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压压的地牢深处,沉闷得让人心头发出丝丝痛意。弯曲盘旋的廊道一眼望不到边际,视野交汇处,只有沉重的黑暗。

    想来,每一个被关在这里的犯人都会感到憋屈至极,却又无可奈何,无力出逃。

    “挽月啊……”

    瘦瘦小小的身影微微动了动,叹息般地从舌尖倾泻出了这几个字词,“恐怕我就有心无力了。”

    “你不是风月堂堂主的妹……”林腾看了一眼在一旁笔直如松地守候着的暗翼,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词汇又吞了回去,改了口,“……弟弟吗?”

    “林腾。”

    魏迟诺微微眯起了眼睛,平添了几分摄人气势。

    她说道,“放了你,一来那是因为我求情,二来是因为你偷盗法宝只是为了救你的父亲,并没有犯下什么大错,而且,百善孝为先,你的举动也算是有情可原。但是,挽月身为风月堂的四大护法之一,公然挑衅堂主威严,偷盗法宝,已然构成叛逃之罪,无可饶恕!”

    林腾一时竟然被她无意中的严厉震慑住了三分。

    他心下暗叹,果然是兄妹,兄长能力滔天,小妹总也不可能会是一个任人欺凌而不还口、不还手的草包。

    他再次问道:“即便是我为她求情?”

    魏迟诺冷笑道:“我当初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答应了救你一命,而如今,我所能做到的都已经做了。”

    “林腾,我不欠你的!”

    虽然林腾已经确定了自己无法救出挽月的事实,但是他却着实没有想到,自己本该有的愤恨竟一点都未曾出现,反而多了几分庆幸。

    他庆幸,至少,在自己离开后,这个坚强的女孩不用再独自难过、独自坚强,不用在受伤之后偷偷藏起来独自疗伤了。

    她在学会了如何自己保护自己的同时,也将会受到来自足够在乎她的人的不遗余力的保护。

    “如果我今天破了这地牢,有几分可能生还?”林腾想了想,又一次问道。

    毕竟是自己曾经以为可以娶作妻子的女人,虽然,只是交易……

    “呵呵,”魏迟诺泠然笑着斜睨了他一眼,“我从来不救自寻死路之人!”

    一语,已然道出了必然答案。

    “怎么,你要试一试跟她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看对方不说话,魏迟诺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腰间长剑的剑柄之上,只挑着一双英气的剑眉问道。

    “不。”

    林腾在心底最深处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父亲对我恩重如山,我绝无可能为了其他任何人而做出对不起他的事请来。”

    果然,即使是说得再冠冕堂皇,但实际上却是,哪怕是再博爱的男人在遇到自己所真正爱的那个人之后,都会变得自私与心狠。

    爱?

    林腾被自己心里所冒出来的这个字惊了一惊。

    原来竟是如此吗?

    怪不得常日来的相处,自己倒是在这小小的女孩面前,无数次地主动撕下了自己对外翩翩公子的伪装,不是信任,倒是认同。

    他认同了她的存在,认同了她的气息,认同了她活动于自己的领域而不加阻挠。

    果然就像是那小子说的那样,恃宠而骄么?

    一个人往往会去主动伤害的人,只有他自己所真正在乎的人啊!

    想到了自己当下所正处于的立场,林腾垂下了眸子,低声道:“我知道了,不再奢求。”

    只不过,这份只给对方带来过不愉快的爱情,在今后,只会成为追忆。

    “这样才对嘛,”魏迟诺一副“哥俩儿好”的样子,一把搭上了对方的肩膀,一边奇怪着对方这一次为什么没有挣脱开来,一边嘻嘻哈哈道,“走吧,爷送你出城?”

    更加令魏迟诺惊悚的是,林腾在凝视了她很久,就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刻在心里之后,竟然笑了?!

    笑得极浅极淡,但是眉目俊美,仿若入画。

    面对这一笑,这位大老爷头回对她漏出来的笑容。

    魏迟诺彻底懵了,怎么看怎么觉得瘆得慌,心道:这人不会这般记仇吧?这临了了,还得下死功夫记住爷的长相,好在今后每天在心里偷偷地放个小人儿扎?

    好的吧,好歹也算是爷的一项人格魅力好伐?

    ——她只能这般来安慰下自己“惴惴不安”的小心灵了。

    只怕,要是林腾知道了她的内心独白的话,会被气到吐血的吧?

    自己不就是想要好好地笑一下,在最后的时刻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吗,这人反倒是还疑神疑鬼了?莫不是受虐成瘾了么?

    “出来吧!”

    城外郊区处,魏迟诺站在树荫下,望着远方,头也不回道。

    静默数十秒之后,原地站着的还是只有她跟暗翼。

    “别躲了,糖糖,果果,你们撅在草垛子外边儿的屁股,老子早就看到了!”魏迟诺转过身来,一声咆哮。

    藏在草垛子里边的糖糖跟果果一听这话,赶紧钻了出来,一人捧了一个大鸡腿啃着,屁颠屁颠地跑到了魏迟诺面前,在阳光的照射下,吃得那叫一个满脸油光闪闪呦。

    还扭动着小小的身子,试图阻挡住魏迟诺行进中的视线。

    魏迟诺无奈扶额:“还有你,冥焰,咱好歹找一颗比你高的树藏着行不?”

    “哼!”冥焰臭着一张脸从他所遮蔽的那棵树后走了出来,瞥了一眼魏迟诺刚刚所在注视的方向,怪声怪气道,“人家都走远了,你还看?”

    “没有啊!”魏迟诺摊摊手,笑得很无辜,“我刚刚只不过是在走神。”

    “走神?”冥焰磨了磨牙,“在想自己要不要追上去,从此跟他亡命天涯?”

    “当然不,”魏迟诺习以为常地软了身子,懒懒地靠在了冥焰的身上,揽住他的肩膀,说道,“我刚刚是在想,我们接下来该去哪里玩儿?”

    “鬼才信你,谎话连篇!”虽然嘴上说着不信,冥焰的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了几分。

    “哎呀,”魏迟诺哀嚎一声,“刚刚只顾得上装逼了,倒是这几天的学习任务快要把老子给榨干了!”

    都不用冥焰开口讽刺,糖糖瞬间自以为心领神会地get到了冥焰的毒舌所在,鄙夷地看了魏迟诺一眼:“老大,你都快废了,还不快点多多努力?小心嫁不出去!”

    “哥哥,你肿么可以这样说迟诺姐姐嘛!”果果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明明魏宵哥哥说过的,姐姐这只是在努力地追上同龄女孩子们的脚步而已!”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扭过来头,得意地朝魏迟诺邀功道,“迟诺姐姐,我说的对吧?”

    魏迟诺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确定它还健在、并没有因为血崩而英年早逝之后,便故作淡定地挥了挥手道:“放心放心,对于你们老大我来说,都是小意思啦。”

    在魏迟诺没有看见的角度里,冥焰狠狠地瞪了自己家的这两个熊孩子一眼。

    两枚无知熊孩子虎躯一震,就地立正站好,在冥焰的眼神攻势下,僵硬着身子靠近了魏迟诺,声音颤抖地讨好笑道:“老大,您学习辛苦了,不如我们来给您按摩按摩?”

    魏迟诺昏昏欲睡地靠在冥焰的怀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一口答应道:“好哇……”

    就在四只爪子即将触碰到魏迟诺的身体时,冥焰一巴掌呼了下来,俩孩子赶紧抱头鼠窜到了远远的地方。

    “冥焰哥哥,我们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没做,得赶紧过去,就不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老大,你自求多福吧!

    暗翼在冥焰的冰冷目光下,也赶紧浑身颤颤地尿遁了。

    “你……很累吗?”在感觉到怀里的人就快要睡着的时候,冥焰突然开口问道。

    “唔……有点吧……大概……”

    她能说,她就是懒癌上头了吗?

    明显不能!

    在这三小只的面前,她还是需要维护一下自己高大威武的美好形象的!

    ——你确定?!

    “哦。”冥焰难得温柔地点了点头,抱着她坐下,并让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腿上。

    然后,伸出了手……

    不一会儿,林子里果然响起了魏迟诺杀猪般的嚎叫:“啊——冥焰,你!你谋杀啊——”

    几秒种后,冥焰黑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出了树林,走人了。

    而摔落在原地的魏迟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冥焰的背影,纠结着自己到底应不应该追上去。

    不过,也没敢纠结太久,她赶紧一个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毫不在意地拍了拍身上的碎草屑跟灰尘,大迈着步子往前追去:“等等老子,不,等等我啊,冥焰!”

    这孩子,真心是越大越不好哄了!

    月明星稀雀鸟还,谁家儿郎夜难眠。

    无言对影醉三千,擎杯高举叹流年。

    世人只知醉三千,素不知,醉的是人耶?万物耶?抑或天地浮华皆醉耶?

    独倚窗栏,长袖在夜空蹁跹,如狐美人素指执杯,正似是盛了那月宫之水,在其喉间汩汩而流。

    波光潋滟尽头处,便映下那羊脂玉光,温润如水,更衬得那人脸庞白皙黯淡。

    月斜酒尽,美人突然蹙眉,剧烈咳嗽了起来,似乎是要把自己的心、肝、肺都一同取出来,横放街头。

    一缕酒水从美人的指缝间缓缓淌下,一如溪流从山涧处熙攘而过,在月光的洗礼中,便化作了点点星光虚弥。

    伴随着星光为彼端人的音容面貌筑起了一架穿越时空的桥梁,那美人身周的无尽淡漠便倏地消散去了一大半。

    勾起舌尖,携去了唇畔的点滴酒水,魏宵开口道了一句:“你来了。”

    “嗯。”对方回答道。

    二人的语调均没有丝毫起伏,就仿佛相见与分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他们的相处已然成为了一种习惯——你在或是不在,我都会把你装在心里,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忽视你,更不会因为时间或是空间的阻隔而借口不再了解你,不联系,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你在我的心里。

    最先被凝聚起来的是衣服,金黄色的五爪金龙一直向上蔓延至了脖颈处。

    然后,是被抿紧了的一双似乎是昭示着什么的浅色薄唇,以及高挑俊秀的鼻梁。

    最后,终于是那双深处有着深深疲惫、却被它们的主人强自掩盖所有的眸子。

    这人的眉眼处最是好看,一蹙眉、一动眼间,尽是威仪。冷到极点、也凶悍到了极点,强大如斯,冷静如斯、执着如斯、尊贵如斯。

    “你……”那人皱了皱眉头,“怎么回事?”

    “呵呵。”魏宵笑了笑,抬袖掩唇轻咳,“我,咳咳,挺好的,就是,咳,有点事情需要,需要,咳咳咳,跟你交代一下。”

    男人皱紧了眉头,恨不得直接过去,眉目间也多了几分狠戾:“不管你正在做什么,马上停下来!”

    “咳咳,”魏宵终是撤下了以往习惯了的妖娆,只勾着嘴角调笑道,“嘿嘿,能看到你露出这副模样来,咳,也,也是挺不容易的。”

    要知道,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可是经年不变,这整个世间,也只有那么两个人可以让他多那么几分情绪变化。

    很不巧,他便是其中的一员。

    还是坐稳了大庄的那独一份。

    男人想了想这人素来吃软不吃硬的性情,又不得不强生忍着内心里毁天灭地的暴躁,平缓了语气道:“身体重要。”

    “魏元,”魏宵笑得像是个偷吃了一嘴蜜糖的孩子,满脸的得瑟炫耀,“你知道嘛,我见到小诺儿了呦。”

    愣怔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些什么,魏元猛地瞪大了眼睛,全身前倾,急切问道:“她在哪儿?”

    “她呀,就在……”魏宵翘着个二郎腿儿,坐得毫无正形,拉长了声音,勾搭着眼前之人的好奇心。

    “快说!”魏元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形了,有点狰狞。

    “就在我身边呢,”魏宵也知道这人没什么耐性,就勾着指头指了指身后,“在我隔壁房间里睡觉呢。”

    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魏元这才冷静下来,先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良久,直到魏宵被他看得头皮都发麻,忍不住开始暴躁的时候,魏元这才开口,声音深处竟有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强自压抑,仿佛只需要一个触发点,便足以移山填海:“她……她还……”

    “不就是想问一下‘她还好吗’,对吧?”魏宵体贴地帮他补全了那一句断断续续的语句,笑得眼角眉梢都翘起来了,“也不看看是谁在护着的。”

    魏元每次看到他这个表情,都忍不住想要看看这人屁股后边有没有露出来几根狐狸尾巴。

    他忍不住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多少年了,久到他都以为这个人早已忘记了这个表情该如何调动面部肌肉了。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瞪大了眼睛:“那你……”

    “能够再见一见我的小诺儿,”魏宵浅浅笑着,难得在神智清醒的状态下,流露出了初生之时的乖巧,“这真的是太好了。”

    面对对方千年来第一次毫无杂质的展颜,即便是习惯了“管家公”形象的老大哥魏元,也是不再忍心责怪他了,哪怕是出自于关心,哪怕,仅仅只是想要这个人再……

    他都不再忍心剥夺他难得的快乐。

    “你说,这人间常说,多吃点山野菜,少吃点山珍海味,方是养生之道,人才能活得更长久一些,这是真的吗?”魏宵拿出来一方手帕擦了擦嘴角,随口问道。

    “我不知道。”魏元默了默,如实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要活那么久呢?”魏宵歪着脑袋,笑若稚子,何其无辜,又何其通透。

    魏元皱眉看他,不语。

    显而易见,魏宵也没想着等他回话,随即便露出了一口如同白玉般的牙,笑嘻嘻地自问自答道:“如果活那么久只是为了继续吃那些苦涩难咽的山野菜,只是为了活受罪,那为什么还要活着呢?那真的是在活着吗?”

    月转朱阁,风停尘落。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是谁,只一声轻轻叹息。

    魏元坐回了身后金灿灿的椅子,认真地看着眼前之人。

    仔仔细细,一点不落。

    然后,他艰涩开口,声音轻微到几乎是在风儿重新开始起舞时的那一刹那,便被携带而去。

    “……只要,你开心。”

    这样,便好了。

    这样,便,足够了。

    “我当然开心,我们离开的这些岁月里,不晓得诺儿受了多少委屈与苦楚,如今承蒙庇佑,她来到了我身边,我定会竭尽所能护她安好。”

    魏宵笑道,“你呢?为了我可以放心地把诺儿交到你手上,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魏元看着他,嘴角亦是勾了起来,说道:“既然南卫总担不起‘卫’字,那便暂且换个字吧。”

    “我不像你,总在意那么多是是非非。”

    魏宵倾斜着酒壶,悠哉悠哉地又喝了一口,“我只要,宝贝妹妹不受委屈就够了,旁的东西,咱俩担了她那份儿……真是的,要我说,何必非要我家娇娇软软的小妹做什么战神?”

    “既然天命难违……”魏元叹了口气道。

    “那就只好,改天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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