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子宸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络樱一向明明是不爱弹琴的,可是数年前的某日,她竟然能够听懂他弹的是《酒狂》。

    这首曲子放浪不羁,轻重颠倒,受到很多琴者的厌弃,他们大多爱的是那些温温柔柔的调子。

    而在不懂琴的人耳朵里,《酒狂》根本就是不折不扣的噪音。

    络樱不但能听出来他弹的什么,还与他细致交流了其他曲谱技法,也就是那一日起,他对这个远房的小表妹,有了更多的亲近。

    与之前疏离的成明显对比。

    毕竟,她是天后那边的人,天后是如何对待他母亲,让他母亲饱受折磨而死,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其实络樱与他相处了很多年,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不远不近的距离,络樱待他热情些,嘘寒问暖,事无巨细,他都只是很被动地回应。

    直到有一次,络樱为了救重伤的他,不惜用掉了她的族中圣物永相花,还丢了半生的修为。

    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气息奄奄时,他再是铁石心肠也被打动。

    这么些年来,看不得他们好,想要拆散他们的人也比比皆是。

    就算这个与他互通琴音的人不是她,又怎么样?

    他们已经分不开了。

    阙子宸面无表情地拨弦。

    奎星的琴音冷漠如冰。

    “若你不是她,那就到此为止,莫要纠缠。”

    华光玥浑身冰冷。

    莫要纠缠。

    好冷酷的字眼,好冷漠的男人。

    她忽然想大笑,笑起来眼泪又流了下来,又笑又哭。

    第一次觉得自己好丑陋啊。

    他把她当成是拆散他们这一对鸳鸯的坏人是不是?

    华光玥指尖停在引月琴弦之上,血滴落进琴身,嘴角也渗出了血。

    不值得,真是不值得。

    “去死。”

    华光玥袖手一挥。

    阙子宸感觉到胸口有一处受到了击打。

    他正大脑一片空白,忽然回过神来,胸口这道法术解开了。

    *

    阙子宸彻夜未眠。

    他告诉自己不必有愧,可满脑子都是华光玥。

    她说,她为了救自己,也丢了快半条命。

    如果是真的,那他真不是个人呐。

    可是怎么可能是真的,华光玥境界那么低,还能助他破上玄境?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寰星宫的宁神香闻之令人放松,可对此刻的阙子宸却毫无作用。

    要快一点提亲才行。

    翌日一早,他简单梳洗过后,径直往清玉殿去。

    走在千年寒玉砌成的台阶上,每一步他都走得很重。

    天帝端坐在九天之上,统御宇宙,面容冷峻威不可犯,身着刺绣着九爪龙图案的长袍,流光溢彩,似凝结了天地间所有精华。

    阙子宸恭敬作揖。

    “儿臣拜见父帝。”

    天帝只微微张了张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父帝前日问儿臣,生死渊一仗,想要何赏赐。儿臣想好了。”

    阙子宸偷偷瞥了一眼天帝,

    “还请父帝,赐婚我与络樱表妹。”

    天帝不语。

    阙子宸低着头,感觉时间每一秒都很难熬。

    尽管络樱是天后的远房侄女,自小就被接到了天宫,可以说是在天帝眼皮底下长大的,但天帝始终对她淡淡的。

    天后打的什么主意,天帝再清楚不过。亲生儿子死了,只能靠联姻来拉拢,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是白络樱,她不配。

    天帝不喜欢她,太平庸,平庸的伎俩,平庸的长相,平庸的能力,平庸的家境,如何配得上天后之座。

    他心目中另有人选。

    “赐婚可以。”

    阙子宸不敢置信,他抬起头,嘴角即将要上扬,可却听到天帝说,

    “但不能是白络樱。”

    *

    暗塔塔门打开的时候,华光玥看到华光曦的脸,比之前又瘦削了几分。

    那双冷漠的丹凤眼,红血丝满布。

    “你来做什么?”

    华光曦的声音沉冷,带着极度的厌恶。

    华光玥替她挡了鞭子之后,华光昭没有继续打她,可惩罚也没落下,她被封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塔里数日,美其名曰“思过”。

    她思了很久,很多年,不明白自己到底“过”在哪里。

    华光曦扫了一眼华光玥。

    她身上的神力泄了一些出来,周身的清气多了不少,只是能感觉到,她在极力地遏制。

    华光玥无视华光曦眼底里的厌恶,微笑道:“姐姐,我宫里做了好吃的,今天你来我宫里用膳吧。”

    她强撑着微笑,心里其实很虚。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是这样的。

    华光曦果然不理她,也不回答,硬生生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爱吃不吃,这个人不吃,她自己吃!

    华光玥一气之下奔回了自己宫里,小素已经摆好了一大桌子菜,全都是她最爱吃的人间菜色。

    平时喝点露水就够了,但最近她心情不好,只能通过吃吃喝喝来转移。

    华光玥一手捏着个鸡腿,一手捏着个酒杯,一口酒杯一个鸡腿,吃相实在是……

    小素忍不住劝道:“二公主,还是吃得斯文些,噎着了可不好了。”

    “小素我问你,”华光玥脸上已经泛红了,“阙子宸是不是看不起我?”

    这一问,让小素夹菜的手直发抖。

    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仙侍,她已经懂得如何去宽慰主人的心情。

    “二公主,阙……那什么天庭太子,他也就那样,眼光还差。白络樱算什么东西呀,且不说她那出身,那小门小户的出云族,不就是靠天后嫁给天帝上位的,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和咱们瑶华比,那就是个蝼蚁。她那长相远远不如你,更别提别的……”

    “别的什么?”

    “别的……”

    小素忘记了,二公主只有一张脸可以夸。

    “总而言之,阙子宸不值得,二公主,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华光玥喝了口酒,没有继续追问。

    小素松了口气。

    谁知下一问又是死亡问题。

    “那个人到底为什么厌恶我?”

    小素:“……”

    她宁愿二公主把她杀了。

    那个人只有那个人,华光曦大公主,二公主心中最重要的人。

    因为女帝常年沉睡,是大公主一直照顾着二公主长大。

    只是数年前,大公主转变了对待二公主的态度,变得漠不关心。

    二公主很伤心。

    一开始的时候,二公主还没有反应过来大公主的冷淡,还是肆无忌惮地依赖着大公主。

    直到有一日,二公主不小心掉进了瑶河里。

    二公主不会水,法力也弱,瑶河里充满着神力,纠缠着二公主,她快要溺死。

    大公主就在岸边,用那双冷漠的丹凤眼看着二公主,救也不救。

    直到二公主差一点点咽气,才将她从河里捞了出来。

    自此,二公主才明白大公主心里是有多厌恶自己了,不再粘着她了。

    二公主想破脑子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日日夜里偷偷抹眼泪,可是又不敢问大公主,硬着头皮接受了这个事实。

    在小素眼里,二公主是个很可怜很可怜的小孩。

    女帝沉睡,大公主冷漠,其他族人看她是个废物也并不尊重,背地里都是在冷嘲热讽。

    不过好在,二公主没有抑郁,健康正常地长大了。

    “算了,不问你了。”华光玥自知从小素嘴里撬不开什么,那可是大公主,一个小小的仙侍怎么敢置喙。

    况且听说那个人对仙侍的态度很不好,犯了一点错,就要把人丢下坠神井,太可怕了。

    那个人是不是有什么心理毛病?

    酒过三巡。

    华光玥脑袋昏昏沉沉,倒在冰晶做成的美人榻上睡着了。

    她是被很急促的一阵敲门声惊醒的,看到了小素。

    她第一次从小素的脸上看到那种神色,一种很难以描述的,一言难尽的神色。

    “二、二公主,阙……天庭太子,他他他来了,就在结界口!”

    ?

    神经,

    她还没去找他呢,他就来了?

    等等不对啊,好好的天庭太子,到这偏远的地方来做什么?

    瑶华一向与其他神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尤其是天庭。

    瑶华是上古神族,在上古时期其祖先是女娲大神的部下,因助女娲补天有功而全族飞升,获得了女娲的血脉。

    类似瑶华的还有一些老神族,他们也拥有其他老神的血脉,不过不是上古大神之血脉,所以比瑶华要不那么“上古”。

    而掌控天庭的天族,是新神族,只是数千年前凡人飞升的一支,是“后天”成神的,与有真神血脉的老神族有着根本区别。

    瑶华数万年前落魄凋敝,自迁移至神界边远的苦无海上方,自开一境瑶华,近乎是隐居于此,尽量不与其他神族产生联系。

    尤其现在新老神族之间不是很对付,两派都想拿瑶华做文章,瑶华很不想蹚浑水的。

    天庭太子来瑶华,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是会影响整个神界的大事,多少人盯着呢。

    “知道是为何事么?”华光玥定了定神。

    小素的脸色更不好了,眼睛瞪得更大。

    “说是,天庭太子来‘提亲’的。”

    “提亲,提什么亲?他要娶谁?”

    华光玥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她半猜半问:“华光曦?”

    小素没有否认。

    妈呀。

    小素观察着华光玥,屏气凝神,准备捂住耳朵。

    二公主只要心情不好,就会去弹引月,弹的什么小素听不懂,总而言之是挺吵的。

    谁料,华光玥竟然神色严肃,大步流星跨出了门槛。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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