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寂静,静得能听到树叶落下的声音。

    后江拾起一片落叶,叶子还是苍绿色的。视线往上延伸,树枝在和煦的风中摇曳,许是叶子承受不住风的重量失去束缚,最终走到生命的尽头。

    后江今日是去辞行的。

    两个多月了,时间并没有冲淡悲伤,只是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中独自疼痛。如今,他已孑然一身。天地之大,后江却觉得孤独。

    “阿江,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做了状元,你就是状元姐姐了,会有钱,会有仆人伺候,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养你一辈子。”。

    “真好,阿江,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姐姐。”。

    命运无常,后江还是后江,可是那个要当状元姐姐的人离开了。

    再想起往事,心隐隐作痛,后江深吸一口气,长长吁出。

    既然要做状元,那就去求学。

    他树叶投入水中,树叶在溪水中打转,最后顺着流水飘向未知的远方。

    沿途的景色安详静谧,清风吹呀吹,吹进后江的心灵,轻轻的抚慰他那颗遍体鳞伤的心。

    到了。

    这里,是后江最后的牵挂。

    后江正要敲门,一缕缕浓浓烟雾从门缝里渗出。

    细闻,不对!

    呛人的味道,这是!

    起火了!

    后江猛地推开大门,大股热量扑面而来,火势自最最里面的偏僻之处而起,火舌已经蔓延到前院。而那偏僻之处,不就是他今天要去的地方吗!

    “璇姐姐!霁兄!”,后江急了,他疾声呼喊。

    “李璇!”。

    “元霁!”。

    他卷起衣服,一路向着元霁他们的住处疾跑,有好几次火苗险些就要烧到他的衣角,他越跑越快。

    “霁兄”。“璇姐姐!”。

    没有回应!

    后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额头上是豆大的汗,他仔细扫过四周。对了!马匹!他跑过去看,果然没有!

    马匹不在,那就意味着他们出门了!

    人在恐慌的时候,只要抓住一丝可能的希望,就不愿意去想其他的结果,哪怕这丝可能经不起推敲。

    后江就是这样的。此时他无比庆幸:

    太好了,他们……

    “咳……咳咳……”。

    没等他舒口气,里面传来了咳嗽的声响。

    他的心再次提起来。

    这时房门倒了,里面的景象暴露在后江的视线中。大火汹涌,女子倒在地上,周围全是冒着火的断壁残垣。

    安娘子!是安娘子!是元霁的母亲!

    后江身体快过大脑,他眼角瞥见水缸,整个人直接跳进去,再起来时已经冲进了火里。

    大火灼烧,地面也带着温度,留下的一地水痕在高温下快速消失。

    “安姨,安姨你怎么样?”。

    安娘子已经晕了过去,里面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他的湿衣服被烘的直冒白雾。

    后江眼尖,发现安娘子身上已有多出灼伤,她腿上的衣物还在起火!他将自己还带着湿气的袖子盖在起火的地上,所幸扑灭了。

    啪——

    横梁应声而落,就在后江的脚边。后江来不及庆幸——

    啪!

    又一根。

    这回没这么好运,梁直接砸向两人,后江一把护住安娘子,梁重重的砸在他的背上。

    “嗯!”,后江闷声咬牙,剧烈的痛感后是灼人的热度,火!着了!他迅速将外袍去掉,打量当下的情势。

    整间房子摇摇欲坠,再不走,房子也要塌了。

    他直接将人背起来,周围四面都是火,只能冲了。

    一二三,冲!

    当灼人的温度散去后,后江也有意识了。

    他的背后,废墟之上还是熊熊烈火,冲出去的那一刻,他前脚刚出,后脚房子就坍塌了。

    他接了冷水淋在安娘子的伤口上,“咳……咳,”,昏迷的人有了细微动静。

    “您怎么样?”。

    安娘子呼吸急促,很难说话,

    大火中,她吸入了大量的烟雾,又极度脱水,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后江直接将水喂到她的嘴边,安娘子喝不进去,她没有力气。直到后江灌了一点点进去。

    他打算再灌的时候,安娘子开口了。

    “不,”,安娘子拒绝了后江的好意。

    她浑身发昏,心底怎么也压不住的恶心,呼吸也很困难,安娘子没有更多的精神了,甚至一度想要睡过去。

    她知道,她快要撑不住了。

    “谢,谢。”,她用尽力气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字。

    这气若游丝的样子,后江也意识到什么。

    “您坚持住,霁兄他们很快就回来了,您等等他等等……”。

    “霁,儿!”。

    “对,元霁,就是元霁!您坚持住求求您一定要坚持住求求您了……”。

    后江红着眼,不行!怎么可以这么残忍!失去至亲的痛犹如刀子一般割在心上,后江的心仍因为后澜的离去而痛。不!不可以!元霁不会的!

    “元霁已经在路上了,他就要来了,您再等一会儿,求求您了元霁不能没有你……”。

    安娘子努力去分辨少年,想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现在这个样子应该很不体面吧。这辈子啊,第二次这么狼狈了。她看着天,天上是七彩的虹桥。

    彩虹,真美。

    “你,是个,乖孩子。”,她承受着无比难受的痛苦,眼里却只有温柔。

    “嗯……嗯,”,泪水滑进嘴角,他能做些什么?后江声音发颤,“您等等元霁,不要说话,您……”。

    “我,可能,等不到,了。”,她祈求少年,声音嘶哑难听:“告,诉,霁儿,母亲,对不起,他。”。

    “好,好,我会的。”。

    安娘子的眼睛渐渐失去神采。

    “母亲!”。

    门外的声音让人心头一跳,后江带着泪水的脸看向来人,是元霁!

    元霁一个箭步就冲到了安娘子面前,“母亲,母亲!”。

    涣散的瞳孔在努力挣扎,安娘子连呼吸都无比艰难,听到元霁的声音,终于在与死神的博弈中赢得一线生机,她短暂的挣开死神的束缚,以极大的毅力强撑着。

    命运对她的生命虎视眈眈,她的人生已经在倒计时。

    “霁儿,”,安娘子眼里只剩下欣喜。

    “母,母亲,”,眼前的人是如此易碎,元霁颤抖的手无处安放。

    自五年前那场变革后,安娘子丢了神智,那样惨烈的记忆忘了也好,只是,他多么希望再见到母亲眼底对他的温柔,当日思夜想的愿望成真,元霁后悔了。

    “母亲,母亲……”。

    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他却浑然不知。

    “母亲,我在,”,他马上摸脉,“母亲,没事的,我带你去找师父,走,我们走!”。

    “听我说,”。

    “不要!”。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任性的拒绝。他苦苦哀求。“母亲你别说,我们先去找师父。”。

    安娘子使了劲拂去元霁的手,元霁僵住身体不敢说话。

    她抬起手落到元霁身上,元霁感觉轻飘飘的。

    巨大的恐慌朝着他袭来。

    他不敢动作,生怕弄疼了她。

    身体承受着极致的痛苦,安娘子好像触觉到了灵魂的重量,她一直觉得很重但现在它很轻。

    她脸上带着浅笑,是元霁熟悉的温柔。

    “霁儿,我记得,一直,记得。”。

    我没有失忆,我只是不愿意面对,如果没有嫁入皇家该有多好,安氏满门从未想过要出一个皇后。

    莫名的几个字,元霁从母亲的眼里读懂了她的意思。

    “对不起,你,受苦,了。”。

    “好好,我知道了。”。

    元霁死死的咬着牙,胸口仿佛有万金之中,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将头错过去,泪眼朦胧,整张脸因为极度的悲痛而扭曲。哽咽哭声压抑不住了。

    “不要仇恨,离开京城,好好,待,待阿璇。”。

    他回过头,红红的双眼带着哀求与恐惧,“好好我听话你跟我走……”。

    “来,不及,了。”,安娘子深深的看着元霁,深情里全是母亲对儿子的爱,“霁儿,不要,救我,”。

    “哥哥。”。

    “母亲。”。

    “父亲,你们,来了。”。

    安娘子喃喃,恍惚间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元霁顺着安娘子的视线看过去,后面竟是空无一人。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七色的霞光渐渐消散在天地间,最后一轮光晕于天际若隐若现。

    再去看安娘子,最后一个微笑定格在她的脸上,她永远闭上了双眼。

    彩虹散去,来时毫无预兆,去时没留下一丝痕迹。失去彩虹的天空空旷而单调。

    遥远的某地,了悟看着天上壮阔的彩虹,停下了赶路的脚步。当天空最后一抹彩色淡去时,高僧的眼里流过惋惜和哀伤。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了悟短暂的驻足已过去一个时辰,却于浮游而言已过去小半生。浮游朝生暮死,浮游一生与人相比何其之短,焉不知人又何尝不是一种浮游呢。

    周庄晓梦,究竟何处是梦里?何处是梦外?

    “命运。”。

    人影走过带起一阵风,了悟的叹惋声被风吹散直至再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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