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und:1】

    “尤娜……殿……”

    谁……?

    “尤娜……”

    是谁在叫你?

    “尤娜……斯……”

    从未听过的男声自遥远的时光传来,携带着哀伤、悲恸,以及你不曾体味过的隐忍爱意。

    他是在……和你说话?可记忆中并不存在这样的人。

    “好好活下去。”金色的模糊影子在你眼前浮现。

    “要坚强,一直坚强,永远坚强。”带着薄茧的手指温柔地抚过你的脸。

    “要勇敢的、为了未来的自己,活下去。”

    “尤娜?”

    低沉沙哑的嗓音逐渐变得轻柔婉转,自心底勾起深深的怀念。

    “尤娜!!”

    你似乎很久没听到过这个声音了……

    “尤娜·尤利西斯!!!”

    “!”

    漆黑的视野里出现星星点点的橙红色光斑,倏忽又聚焦为几团跃动的篝火。

    你猛然清醒,身后传来少年们兴奋的窃窃私语,眼前是几十颗颗窜动的人头,即便只能看见后脑,你也能确定周围的人群年纪尚浅。若问为什么,显然是他们制服上的对剑和盾牌让你有了这一判断。

    讨伐之剑——训练兵团的徽章,那是在分化为执法者、探索者和守护者之前每个新兵都要经历的阶段,背后绣着这种图案的,大多是十几岁的年轻人。

    “尤、娜、尤、利、西、斯!”

    方才还婉转清亮的女声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脑中的那根弦突然拉紧,你屏住呼吸,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内心忐忑地转向她,在看清那张面孔时,心脏漏跳了一拍。

    那是你多年未见的好友,蕾伯蒂·安吉鲁斯的脸。

    花样年华的秀美容颜,一笔一笔描绘勾勒着泛黄的记忆,那是你人生中的第一个遗憾,是在梦中无数次想要弥补的缺失。

    沉浸在与故人重逢的无尽喜悦中,一时不禁泪光闪耀,她见你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表情由忿忿不平转为明晃晃的嫌弃。

    “呃……就算马上就要毕业……你也不至于这幅样子……”

    “又不是……又不是以后就见不到了……”

    她支支吾吾,语气夹杂着几分不安,可惜此刻的你并没有领悟。

    “回溯的时间点如何确定?”

    “……由你的意志……自主选择……”

    你想起那个沙哑低沉的声音,结合现在的情况看,它确实兑现了承诺。但你刚才并没决定要回归的时间点,为什么它会默认将你送回了九年前?

    在你抿嘴沉思之际,人群爆发出小小的躁动,蕾伯蒂将目光投向前方,随即拍了拍你的肩,示意你向前看。

    你顺着她的指引望去,那是一方小小的简陋高台,由于年代久远,和你记忆中已经大不一样。当看清走上台的那个人影时,你眼底的水光又亮了几分。

    那是埃尔文·史密斯。

    841年,时年31岁的,还是分队长的埃尔文·史密斯。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憋闷感致使眼睛和鼻子都有些发酸,你的双唇在微微打颤,此情此景,让你瞬间明白了自己回到这里的原因。

    841年,你刚从训练兵团毕业,被分别五年又在训练兵团重聚的好友蕾伯蒂拖来观摩调查兵团的宣讲。

    那一天,基斯团长因公外出,演讲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当时名声鹊起的新秀——埃尔文·史密斯身上。

    那一天,一向无欲无求随遇而安的你第一次萌生了“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的念头,尽管这个念头仅仅维持了几秒便烟消云散。

    那一天,你还是一张未经泼墨的白纸,有着爱你的家人,无话不谈的挚友,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信心满满地准备踏出人生的第一步。

    那一天,已经远在九年之前。

    而现在,你又回到了那个起点。或许是因为在潜意识里,你将那天作为自己介入这个世界的开端。

    埃尔文在台上讲了什么,你完全没有听进去。

    唯一入耳的,是他在掌声雷动中的那句结语——

    “我们终会在没有高墙的世界相遇。”

    一个小时后,你和蕾伯蒂坐在附近一家平价小酒馆里,相对无言。从演讲结束到现在,你整个人仿佛丢了魂一般。

    一方面,这短短几小时内的经历实在过于违背常理,尽管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可要顺理成章地接受多少还需要一些时间。

    另一方面,这次回溯的跨度太大,毫无计划的你现在更加迷茫。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去改变历史显然是痴人说梦,那么究竟该怎样做,才能避免走向那个绝望的终点?

    太阳穴突突狂跳,大概是思虑过重,你神色凝重,眉间堆起一座小山,纷乱的思绪交错纠缠,最后化作一声声长叹。

    “尤娜……”

    对面的女孩托腮蹙眉,显然是对你的沉默有些不满。

    “我说!我们明天就要各奔东西了诶!以后再聚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这顿散伙饭你就打算以叹气和我交流吗?”

    “啊……不!当然不!”

    “我、我只是有点舍不得……对不起啊,蕾伯蒂~”

    你有些慌乱,连连摆手,拙劣地模仿着自己十七岁时的举动,甚至在句末加了一个做作的上扬语调。

    “……?”

    她显然不是很吃你这套,眼中的不满化作狐疑,双手撑起身子,有些夸张地观察着你,像是要挖出那个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灵魂。

    “你到底出什么问题了?发烧了吗?”她用手背贴了贴你的额头,确认体温正常后,又疑虑道:“不会是戴了尤娜面具的什么其他人吧?”

    你有些尴尬,虽说这张脸的确是原装,但现在的你到底还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尤娜,的确不好说,为了掩饰心虚,只好笑着和她打哈哈:

    “当、当然不是……啊哈哈哈……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刚才叫我什么?”

    “蕾……”

    这下,你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你和她自幼相识,虽然在你十岁那年断了联系,但四年后又在训练兵团重聚。训练兵三年,你们几乎形影不离。因为关系亲密,你很少对她直呼其名,大多情况下叫得都是她的昵称——蕾比。

    “……”

    “抱歉……蕾比……”

    “我只是……想到我们可能长久不能见面……一时感到有些……”

    你没有将话说完。

    你此刻的感情不禁源于“此前”,也来自于“之后”。

    根据上一世的记忆,一年后,也就是842年,蕾伯蒂会在第18次壁外调查中,为从奇行种的口中救下你,以身犯险,最终牺牲。

    你至今仍记得从巨人口中掉落的那半截手臂。好友的死亡仿佛成了力量爆发的催化剂,面目狰狞的敌人再也吓不住你,你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在战斗。

    爆发一般的状态大约持续了半小时,勉强让你撑到撤退。在同伴赶来支援的那一刻,你的体力和精神都几近透支,靠着两把刀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去。

    讽刺的是,回到壁内后,那次作战表现让你一跃成为新兵中的红人。在恢复期间,埃尔文甚至亲自来探望过一次你,官方而诚恳地,对你给予慰问和褒奖。

    受到备受瞩目之人的瞩目,对新人来说是一种荣耀。

    但你并高兴不起来。

    以挚友之死换来的荣誉,于你而言不是褒奖,而是诅咒。

    但时光无法倒流,你只好更加勤奋地训练,渴望着力量,渴望着强大,渴望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之人。

    但那力量此后再也没能爆发过。

    你最终还是……没能保护任何人。

    或许是你周身的低气压太过明显,蕾伯蒂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算暂时分开了,我们以后还能书信联系啊~”

    “宪兵团和调查兵团都有休息日,说不定我们有机会轮休在一天,到时候还要仰仗‘宪兵大人’的面子,带我和伊柳塞拉去希娜之墙见见世面啊~”

    伊柳塞拉是她的妹妹,小她三岁,印象中两人长得很像,都是白金色的头发、浅棕色的瞳孔。曾经,她也是被你视作亲妹妹的存在。

    上一世,在蕾伯蒂牺牲后,你曾劝说家人收养她的妹妹,但却再也没能打听到伊柳塞拉的消息。

    豆蔻年华,花蕾一般的年纪,却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和依靠。她最终会沦落何处,你根本不敢去思考。

    想到这,你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蕾比到底为什么要加入调查兵团呢?以你的实力,进宪兵团不好吗?对于伊柳塞拉来说,这也是个保障不是吗?”

    回应你的,是好友微微愣怔的神情,以及长久的沉寂。

    “呃……我不是——”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可能触及了对方某些难以言表的苦衷,你正打算转移话题,她却给予了你一个模糊的答案:

    “为了……自由……”

    “为了给伊柳塞拉……一个自由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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