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护卫领命,扛着道童离开。

    就看你争不争得过命吧,符远想。

    从江南至清河路途遥远,他以为小道童一定会死,没想到护卫回来却告知到崔家祖宅时小道童还余一口气。

    更未曾想到,他刚刚与在江南游学的凌策会和,对方便定下了去清河的行程。

    当年,他虽刚到清河便见到了崔凝,却未曾认出她来,后来更是以为那个孩子经死了。

    一是因为他一直以为道童是个六七岁的男孩,崔凝却是个八岁女孩;二是他在清河时发现族内有散落的纸钱,打听之下才知晓前不久崔氏族内有一家孩子夭折了,时间上刚好对得上。

    他一直认为那个孩子勉强挺到清河之后就死了,毕竟当时她就已经奄奄一息,从江南到清河路途如此遥远,到清河之后还剩一口气已是奇迹。

    谁能料到她就那样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面前,好似没有一丝阴霾。

    直到到了长安之后,与崔凝接触越发频繁,发现她身上许多异样,这才怀疑起她的身份,可惜此时已经不宜再下手除去隐患了。

    倘若符远更加不择手段一点,当时便会更加努力争取这门婚事,将崔凝娶进门之后多得是办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死去,然而,他终究难以跨过心底那道坎。

    “您曾告诉我,是因为那帮道士害死了叔父,所以才屠道观报仇。”符远睁开眼睛,眸中有淡淡水意,“今日我只再最后问一回,当真如此吗?只是如此吗?”

    当年符远就怀疑东硖石谷之事可能另有隐情,以为是自己急着透露出符九丘的消息,才害死了他,为此痛苦悔恨很久。

    他在外徘徊数月才回到长安,质问符危为什么要屠戮道观。

    在符危口中,符九丘从东硖石谷死里逃生,落下一身暗伤,便藏身在江南道一个匪寨之中,后来收服匪寨做了匪首。他与观主相识,曾经多次资助道观,岂料那观主觊觎钱财,与符九丘身边一个匪徒联手篡权,毒死符九丘卷走巨财之后解散了匪寨。

    符危说,他让符九丘小小年纪上战场,本就心中亏欠,若不报此仇不能解心头之恨。

    他说的情真意切,符远按住心底所有的疑问,选择相信。

    “此事与你无关。”符危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再像多年前那样骗他。

    如今的符远,也不像少年时那般天真好骗。

    符远倾身怒道,“你是我祖父,怎会与我无关!你……”

    “听我的话,离开长安。”符危打断他道,“陈年旧事本就与你没有干系!多年前你留崔凝一命的时候,心里明知道可能会引发什么后果,你从来不是个蠢的,可你还是做了。”

    符远的怒意之在一瞬间,随后便是失望,“我一直相信你是因为报仇。倘若你当年告诉我的一切都是真的,那我今日布下的局完全可以脱身。你骗了我。”

    符危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当年符远接手一部分暗卫不久便完全掌控,就连他这个老主人都无法插手驱使,当时他心中不无自豪。哪曾想一时不察,竟然留下这等祸患!

    他更后悔把符远教成一个君子。

    符危眸光暗沉之中仿佛有万般情绪翻涌,却被死死压在平静之后,可是干涩的声音却泄露了一丝情绪,“今日你倘若不离开,便会是我的万劫不复。”() ()

    符远浑身一震,脑中嗡嗡作响。

    半晌,他颓然坐回去。

    两人对坐无言,过了片刻,符危起身提着灯笼缓步走出密室。

    符远看着有些佝偻的背影,放在腿上的手指微蜷。

    屋里再度陷入黑暗。

    许是因为方才一瞬的光明,此刻的黑暗显得比之前更加黑沉冰冷。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听过种种传言,也曾有过动摇。

    可他们符家一介寒门,想从底层爬上去多么艰难,符远不会天真的以为只靠着一腔热血打拼,就能够从世家排挤之中触摸到权柄。所以祖父杀伐果断,行事手段狠辣一些都不难理解,但他相信,祖父或许不是君子,却始终是一个直臣、忠臣,是心怀天下百姓的宰辅。

    他一直都想成为祖父那样的人。

    而这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来看到的祖父,只是对方对自己展现的形象。

    他并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祖父。

    他抬手,修长的手指从眼尾抹过,指尖似沾染一点温热。

    符远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软之人,就算是当年,也并不是存着一定要救崔凝的心,送她离开不过是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事实上,她在那种条件下竟然能顽强活下来,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不似魏潜那般珍重每一条人命,战争、徭役、变革,哪一样不会死人?每一项政令在实施的过程中都可能用无数人命去填。

    尽管他认为必要的牺牲是不可回避的,但也绝非视人命如草芥之辈,他的抱负也不只是权柄或荣华富贵。

    可是,倘若他最引以为豪的祖父曾经脚踩万千尸骨呢?

    符远一直逃避,现在却不得不直面这个问题。

    密室门再次打开,数名黑衣人进来。

    “小郎君,主人命我等护送您离开。”

    “好。”符远站起身。

    城外,朔风忽急,压低野地里的枯草。

    伏在草中的黑衣人若隐若现,竟有数十人之多。

    一人低声道,“郎君叫咱们在这等,等谁啊?”

    又一人低声呵斥,“噤声!”

    顿时四下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只余风卷过草地的哗哗声。

    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小道上出现一行策马疾驰的黑衣人,在那群人中间围着一个身着狐皮披风的年轻男子。

    地上的钉刺闪着寒光,马匹一踏入立刻扬蹄嘶鸣。

    “咻――”

    一声呼哨,四面人影飞起。

    “都住手。”符远高声道。

    劫道的黑衣人闻声立刻退开,却在道上拉起了路障。

    护送符远出城的暗卫立时明白这些都是他的人,他们虽说奉命押送小郎君出城,但实为保护,前有路障,左右十几名黑衣人虎视眈眈,打不打的过另说,难免会伤及小郎君,因此竟一时陷入进退两难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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