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葙再醒来时,是在一辆豪华马车里。

    车厢内,四壁以千年沉香木精心雕琢而成,散发着淡雅而悠长的香气。

    地面铺满了柔软的绒毯,踏上去仿佛踩在云端。好几只猫在地垫上慵懒地卧着。

    地毯上散落着几个用云锦缝制的坐垫,青葙就坐在上面。

    她低头看了看,发现身上的血迹被清除干净。但肩头的衣服之前都被剑捅破了,她忙将右边袖子往上扯了扯,生怕被人发现焦黑的手臂。

    她刚一动,车厢里另一个少女抱下趴在脸上的大白猫,露出趾高气昂的脸来:“我们南宫家的金疮药虽是绝顶上好的,但也不能瞬间痊愈,我看你还是别动的好。”

    “南宫铃?”青葙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舍友,“多谢你救了我。”

    两人虽是舍友,却并不太熟。因为南宫铃嫌学宫里的宿舍太小,偷偷在外买了个房子住。

    “不用谢我。”南宫铃高高的紫发马尾随着她说话一跳一跳,“是小白发现你的。”

    “小白……是谁?”青葙的视线落在她怀中的长毛白狮子猫。

    南宫铃奇怪地回视过去。她手指一挥,马车的帘子便飘荡起来,露出驾着马车的少年。少年戴着一张白色的面具,驾车技术十分高超。

    南宫铃让他说话,他才开口;没有大小姐的命令,他便一声不吭。

    “小白是我的家仆。”

    南宫铃当初雄心壮志独自离家,分院日没选上符修后,心情非常不好。南宫老爷夫人担心女儿,便遣了女儿从小到大的护卫小白来照顾。加上她后来选了驭兽学院,有了这一堆猫猫,大小姐这才开心起来,彻底忘了要当符修的事情。

    毕竟,谁能拒绝猫猫呢?

    “小白说,还好捅你的那个人没下死手,两肩都避开了关键的心脉位置。不然等我们发现你时,你早死了。”南宫铃抚摸着怀中大白猫的脑袋,“你是被人寻仇了吗?”

    大白猫的样子蔫蔫的,喂它东西也不吃。

    眼前浮现出司师姐冷清的脸,青葙心情复杂:“算是吧。”

    “你这只猫生病了吗?”她转移话题问道。

    青葙从前在云山城,蹲着身子给巷子里许多流浪的猫狗看过病。

    大小姐发愁地点点头。

    她来此乡下,便是为了寻找一种野草,紫花苜蓿。

    玄机岛上那家灵兽店的小雪姑娘说,紫花苜蓿可以治猫的食欲不振,精神不济。

    只是,她和小白两个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于是便将目之所及,田野里所有紫色的植物都拔了回来。

    青葙在一堆花草里认真扒拉。

    肩头拉扯着疼痛,但可以忍受。

    “是这个。”

    她将紫花苜蓿简单处理,撕碎一些,放在手心。

    白猫伸出舌头一舔一舔,手心便湿湿的。青葙也情不自禁露出浅浅的笑容。

    大小姐于是想,喜欢猫的就是好人!也不枉自己救了她。

    马车迎着月光,掠过树影,一路进了城。南宫铃撩开车窗帘,那家灵兽店店门紧闭,看来今晚小雪姑娘不在。

    以后,总不能全指望着小雪姑娘。

    想到这里,大小姐问道:“我和小白得带着我的猫回房子里。你呢?打算去哪?”

    “我去琼游殿。”

    舞会应该已经开始了。

    失血后极度虚弱与困乏的感觉席卷了全身,但青葙答应了一个人,一定会到。

    “可是你的裙裳都破了诶!”南宫铃叫道。

    果然,青葙的脸上露出几分为难的表情。

    很好,一切尽在大小姐的掌握中。

    南宫铃开始谈判她的条件:“我送你一件裙裳,你以后帮我照顾猫猫怎么样?每个月我还付你五十两灵石的工钱。”

    五十两确实很少很少,可本大小姐最近手头不太宽裕。

    都怪南宫艮那个没用的家伙,居然才有那么丁点钱。听说他之前拿着五万两灵石,去打造了一块青绿色的棋盘,名为“千里江山”棋。

    真是败家子!

    她一边观察着青葙的脸色,一边考虑要不要加码到一百两。

    没想到青葙却问:“大小姐,你还养了些别的吗?”

    “?”

    青葙眨眨眼,真诚道:“别的我也能照顾。”

    “还养了金甲龟、黑白双头鹤、千鳞蛇……”大小姐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哎呀,千鳞蛇太麻烦了,老是爬来爬去,我只能在乡下包了一大片山林给它住……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害怕蛇吗,怎么都吓哭了?”

    “不是。”青葙热泪盈眶地摇摇头,她几乎能想象到,大小姐养的千鳞蛇每天从八百亩的床上醒过来。

    “我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兴趣养一只能直立行走,能说话能算数的四肢动物?保证能解闷,吃得少!”

    南宫铃:“??”这是什么东西?

    青葙:我。

    *

    琼游殿内,乐声四起,人声嘈杂。

    大殿殿顶分布着数千个穹窿状藻井,雕刻精美,一井一景。

    抬头望去,有百鸟朝凤图,水中洛神图,鹿王本生图。

    正中中央是一幅巨大的星象图,以蓝色为底色,缀以一千四百二十七颗星点。

    正所谓“天上宫阙,琼楼玉宇”。

    殿中三五人围坐,桌子上放满瓜果佳酿。

    医修学院的师姐们刚刚表演完一首曲子。师姐黄文熙介绍道:“戌时阴盛阳衰,此曲多含金之商音,可以克制体内过多的木气,以免肝火过旺,调养身体……”

    台下,器修学院健硕的师兄们已经光着膀子准备表演鼓曲,引得大家欢呼声阵阵。

    “又来这招?”谢折悬靠在椅子上,往嘴里扔了颗葡萄。

    “谁叫人家百试不爽呢?”钱圜打趣道,“连丧姐都睁开眼睛了。”

    连日来的指导让越桑黑眼圈更深,她一手托着脸:“你两上去跳,我眼睛一定睁更大。”

    钱圜笑:“我看医修泻火的曲子应该放在器修的鼓乐之后。”

    一个古怪精灵的雪白少女在三人周围活动。她似乎对琼游殿里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左看右看,连瓜果也拿起来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

    “你把小雪带来了?”谢折悬问。

    “她喜欢热闹,”钱圜笑意盈盈地看着小雪,“我请示过欧阳师尊了。”

    “阿悬,”丧姐想到,“小师妹还没来么?”

    谢折悬淡道:“不知道。”

    钱圜饶有兴致地八卦:“小师妹今晚的舞伴是谁?”

    谢折悬依然淡道:“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行呢?”钱圜“啪”地一下打开扇子,边摇扇边告诫谢折悬,“听过一句话么,这养师妹就如养闺女,最要严出入、谨交游。若一接近匪人,是清净田中下一不净的种子,便终身难植嘉苗矣。”

    严出入、谨交游?匪人?

    医家师姐黄文熙下台,正好从三人身边经过,见三个人正一边说话,一边用接力用小橘子在桌子上摆了个长长的,蜿蜿蜒蜒的,巨丑的黄蜈蚣造型。

    ……你们三才是学宫三大怪人吧?

    另一张桌子上,阵修师兄韩照,畅意与朋友饮酒作诗。

    “此酒名为朝花夕拾。”他笑得舒怀,“采早上刚开的鲜茉莉酿制,晚上这会喝刚刚好。一旦过了今夜之时,这酒就会变涩发苦,喝不得了。”

    “好酒好酒!”左边丹修学院的卫平品了一口连连赞叹,想起要事,又关心道,“阿照,你今晚不用守定风波?上次贪杯误事,可被阵圣好一顿批呢。”

    “定风波根本没人破得了阵。上次那事闹得,现在也没有新生敢闯进去了。”韩照挠挠头道。

    “放心吧,我今天出门帮阿照占了一卦。大吉,是大吉。”右边占修学院的孙淮倒满酒杯,慢吞吞道,“咱们阿照能在一件事情上跌倒两次吗?那必然不能的。”

    “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

    “平生诗与酒,自得会仙家。”

    “今夜不醉不归!”

    ……

    钟盈捏了颗浆果,红色的汁液染红了手指。她兴奋地环顾四周:“果然没看到清光剑阁的那位——三小姐。”

    “石观音真的会动手?”周湘筠眼睫微微颤动,面纱遮掩着她的脸廓朦朦胧胧,在明灯下尤显得魅力。

    “那个废物就算死不了,恐怕也没了半条命。”萧霁举起酒杯,仰头饮尽,喉结轻轻滚动,脖颈上青筋微露,每一根线条都透露着愤恨与力量。

    “还有啊,那个小哑巴也来不了咯。”李道迫不及待地插嘴卖弄自己的本事。

    他让李观棋的舍友偷了他放在枕头下的海棠发簪,随手扔到弄影湖定风波阵中去了。

    听说李观棋已经去找了。就他那小身体,不会溺死在湖里吧。

    李道幸灾乐祸地想。

    *

    弄影湖畔。

    碎银般的月光洒在湖面,留下长长的痕迹。

    八根玉柱静静伫立,晶莹透彻。

    白衣少年李观棋临湖而立,他的衣袂随风飘扬,周身隐隐有灵光闪烁。

    细碎的额发半掩着眉毛,他轻轻垂眸,便感应到了那支海棠发簪。

    在湖底阵眼处。

    舞会已经开始了。

    他要去见青葙,不能让青葙等太久。

    下一刻,少年的身形已闪身到玉柱中间。湖中立即风起浪涌。

    腰间竹筒碧绿地透亮,仿佛蕴含着无穷无尽的灵气。

    李观棋静静地睥睨一切。他向天借一缕月光,掌心上便出现一根银线。

    他轻启双唇,无声道:“山写照,水传神,

    识吾真面目,

    得释幻乾坤。”

    银线轻盈落入湖面。却在顷刻之间,爆发出强大的天物之力,向四周扩散出一圈圈耀眼的光环。光环所过之处,八根玉柱齐齐被斩断,轰然倒塌,激起漫天水花。

    弄影湖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在整个千机学宫的上空回荡。

    连琼游殿的灯也不可避免地明暗闪烁。

    这个声音!这传来声音的方位!

    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韩照的脸都白了,酒也醒了。

    “说好的大吉呢?”卫平呆呆地,“孙淮,你能不能准一回?”

    钱圜挥手将害怕的小雪揽到身后,点明:“有人破了定风波?”

    连五境后期的阿悬都破不了阵。

    谢折悬双手抱臂,一副隔岸观火不疾不徐的表情:“有意思。”

    *

    青葙换上了南宫铃准备的一件云水蓝的衣裙。她穿上身,有几分惊诧。她从未感觉过如此丝滑柔软的料子,一点不粗糙,一点不会扎背。

    她一个人走在去往琼游殿的路上,衣裳每被风吹动,就像水在轻轻流淌,衬托着她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好舒适的衣料。她贪婪地想。

    尽管肩头依然疼痛难忍,青葙决定跑起来。少女的身影落满了柔和的清辉。

    她要去见李观棋,不能让李观棋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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