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动作很快,把林氏一家翻来覆去查的彻底。

    林氏嫁的人叫刘介,曾经是主院有头有脸的管事,年轻时生的一副好相貌,仪表堂堂,颇有几分气派。那是正逢林氏二十岁,老夫人早早为她留心起了人家,挑来选去,择了三户,其中就有刘介。彼时老夫人与崔玄碧还没有疏远,刘介一心想娶林氏,变着法儿的追求,终是如愿了。刘介初时待林氏极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家和睦美满。

    林氏感激在心,便想回老夫人身边继续伺候,老夫人同意了。

    后来,刘介办砸了一件差事,崔玄碧要将他打发出去,林氏哭求老夫人帮忙求情,那时候,老夫人刚刚和崔玄碧超过一架,不肯低头求他,便放到了陪嫁庄子上做个管事。

    那个庄子在郊外,并不为了赚钱,只是专门种一些瓜果蔬菜供应老夫人一个人的份额。此外其他东西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卖掉,一般林氏拿过来多少,老夫人从不过问,自派了刘介过去之后她便只当那里是自己的一个菜园子。

    刘介确实做生意的一把好手,靠着那个庄子上贪的钱发家,二十余年来置了不少家业,如今更是可日进斗金。可是因为老夫人失势,林氏又已经年老色衰,刘介近十几年里纳了四个妾,家里更是养了好几个舞姬,对林氏这个正妻再没有一个好脸色。

    四个妾中有两人生了儿子,最大的都已经十岁了,不论相貌还是读书都很优秀,而林氏的两个儿子却因自小母亲不在身边教导,显得逊色很多。

    大家族里出来的婢女,尤其是娘子的贴身婢女,岂能这般轻易的就败给了那些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妾?

    其实,林氏并非老夫人的贴身婢女,而是出嫁时,谢家准备的陪嫁婢女之一。谢家选的婢女都是姿容秀丽,身体健康,看起来很好生养的那种,但是都不太精明。

    老夫人真正的贴身侍婢,便是如今崔玄碧身边的那两名妾室。

    这二人并不是自荐枕席,而是在老夫人心灰意冷之后代替老夫人去照顾崔玄碧,至今忠心耿耿,不愿生育子嗣。

    老夫人打理家务,更是让人说不出话来,早年间为了崔玄碧四处交游,也是个极能经营人际关系的人。

    可是一朝撒手避世,居然连林氏反了天都不愿插手管上一管了。

    一个人得心灰意冷到怎样的地步才有如此天翻地覆的变化?

    而林氏,就是因为自己生活不顺,所以怨恨上了老夫人?

    所有知**都觉得莫名其妙,林氏若是为了自己,现在最好的手段就是谋杀夫君,然后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儿子的了!她有办法谋杀老夫人,就肯定有办法谋杀别人。

    次日午时。

    崔凝到了关押林氏的地方,她一夜没睡,求了族长一早上才被允许探视。

    屋里空无一物,甚至连一张草席都没有,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林氏被捆在柱子上,嘴里堵着一团白布。

    崔凝站在距离她半丈远的地方,声音嘶哑,“杀了一个相熟三十年的人,滋味如何?”

    林氏表情似痛苦,又似畅快。

    “你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正因为知道那些事情,崔凝才更加悲愤,“你过不好自己的日子,关祖母什么事?!当初那个男的也是你自己选的,又没人逼你!你是自作自受,为何要怪在祖母头上!”

    崔凝知道祖母与祖父的感情不和,可是祖母一直心境平和,她自己承担了自己当初选择所带来的结果,纵然显得有些窝囊,也总好过林氏这种把一切罪过都推在别人身上的人千万倍!

    崔凝气急,急促的喘息着。

    屋内安静的只有她的呼吸声,却听外面守卫齐声道,“大人。”

    崔凝微微一怔,林氏眼睛倏然睁大,露出些许震惊。

    门被打开,正午的光线乍然涌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来,他身着一袭蓝色布袍,微黑的面上胡须有些乱,目光如鹰,眼里布满红血色,一步步走过来的时候气势迫人,好像要撕碎猎物一般。

    这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尽管风尘仆仆,略显狼狈,却俊美依旧,这种俊不仅仅是外表,也不像凌策他们那种意气风发,而是沉淀了岁月之后的沉稳和深邃。

    紧接着,两名身着素衣的中年女子跟着进来,其中一个微胖的女子见到林氏便冲了上去,扬手便是响亮的一个耳光!

    “贱婢!”她目眦欲裂,“你竟敢对娘子下手!谁给你的胆子!”

    说话间啪啪数巴掌扇下去,林氏鼻子里都被扇出血来了,可见手劲不是一般的大。

    那中年男人不管不问,只是低头看向崔凝,“凝娘?”

    崔凝目露疑惑。

    另外一名妇人柔声道,“这是娘子的祖父呢。”

    崔凝嘴巴张的更大,听说祖母只比祖父大三岁,为什么看起来像差了一个辈分呢!() ()

    崔玄碧弯腰,竟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崔凝一惊,反射性的抱住了他的脖子。

    崔玄碧把头埋在崔凝肩膀上,久久不动。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亲近孙女,然而只有崔凝知道,一股温热的眼泪浸透了她肩上的衣服。

    片刻之后,崔玄碧再抬起头,除了眼中红血丝更多,再寻不出刚刚哭过的痕迹。

    他放下崔凝,看了林氏一眼。

    这时微胖的妇人已经不再打林氏,但是目光凶狠,恨不能将她噬骨啖肉。

    有人搬进来座椅,崔玄碧没有坐,“早早招了,少受一些磋磨,我有一万种法子教你生不如死。从今天开始,你一天不说,我就送一根你儿子的手指来,你若是想死,我就让他们比你死的痛苦一万倍。我想,你的两个儿子没有你这般胆色。”

    他有很多种办法,可是没有耐心耗着,于是选择了最粗暴有效的法子。

    “呜呜呜……”

    林氏急的眼泪直流。

    崔玄碧抬抬下巴,那名微胖的妇人上前去把林氏嘴里的布扯出来。

    “我……”林氏的嘴被撑得久了,十分麻木,说话也不甚清楚,“我说。”

    事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好瞒的,得罪崔玄碧,比得罪那个人更可怕。

    崔玄碧坐下。

    林氏缓了缓,才道,“我什么都说,求郎君放过我的孩子。”

    “可以。”对于崔玄碧来说,林氏的孩子无足轻重,他想要逼的一个人活不下去还不容易?怎需要动手杀人。

    林氏从崔玄碧平静而疲惫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破绽。

    那微胖妇人冷声道,“你捧在手心里的东西,郎君连看一眼都嫌脏!还不快说!”

    林氏知道自己如今没有交易的筹码,真逼的崔玄碧动手,连这点条件都换不来,“是孟大人说,只要我杀了老夫人,她便会让我回到过去的生活。”

    “孟瑶芳!”崔玄碧眉头忽而紧锁。

    “是,孟大人说她与郎君情投意合,只是您碍于家里还有个发妻,无法娶她做正妻,而她又不愿做妾。”林氏道。

    “混账!孟瑶芳算是个什么东西!”崔玄碧怒道,“你就为了这个可笑的理由杀了成玉?!”

    “有什么不好?谢成玉早就死了!在你带着两个妾上京,不!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死了!她精的像鬼一样,而我如此无能,我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所作所为能瞒过她!”林氏发现了崔玄碧居然一如当初的在乎谢成玉,心里震惊之余,竟然特别痛快,“是你让她的心死了,让她行尸走肉一样困在小小的佛堂里!我不过是替她解脱!”

    崔玄碧几乎坐不稳。

    “别胡扯了!”崔凝才听明白那个孟大人竟是个女人,因为恋上崔玄碧才利诱林氏杀人,“祖母还说要亲自教我,说了关于以后的很多事情,她不会想死的!”

    崔凝其实也不太肯定,老夫人偶尔会露出一些忧伤的神情,但更多时候她很开朗。崔凝能感觉出她是一个豁达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想着自杀!

    微胖妇人也道,“你莫为自己的私欲找借口。”

    崔玄碧起身,“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族长吧。”

    微胖妇人轻轻推一下崔凝,崔凝不知道为什么,就意会了她的意思,上前扶着崔玄碧出去。

    外面阳光炙热,照在人身上,崔玄碧却觉得骨子里越发冷。

    林氏原来是个安分老实的,这么多年照顾谢成玉也算尽心尽力,不然崔玄碧不会留着她,谢成玉也不会。

    可是一个人从充满希望跌落绝望的悬崖,个中滋味,崔玄碧也了解一二。林氏心灰意冷了十几年,在绝望中挣扎求生存,费尽心机为自己的孩子谋求一席之地,长久的压抑中,她不是没有想过杀了刘介一了百了,可是曾经夫妻恩爱,让她对这个男人还存了一丝幻想。

    习惯了绝望的人不可怕,就怕在绝望之中看见一丝希望,那时候不管是多么羸弱的人都会变得疯狂。

    早在两年前,孟瑶芳就来找过林氏,却被林氏一口拒绝了,后来孟瑶芳找到刘介,不知道许了他什么条件,刘介突然开始对林氏“回心转意”,对她百般宠爱千般温柔,对两个儿子也是空前上心,甚至把没有生育过的妾室都打发出去了。

    林氏尝到了希望的滋味,就再不愿放手,她挣扎了两年,刘介近来催促的越发急了,恰好有一日看见老夫人在写遗嘱,她觉得是上天赐的机会。

    刚开始,她心里很不安很内疚,可是耳边不断响起刘介说过的话:老夫人哀莫大于心死,早已经不眷恋红尘了,否则也不可能一入佛堂青灯古佛这么多年,你这么做只是帮了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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