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锵——”

    临近午夜,在黑到一望无际的街道上,巡街的人随意地敲击了一下手中铜锣。

    这突然而至的声音似乎是唤醒了整个街道,有多少人因此醒来,翻了个身,在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声之后,又沉沉地睡去?

    浓浓夜色中,星星点点的烛火摇曳几下,在确定了挣扎无望之后,倏忽消散。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随着被刻意拉长了的声音渐渐远去,本就困乏的街道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风影飘摇间,仿若是一呼一吸,各处气流涌动,四通八达。

    对于这西凉国永安城内某处破庙所养大的某个小乞儿来说,这天的白日里,真可谓是诸事多多。

    上午的时候,小贼成功地偷偷潜入了某个王爷的家里,而且是在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盗出了一件月白色的崭新长袍,以此来作为对“月哥哥”衣服丧命于自己之手的小小补偿。

    下午的时候,这位自诩是“天下第一”的小贼还很是热心地从西街又顺手牵了足以做个床的砖头回来,据说,那个地方可是正在给某个皇帝新封的小侯爷盖大房子呢,这位小贼可真是不可谓不胆大包天呐!

    迟诺:咳咳,我们要广大发扬我们贼门的优良传统嘛,偷尽天下金银珠宝,顺手取得百家财货!

    冥焰:表狡辩!→_→

    迟诺:好吧,我错了,不该拿那么多的……

    不过,反正,我拿回来的这些砖头,他们也只是堆放在了一个超级偏僻的角落里嘛,不拿白不拿,是吧是吧?

    某小侯爷府上的工人:咦?奇怪了,要用来盖下人茅厕的砖瓦怎么全消失了?!

    候府管家:不行,此等神谕事件得赶快禀告小侯爷!

    这眼瞅着到了傍晚的时候啊,小贼就又变回了乖乖的崽儿,在冥焰“弟弟”冰凉凉的“羡慕”目光中,给需要养伤的“月哥哥”搭了一张床。

    虽然,不怎么对得起人家的一身细皮嫩肉就是了……

    这一天可谓是累坏了,但是,最让迟诺感到兴奋的却是:“月哥哥”竟然在这一天的最后,别别扭扭地跟她说了一声“谢谢”!

    她本以为自己会就此兴奋得失眠到月亮升起来哒,然而,事实上,她在躺到席子上不一会儿后,便直直地坠入了梦乡,还是一去不复返的那种。

    “姐姐……迟诺姐姐……”

    微弱的呼救声从较远的方向传来。

    听到那在记忆中尤为熟悉的声音,迟诺心里猛地“咯噔”一声,面露担忧地往四周寻找着,唯恐错过一丝一毫。

    “老大,救命……”

    那声音又一次传来,比之于之前的声音,更显微弱。

    “糖糖、果果,你们在哪儿?”她慌张地在四周转着,大声呼喊着询问道,“你们还好吗?”

    这里是哪里?!

    冥焰在哪里?!

    糖糖和果果又在哪里?!

    硬生生强迫着自己冷静了下来,强行按耐住心口一抽一抽的疼痛,迟诺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寻找到更多的有关信息。

    哦,她是在破庙的小院子里,只不过,地上到处都是血,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的。

    红艳艳的血色直直地映入了她的瞳眸,烧得胸腔里的心都快要熟透了。

    一滴,两滴,三滴……

    就在她近乎绝望了的时候,那道微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迟诺姐姐……救,救救我们……”

    凭着直觉,快速地确定了声音的源头,迟诺不管不顾地冲向了小庙里。

    ——这种时候哪里还来得及制定策略啊?

    她踩着地上的血迹,大步迈进了破庙,只见那脏兮兮的地面上,有两个小孩儿正趴在地上,似乎已经是无知无觉的样子,两人双手交握。

    他们的身下是一滩暗红色的血泊,刺目得很。

    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男人正在温柔地替一个女人拭去脸上沾染到的些许血迹,女人则是拿着一枚手帕,在为那个男人擦汗,两个人好一番柔情缱绻。

    迟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这个男人,正是“月”!

    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出个声儿表示下她的存在。

    因为,就在下一秒,他们所有人都被漫天的火光所淹没。

    然后,破庙不再。

    家,消失了……

    “啊——”

    迟诺从噩梦中被惊醒,一个鱼打挺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睡在她身旁的冥焰也坐了起来,“做噩梦了?”

    迟诺惊慌失措地抱住他的脑袋揉了揉,又爬起来查看了一番糖糖和果果。

    ——俩小孩儿正睡得不知身外事呢,那睡姿,当真是一个比一个销魂。

    简直了,白天训练的时候,就算是掰断了骨头都做不到的动作,这不,原原本本、完完美美地在睡梦中得以展现。

    “姐姐?”果果向来睡眠浅,迷迷糊糊地扒开眼皮看了一眼迟诺。

    “没事儿了,睡吧。”

    给糖糖和果果压了压被角,又摸了摸他们的额头,迟诺这才松了一口气,倒回去,用被子蒙住脸,继续睡。

    冥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见她睡着后,这才回去继续睡觉。

    虽然……已经不再需要依靠睡眠来补充体力,但是……

    冥焰闭着眼睛,很缓慢很缓慢地伸出小指,勾住了身边人的小指,嘴角在睡梦中亦勾勒出了一抹幸福。

    等迟诺一觉醒来,已然是第二天日上三竿。

    “迟诺姐姐——啊不,是迟诺老大!”

    脱口而出的糖糖在被冥焰瞪了一眼后,赶紧改了口,继续喊道。

    “怎么了?”迟诺裹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被子,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月哥哥刚刚救了一个仙女姐姐回来!”

    “啊?”

    迟诺还被睡意蒙盖着,愣愣地坐在那儿,没能反应得过来。

    不过,也用不着她继续反应了,因为“月”已经抱着那个糖糖口中的“仙女姐姐”进入了破庙之中。

    只见“月”很是温柔地把怀中的女子放在了迟诺专门为他所搭建的砖床上,还细心地用一块雪白的手帕,为那女子擦干净了脸上不小心沾染上的污渍。

    好一个清雅如兰、国色天香的女子!

    女子的眼睛动了动,醒了过来,张口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先不要多说了,我先去给你拿药,等伤好了以后再说。”“月”温柔地对女子说道,眼中的宠溺与怜惜几乎可以滴出水来。

    转身,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月”走出了破庙。

    “多谢,多谢诸位的收留……咳咳,咳……”女子环视四周,气喘吁吁地撑起身,笑了笑说道。

    “可比你家男人有良心多了。”

    冥焰冷笑道,随即又跳脚地看向他身后,“哎——干嘛掐我?!!”

    迟诺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又掐了他一下。

    “这位……姑娘,敢问怎样称呼你呢?”迟诺“友好地”咬着牙问道。

    “你们叫我月儿就好了。”

    女子腼腆一笑,抬起胳膊理了理那一头如海藻般柔顺的长发。

    “月哥……哎呀,老大,不要揪我头发嘛!”糖糖委委屈屈地小声抗议道。

    “唉,姑娘,是这样哈,”迟诺尽量让自己扯了一个笑脸出来,“你看看我们家,爹娘死得早,就剩下了我们这一帮兄弟姊妹,我年龄最大,也就不到十五岁,最小的果果,才五岁。诚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我身为一家之主,总得为自家的弟弟妹妹多想想,您看是吧?”

    “理应如此。”月儿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

    “姑娘啊,你看,这首先啊,我们这家徒四壁的,这破庙勉强可以遮风挡雨,但也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果果也双眼泪汪汪地看着月儿说道:“我们家的钱都是老大冒着挨打的风险偷……”

    迟诺赶紧捂住了果果的嘴。

    眼神示意:这个这个,我们就别说了啊乖~

    果果乖巧地点了点头。

    迟诺松开手,拿出来自己平常讨东西时的可怜劲儿,继续果果的话说道:“……赚来的,毕竟,我这当老大的,还得给两个弟弟攒钱娶媳妇儿、给果果置办嫁妆呢。这生活,不容易啊……”

    月儿犹犹豫豫地摸向了衣兜:“我这里还有些……”

    “姑娘,”迟诺打断了她的话,“我看你这些伤倒不像是普通的刀剑所伤,若是我所料不差,应该是某些灵器,甚至是……仙器所导致的伤口,可对?”

    月儿逐一地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她那细细长长的双眉微蹙,眼角微微眯起,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落里,手摸向了袖袋里的匕首。

    冥焰冷哼了一声,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迟诺的口气严厉了几分,眉目挑动间,竟是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威势:“我们兄妹四人都是普通人,这,你身为一个修仙者自然能够轻易看出来。我们普通人遇上你们这些修仙者,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的自保能力,而你,即便是在逃亡,最起码也可以保护得了自身的安全。我倒是无所谓,可我这些弟弟妹妹们年龄还小,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因你而死?”

    “我……”

    月儿的目光闪了闪,死死地咬住了下唇,挣扎着便要起身下床。

    “救命之恩本当没齿难忘,月儿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这位小公子还请放心,月儿是绝对不会伤害到你和你的亲人的,月儿也不会继续待在这里拖累到你们大家的……我……我这就离开……”

    月儿言语间咬字极为坚定,只是因为受伤的缘故,动作却很是艰难。

    可她并未放弃,终于攀向了床缘。

    “仙女姐姐,要不,要不你就……”

    看着月儿神色痛苦的样子,糖糖有点儿心软了。

    果果赶紧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把糖糖拉到一边去小小声地教育道:“糖糖哥哥,一个‘月哥哥’就已经让老大那么辛苦了,如果不赶走她的话,老大和冥焰哥哥肯定会更辛苦的!我跟你说……”

    “我看谁敢赶月儿走?!”

    “月”提着几个药包突然出现在了破庙门口,几个大步冲了上来,把受伤的女子抱在怀里。

    他周身爆发出一股无形的气势,震得除了他和月儿两人之外的其他人都摔了出去。

    还没摔到地面的时候,迟诺就赶紧伸手一捞,就近地护住了糖糖和果果,冥焰则是把他们三个人都抱入了怀中。

    “冥焰,你没事吧?”

    一落到地上,顾不得浑身的疼痛,迟诺赶紧地看向了被她压在背后的冥焰,还有被自己紧紧抱在怀里的糖糖和果果,“你们呢?都没事儿吧?”

    不待三人回答,“月”直接拔了剑出来,一剑划在地上,厉声道:“今后,以此为界,互不相犯!”

    向来最是吃不得亏的迟诺这一次却并没有反抗,而是紧紧地盯住了对方的胸前。

    ——那里原本是挂着一枚玉佩,一枚雕刻了一个“月”字的玉佩,一枚被他挂在心口且时时摩挲的玉佩,一枚就算是她在寒冷日子里出门偷盗导致重感冒时、都没能舍得取来换些药物的玉佩。

    迟诺坐在地上,伸长了脖子抬起头问他:“你的那块玉佩呢?”

    “月”用力地抓着药包,药包被迫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最后冷哼一声,就回到了床边。

    只见那个如皓月般清朗秀丽的男人正垂下头去,温声细语,倍加关怀。

    看来,这个男人并不是不懂如何去关心别人,而只是,没有遇到那个值得他去关心的人。

    迟诺垂眸,安静地跟糖糖和果果一起扶起了冥焰。

    然后,四个人,两大两小,一起沉默地收拾着这一半的屋子。

    冥焰看着她眼中的难过,握紧了拳头,正欲转身时,却被迟诺用力地抓住了手。

    冥焰回过头去,看向她。

    迟诺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嘴角含了一抹苦笑,小声说道:“不要为了我一时的不快而提前暴露了自己修仙者的身份,你根基尚浅,不要得罪他们。”

    “我说过,”冥焰的眼神同样坚定,他说道,“我会保护你,迟诺。”

    “来日方长,”迟诺扯扯嘴角,笑了笑,“姐姐等你长大。”

    冥焰看着她,良久,用力地将她抱进了自己的怀中,没有再言语。

    这世界,本就是强者为尊,没有实力,那就只能憋屈着给人当孙子。

    迟诺摸了摸冥焰腰间的长发,眯起了眼,一双常年透着慵懒讽笑的桃花眸,头一次,添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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