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老人所言,青葙心情沉重地回了朱府客房。她本想将所见所闻告诉钱圜等人,却被一位婢女告知,“道长们此刻都在东院,让我嘱咐姑娘您就留在客房,不要走动。”

    东院住着老爷少爷,也是夜间巡逻之地,想来钱圜等人正“守株待兔”。

    下人及客房都在西院。

    一轮明月照着屋里亮堂堂的,窗外树影重重,同往常一般。

    青葙环顾四周,发现屏风中央贴着一张黄纸符箓。她想起那个身着黑衣、说起话来总是冷冷淡淡的少年。

    细细端详,见他的字迹不羁,不循规蹈矩,却自成一体,墨色深浅不一,重若崩云,轻如蝉翼。

    灵,灵动。

    这是他的符箓给人的第一印象。

    青葙不懂敕令,却依然能感觉到他的每一笔都灵性十足。

    她记得李观棋说过,符箓一道最重天赋。不知道这位谢折悬的天赋如何,算好还是差?

    啊,李观棋在千机学宫还好吗。千机学宫的人会手语吗,有人会倾听他吗。

    月亮慢慢移动,倦意如涨潮般袭来,青葙坐在床边等消息,半睡半醒般感觉到一阵冷风拂过,又好像有人尖叫了一声,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准备关窗户。

    窗边树影下,倏而站着一个女子。

    她没有瞳孔,只有眼白。歪了歪头,直勾勾地盯着青葙。

    睡意惊没,青葙的衣衫瞬间被汗水湿透。她张了张口,却发现根本发不出声音。

    右臂好疼。

    发热滚烫的疼,快要将她整个灼烧。

    屏风上的符箓隐隐散发出金光。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青葙移动视线的刹那,窗外的女子已消失不见。

    青葙鼓足勇气,对门外人道:“谁?”

    “谢折悬。”

    确实是他的声音。

    青葙拿起一把桃木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那个光头死了。”谢折悬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警惕的眼神,“你来看看。”

    “好。”

    *

    月光如水,洒在开满紫藤花的长廊,庭院宁静得仿若梦境。

    谢折悬与青葙并肩而行:“桃木剑,你下午买的?”

    他个子高,身材修长,一身黑衣,像符箓上的一滴墨。往日锋寒的眉眼却被月光笼罩着朦胧,有种不真实的反差感。

    青葙抱着桃木剑,乖巧地点点头,“辟邪壮胆。”

    “要用公鸡的血浇剑,才有辟邪的效用。”

    “真的?”

    青葙想,他的嘴角好像浮现了一丝笑意,但连那丝笑意都有种冷淡的厌世感。

    月光与紫藤花影交织一起,在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好似一幅流动的画,每一次微风吹过,画面便轻轻摇曳,变幻出不同的景致。

    青葙真诚道:“屏风上的那张符纸是你贴的?谢谢。”

    “没什么可谢的,”谢折悬回答,“你是跟着我们到这里,你的安全我们自然负责。”

    紫藤花瓣飘散,轻柔地落在他的肩上。但他的步伐没有片刻停驻。与他走在一起,总有种若即若离感,仿佛下一刻他就会随着这些花瓣一同飘远消失。

    “说起来,你们不是在东院跟着夜间巡逻的人吗,”青葙疑惑,“为什么是那个光头死了,他不是住在西院吗?”

    “嗯,”谢折悬语气没有因为死了人起分毫波澜,“人算不如天算。”

    钱圜几人本在东院,跟着夜间巡逻的瘦干男,可是等了几个时辰也不见任何异常。瘦干男在他们的示意下,甚至壮着胆子在湖边溜达了一圈。

    直到子夜时分,西院里骤然传来一阵“啊”的叫声。

    三人对视一眼,朝着叫声来源奔去。

    东院与西院相隔甚远。

    谢折悬捏了一张瞬移符,第一个赶到。

    光头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全身没有外伤。只有颈部明显的淤青痕迹,如同恶鬼的手印。

    他的面部因窒息而呈现出不自然的紫红,双目圆瞪,神色错愕又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

    “我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谢折悬靠在门边,“杀他的人也不见踪迹。”

    青葙环顾四周,窗户开着,凶手也许是跳窗跑了。

    “杀他的不是人,”越桑歪了歪头,认真道,“也许是鬼。”

    瘦干男一个大老爷们吓得直往钱圜身边躲。

    这谁能不怕。

    他是最近才被卖身进朱府的,认识的人不多,大光哥算一个。

    大光哥多鲜活的一个人,下午才跟他说让他晚上巡逻,还信誓旦旦地说有三个修士在,安全得很。

    晚上人就没了。

    “青姑娘,你来看看。”钱圜表情温和,又对瘦干男道,“麻烦你先去处理府中的事吧。”

    刚才大光的那一声尖叫,引得不少人惊醒起身,纷纷害怕地打听出了什么事。

    青葙蹲下身去,仔细审视着尸体上的每一处细节:“典型的窒息症状。”

    “他的手臂和腿部,没有明显的防御性伤痕,说明他在遭受攻击时几乎曾进行有效的抵抗。

    从他的面部表情来看,他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经历了死亡。可以推测,凶手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面对面地采取了行动,迅速决绝,而且力量远远……远远在他之上。”

    青葙说完自己都吓了一跳。

    这个光头男高大健硕,好似一座小山,明显比寻常人结实许多。凶手比他的力气还要大,远远得大,她想象不到得是怎样的猛汉。

    等等,他的脖颈上怎么有一滴血,在一片暗深淤青中毫不起眼。

    青葙用食指沾着,放在鼻尖下闻了闻。

    “从致人意外失足落水,到背后以石袭击,再到今夜当面屠杀,”钱圜语气不似往日轻松,沉默几息后,他肃穆道,“它的力量越来越强了。”

    青葙:“它?”

    “靥鬼。”钱圜说出一个青葙从未听过的词,他说,“这整座府里都萦绕着靥鬼的气息。”

    人死身灭,魂飞魄散。

    但也有一些人,生前留有遗憾而死不瞑目。这一缕执念过强,在数年之后选中活着的人,替他们完成未偿的心愿。

    被选中的人即称为靥鬼。

    “他们也并非一开始就是靥鬼。刚开始,这些人在白天仍然正常,只在晚上失去意识,变成靥鬼。”

    但慢慢地,靥鬼的力量会越来越强,最终完全占据生者的身体。

    “靥鬼没有自我思想。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亡灵的心愿。”

    亡灵死去的时间越久,执念越强,靥鬼的力量也会越强。

    天虞神女还在时,世间都笼罩在她强大的灵力之下,靥鬼偶有出现很快就消寂。

    他们几个都是很小的时候听过靥鬼,学了些皮毛知识。没想到如今,靥鬼竟会出现在离玄机岛这么近的地方,是因为神女的遗泽在慢慢消失吗?

    青葙问:“那等靥鬼完成了亡灵的心愿后会怎样?”

    “会变成悍猛可怕的靥尸,极难对付。被靥尸咬伤一口,立刻就会被同化。除了杀死,无计可施。”钱圜说,“现在看来这只靥鬼还只能在晚上出现。我们必须趁早将它驱除出生者的身体。”

    也就是说,这朱府中任何一个人,白天看着很正常,其实都可能是靥鬼。

    “你之前说什么,‘这世间有人死了,总得替他们问问原因’,是假的吧,”青葙反应过来,腹谤了一下,“当时从那群死人的身上,你们就已经闻到靥鬼的气息。”

    钱圜露出不言而喻的微笑。

    要不是靥鬼,他们三才懒得多管闲事呢。

    看着地上大光头的惨状,想到今天的见闻,青葙却觉得很解气。她忿忿地恨不得踢上几脚。

    “哼,这群人罪有应得、死有余辜。”

    “青姑娘此话咋讲?”钱圜问。

    青葙道:“还记得昨日那朱家老爷对大光头说,要看着少爷别闯祸么?你们可知这少爷闯的什么祸?”

    不是别的,正是强抢民女。光天化日,他看上哪位姑娘,就指使大光和几个家仆直接拽回家中。恩威并重,软硬兼施,姑娘们大多没了办法,只能从了他。

    两年前,他看中一位刚从药铺出来的姑娘,故技重施。谁知那姑娘软硬不吃,死活不肯屈服。几日后,从朱府后门扔出姑娘的尸体。

    衣衫褴褛,面目全非。

    惨不忍睹。

    姑娘生前只有一位娘亲相依为命。她娘亲头发花白,颤颤巍巍地告到官府,轰动一时。

    可这台州城的官府与朱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最后竟然是罚朱家给老人家赔付二十两银子。

    天大的笑话。

    二十两银子,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听说,老人家用这二十两为女儿修了个墓穴,之后便不知所踪。

    而朱家少爷,则从明目张胆地抢,改成了偷偷摸摸地抢。

    青葙越说越激动,捏紧手掌,咬紧牙关压低声音道:“每次朱家少爷抢姑娘,大多都是这个大光头帮忙动的手。他助纣为虐,死不足惜!”

    越桑难得认真地倾听,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因全神贯注显得格外天真。

    谢折悬抬头望向天空皎月,不置一词。不知道在想什么,或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青姑娘,”钱圜叹了口气,“在下也略有耳闻。”

    因为靥鬼多是亡灵来复仇的。

    所以下午钱圜和谢折悬一起出门调查了朱家。这一调查就发现,朱家的仇怨可不少,欺压百姓,作恶多端……

    夜晚已深,暂时没有新的线索。

    越桑送青葙回房。钱圜和谢折悬也决定好好休息,明日再做打算。

    *

    客房中,一盏烛火摇曳。

    钱圜脱下外衣,整理床铺。

    “阿悬。你是故意的吧?”

    他将被角捏好,“以你的速度,怎么可能不能及时赶到?”

    烛火光影在斑驳的墙壁上舞动,照着谢折悬无暇的脸。当时,他就背倚在门外。门窗上映出着影子。

    那靥鬼右手紧紧掐着光头,将他举到半空之中。

    光头的脚激烈地挣扎了几下就断气了。

    只是谢折悬出神过了头,让那靥鬼从窗户跑了。

    下巴一低,谢折悬将烛火吹灭,干脆地否定:“你高看我了。”

    “下午我就不该带你一起调查。”

    黑暗中,钱圜顿了顿,道:“阿悬,朱家虽恶。但生死有界,天地法则一旦混乱,生者的世界与亡者的领域相互渗透,此世将变成亡灵当道,尸鬼横行的人间。所以靥鬼必除……”

    “倦了。”谢折悬蒙上被子打断他,“你睡觉不要打呼噜。”

    “谁睡觉打呼噜,”钱圜无奈,“你小子不要诬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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