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南城门,人山人海,道路拥堵,曹氏拉着温昀坐在在窗边,不知她看见什么稀罕物,笑得整辆马车都在震颤。

    下船时,曹氏还死气沉沉的,上马车后不见半点好,直到远远看见宣京城门,她仿佛突然年轻十岁,生龙活虎吵吵闹闹。

    而郑妤还没从晕船的状态缓过来,闷闷缩在角落,调整呼吸。

    今日重阳,马车络绎不绝出城,进城的人虽不多,但需经过守卫排查,至少等上一时半刻。

    进城后,温昀得先去大理寺面见上司,和前任主簿对接。郑妤探出半个身子招手:“等等,我同你一起。”

    若要继续在马车上待着,听曹氏一惊一乍呼啸,只怕还没到住处,她先一命呜呼了。

    “让昀儿送去就成,你留下。”曹氏抓住她胳膊,不准她下车。

    郑妤给温昀递个眼色,温昀为难看向曹氏,曹氏板起脸冷哼。

    温昀抚摸她的脸道:“听阿娘的。你脸色不好,别折腾了,先回去好好休息。”

    车帘垂落,郑妤缩回车厢,靠在解霜肩上,无声垂泪。

    曹氏拉过曹娴交代:“昀儿升官不容易,多亏齐公子提携。等会卸下行李,你俩跑一趟,把我给齐公子准备的礼物送去。昀儿以后升官,还指望他嘞。”

    “我不去。”郑妤和曹娴异口同声。

    郑妤疑惑看向曹娴,曹娴眼神躲闪,不敢跟她对视。

    貌似这一路,曹娴都在刻意避免跟她接触。郑妤想不明白,关于李殊延的事,她只字未提,亦不曾为此对曹娴存有偏见,为何曹娴这般畏惧她?

    “娴儿,你!”曹氏抚着胸口,鬼哭狼嚎责骂她们不孝。

    “啊哟喂,我还不如死了呢,含辛茹苦养大儿子,娶了媳妇儿忘了娘,这儿媳妇还脾气大,人好意提拔他夫婿,让她去送点礼都不肯。”曹氏挥舞双手撑到窗上,以头撞击窗沿,“还有白眼狼似的侄女,早早没了娘,我拿她当亲女儿养,她忘恩负义啊!”

    狭窄车厢回荡着曹氏的哭嚎声,得亏马车驶过的路人烟稀少,否则不出半日,新大理寺主簿的家长里短,只怕闹得人尽皆知。

    鼠目寸光的老妇,为达成目的不惜自曝家丑,若温寒花因此落下不孝的污名,即便别人有意提携他,其他人也会心存不服。郑妤两眼一黑,不愿听曹氏再嚎,妥协点头。

    听她同意,曹娴亦连声答应。

    请走曹氏,马车瞬间安静下来。郑妤开始头疼,该怎么和曹娴说齐公子不是齐公子呢?

    “齐公子与燕王交好,我们去燕王府寻他。”郑妤偷偷打量曹娴神色,开口试探。

    曹娴拂去额角的汗珠,笑容牵强:“嫂嫂,我知道他是谁。”

    燕王府,修指拈起浸染檀香的雪白棋子,孤注一掷落进黑棋势力区。

    郭迅猛灌一口热茶,咂舌道:“殿下,您这是何招数……您再不将心思收回来,这局定要输得极其难看。”

    李致一心二用,对郭迅的话充耳不闻,心思全用在听穗丰汇报上。

    “她进城了?”他随意落子,信手端起茶杯。

    穗丰称是,岁稔补充道:“何止进城,还往咱这来了。”

    茶杯倏然一顿,李致瞧着茶水中倒影,眼皮微微抽搐。他近期劳碌,脸色比之前憔悴不少。

    七月下丹阳,滞留一月有余。回京后,政务堆积如山。李栩要么拿不定主意,要么不敢拿主意,要么乱拿主意,是以整个八月他都在收拾朝堂的烂摊子。

    若非重阳休沐,他今日可没闲工夫在此跟郭迅下棋。

    李致搁下茶杯,问:“不像她的决定,怎么回事?”

    郭迅扔下棋子凑近,竖起耳朵打探。

    “谁啊?”

    岁稔欲言又止望向李致请示,见他点头默许,才坦然告知郭迅:“殿下说的是郑姑娘。”

    提起郑妤,郭迅猛拍一下大腿,愤恨道:“殿下,我正要说温主簿的事。”郭迅恨恨道,“柳通源那墙头草,风不吹他都想两边倒。他给个大理寺主簿的职位,明面上讨好您,背地里却授意周少卿给人穿小鞋。我昨日刚听说,周少卿将原来的鲁寺丞贬为主簿,把活全揽了去,这是要架空温主簿啊!”

    “郭大人稍安勿躁。”不似他嫉恶如仇,李致气定神闲道,“柳大人两面三刀不是一日两日了,你何必为他动怒。”

    “那温寒花可是您提拔上来的,就任由柳通源欺负?”

    岁稔算算郑妤进城的时间,识趣扶起郭迅,腆着笑脸道:“不管是不是殿下提拔的,郭大人呐,您甭搭理这事,殿下另有打算。这天色也不早了,属下送您回府去。”

    “这才几时,怎么就天色不早了?”郭迅赖着不走。

    午后未时,正是忙时,他顾不上谎话蹩脚,匆匆送走正稀里糊涂的郭迅。

    李致施施然起身,掸掸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问:“听闻柳泉欲买马瀚在北郊那别庄?”

    “是,柳大人出的价越来越高,但马大人好几年了都没松口。”穗丰回道。

    “帮他一把。”

    穗丰道:“殿下,属下不明白。正如郭大人所言,柳泉就一株墙头草,朝堂上吆喝忠君爱国,私下嚷嚷为殿下鞠躬尽瘁,背地跟贪官贵爵蛇鼠一窝。这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帮他作甚?”

    李致瞥他一眼,穗丰跪道:“属下多嘴,这就去安排。”

    “等等,此事不急。”李致留他吩咐,“交代潘显泡碧螺春,让厨房备些山楂糕,还有郭大人刚带来的杨桃,切好送去。”

    “天凉了,毛毯……”

    “殿下!”穗丰呼一口气催促,“郑姑娘还一刻便到,您快去更衣。”

    一刻后,郑妤领曹娴步入王府,还未来得及进到前厅,便被何络的侍女汀琳请了去。

    李致盛装而来,只依稀见一抹倩影,消失于枫林中。他垂眸,盯着虎口那疤,意兴阑珊落座。

    碧螺春不冷不热,入口温度正宜。他呡一口,不知其味。

    穗丰送上杨桃,挤眉弄眼问:“属下去把郑姑娘请回来?”

    李致思忖片刻,摆手作罢。何络近来郁郁寡欢,让郑妤去陪她说话也好。

    只是,可惜了新摘的杨桃。

    少年捧来山楂糕,见一女子伏跪在地,问:“是郑姑娘吗?”

    “不是不是不是……”那女子连声否认,李致这才注意到,跪在前庭之人不是解霜,而是假传郑妤意思,在他面前卖弄风情的村妇。

    “把这些送昭宁院里去。”李致端起杨桃递给潘显。

    懿云轩,何络愁眉苦脸趴在郑妤膝上,唉声叹气。

    “郑姐姐,我不想嫁人。”

    郑妤闻言一愣,丹阳分别不过一月,何络竟定下亲事了?

    而今福烁公主已逝,丹阳何氏受到牵连,在何络婚事上有话语权的,只有太皇太后和太后。

    卢清漪终日吃斋念佛,鲜少搭理婚丧嫁娶之事。崔芷沅待她们几位亲厚,定下的人家断不会差。她轻抚何络紧皱的眉头,问:“不满意太皇太后给你挑的夫婿?”

    何络翻身侧卧,目光呆滞望着屋顶:“倒也不是,齐明明很好……”

    “您要嫁的是齐公子?”郑妤有点意外,但想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宣朝缔结姻亲讲究门当户对,多数人家喜欢亲上加亲,崔芷沅尤甚。卢清漪是崔芷沅外甥女,嫁先帝李瑞,她是崔芷沅金兰姐妹的女儿,一定程度上算作义女,早早便许给李李殊延。

    李蕙虽不是崔芷沅亲生女儿,但何络讨人喜欢,崔芷沅一直拿她当亲外孙女疼爱。

    算来算去,在何络那一辈,仅荣宁长公主的孙子齐晟和靖王儿子李检,与她年纪相仿。

    排除李检,便只剩齐晟了。

    这并不稀奇,令她感到诧异的是,荣宁长公主居然答应这门亲事。

    而这正是何络所担心的。何络仰天长叹:“是啊,齐明明没什么不好,我和他都商量好了,我们各过各的,互不干涉。可他祖母不是善茬。唉,我娘在时,她就不待见我,如今我没有娘家撑腰,她定会对我吹毛求疵。”

    何络抱着她倒苦水:“姐姐,我怕……我以后会像你一样。”

    “我?”

    “变得事事委屈求全,变得失去顺应本心的勇气。”何络话里有话。

    “郡主多虑,我过得很好,没有委屈求全,也没有违背本心。”她轻哂叹喟,“我清楚自己要什么。”

    李殊延连喜欢都未曾宣之于口,她岂能放手一搏?

    正说着话,一蓬头少年随汀琳进屋来。他放下茶水点心,跪地一连三拜:“拜见郑姑娘。”

    她握紧何络的手。这人瞧着面生,也不是玄衣卫打扮,莫名其妙对她行此大礼,实在奇怪。

    何络拍拍她手背,瞧着那少年戏谑嗔道:“本郡主好歹照拂你这么些年,你都不曾这样拜过我。”

    “潘显这些年没少拜郡主,但见一回郑姑娘万分难得,仪式当然要隆重。”潘显笑嘻嘻解释,将一旁的茶点端到二人跟前,“殿下让送来的,杨桃是郭大人院里摘来的,说给姑娘尝个鲜儿。”

    “你是?”

    潘显故意卖关子:“姑娘喝茶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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