒拉了两下,叹了口气,“星璇,我记得母亲的嫁妆里有一只并蒂海棠琉璃簪不错,你去拿来”

    星璇领命,沈绒盯着铜镜里的这张脸,美得不可方物,人人看了皆是艳羡。

    沈绒忍不住上手抚摸,今日之事,成与不成,全在于这张脸能发挥几分的作用了。

    沈府外,三辆马车停在门口,马车前站了几位衣着华丽的女人,其中还有两个模样俊俏的少女。

    好一会儿,一个少女跑到打扮的雍容华贵的妇人前,抱住了她的手臂,半是不满半是撒娇“娘,这沈绒怎么还不来啊,我都快累死了”

    “绵儿”妇人话语中也是压不住的烦躁“再等等,再等等啊,等你爹出来,让他好好说教说教那丫头”

    说话的这位正是此前星璇口中的戚夫人戚笛,而她口中的“绵儿”,即是她的女儿,沈府大房的嫡次女沈绵。

    听了这话,沈绵巴掌大的小脸上才勉强泛出些许笑意。

    她可太喜欢看沈绒被训斥的模样了。

    又过了半晌,许是戚笛也终于坐不住了,转头吩咐身后的侍女,“你去看看二小姐,姑娘家家的让一众长辈等候在此,有何体统!”

    侍女福了福身子,道“是”

    还不等侍女抬脚,府门口便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身影。

    男人乌色圆领袍,尽管已年过四十,脸上浮现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能够洞察出年轻时期的丰神俊朗之相。

    而女子身段窈窕,海棠花稳稳的插在发髻上,平平无奇却又光彩夺目,一身鹅黄色月裙更是引得人纷纷瞩目,她抿唇一笑,浅浅的酒窝像是含苞待放的花蕊,妩媚而羞涩,令人心神摇曳。

    沈绒扫了一眼沈府门口的几人,勾了勾唇角,挽着父亲的手臂从府里走出来。

    戚笛顿觉怪异,沈绒因着沈无忧不许她见到母亲最后一面,所以平日里对待沈无忧一直不冷不热,距而远之。

    可如今这父女二人怎么还能这般谈笑风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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