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宫内,夜色沉沉。

    白昭仪坐在檀木几案前,神情凝滞。

    烛火跳跃,映在她的眉目之间,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染上了几分疲惫与焦虑。

    她近来过的委实不算好。

    先是在储秀宫里头被谢淑妃冷嘲热讽了好几日,话里话外阴阳怪气,更因兰贤妃一事,她折了身边那位素日极为倚重的心腹宫女。

    屋内静谧,唯有蜡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偶尔响在她耳边。

    她神色不宁,手中紧攥着一张来自宫外的密信,信纸上寥寥几字。

    “正月初五,程筑中计被拘。”

    是了,北境密报,程太尉暗中与敌军来往,意图密谋举兵犯北,直逼京城。

    奈何一时不察,被定国公身边的军师察觉,早被拿下。

    自收到这封信伊始,她便开始筹谋……甚至不惜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派人刺杀兰贤妃。

    她虽身处后宫,却也知道,若程筑活着回了京城,亦遭严刑逼供,供出他们通敌叛国、陷害阮相的罪名,那他们白家、吴家都别想活。

    白昭仪并不是个小家女子,她也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着实是没想到,到了近来,前朝的消息又变了。

    说是定国公没了下落,程太尉又成了领兵的了。

    这消息与她手里的截然不同,甚至是相去甚远,她觉得奇怪,也自然是要怀疑这是不是皇帝设下的局。

    可那皇帝若还是从前那个皇帝便不说了,眼下他失了忆,心计手段不如从前不说,整日里还忙着与皇后你侬我侬情意绵绵。

    他当真有这个能耐,做那么大一个局?

    再言,昨儿个白祭酒也派人传了话,让她做好到时候大军临城,开宫城门的准备。

    如此说来,难道程太尉真的得手了?先前只是虚晃一枪?

    可不论怎么说,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远不如表面这般简单。

    她沉思片刻,最终是长长地吸了口气,那掌心的信纸渐渐被汗水沁湿,脆弱得仿佛轻轻一抖便会化为碎片。

    罢了,便听兄长的罢。

    心里有了这个念头,她终于缓缓抬起手,将那密信递向烛火。

    火苗瞬间舔上纸边,密信燃烧的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化作一抹轻烟,随风飘散在空气中。

    火光映在白昭仪的眼底,明灭不定。

    黑暗间,她凝视着那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冷冷地一笑,眸中尽是寒意。

    -

    却说坤宁宫内。

    自打穆靖南这厮不要脸的搬来了坤宁宫以后,阮如安是整日里也没个空闲,都得陪着那位。

    但奈何谢淑妃那一边早早派人来了消息……

    不得已之下,阮如安今儿个是起了一大早,只趁着穆靖南去上朝的功夫,传了谢淑妃来宫里。

    她已有孕两月,近来也是渐起了反应,格外疲惫。

    故而于眼下的她而言,起早便十分难了些。

    譬如眼下,她懒懒靠坐在榻上,目光中带着些许倦意,手中轻握着一封未封缄的信。

    她缓缓抚过信笺,思绪起伏,双眉轻蹙。

    不多时,外间传来轻盈的脚步声,谢淑妃被宫人引入殿内,见到阮如安这副神色,心中不免一紧,忙上前行礼:“姐姐,一早唤我来,可是京中有什么新消息?”

    眼下风声鹤唳,焉能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故而,谢淑妃也是忧心忡忡的。

    阮如安闻声抬眸,见她神色带着几分惶恐,只微微一笑,温声道:“快些坐下,不必如此拘礼。”

    她顿了顿,时候轻轻将手中的信递向谢淑妃,“这封信,托小福子即刻送往汴州知府,那里有阿耶旧时的亲随,如今他官至一方,我已修书一封,请他代为照应,救你兄长脱困。”

    谢淑妃的兄长原本就是被清流陷害入狱的,救起来也不算难。

    何况谢淑妃的确是因为这件事困扰了许多日,阮如安若想要她帮忙做事,自然也得先为她解决这个后顾之忧。

    闻言,谢淑妃接过信,指尖微颤,双眼霎时泛红,声音哽咽:“姐姐如此为我操劳,妹妹不知该如何感激。”

    谢氏子弟虽分布各地,却受拘于族规,无一人入朝为官。

    空有名声并无权势,于一个处境艰难元气大伤的百年世家而言,的确是个致命一击。

    风雨飘摇,再坚韧的野草也该为自己寻一处庇护之所。

    阮如安也是很明白这一点。

    她仍眸光平平,只垂眸看着她,轻声笑道:“你我姊妹相称,何须言谢?你兄长到底是因为阮氏才受了如此无妄之灾,但只要他未定重罪,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汴州知府昔年与阮氏交情甚厚,如今他愿意出手,你兄长自可脱身。”

    谢淑妃闻言,心头大石稍稍放下。

    但只听了“阮氏”二字,她便明了了今儿个阮如安唤她来的主要意图。

    她飞快敛了情绪,面上仍带着几分忧虑,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继续道:“姐姐,前儿个我打探得北境的消息,说定国公虽失踪,但并未传出任何不祥之处,想来应当无事。”

    阮相易了容便不说了,定国公身为主帅,要是被人寻到了,怎么也要闹出好大动静。

    如今,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故而听罢,阮如安神色微微一动,双眉紧蹙。

    如今北境局势纷乱,加之白家与程太尉暗中策动,阿耶与定国公的行踪不明,让她心中愈发不安。

    可她仍旧无能为力。

    “既无不利消息传回,那便暂且当作好事。但定国公如今被困北境,局势尚未明朗,未免令人担忧。”阮如安轻叹,神色间透露出一丝疲倦。

    谢淑妃望着她,柔声劝慰:“姐姐不必过于忧心。定国公素有智谋,若真有变,必不会任人摆布,更是吉人自有天相。”

    阮如安沉思片刻,缓缓点头,手指轻轻摩挲着桌上的茶杯:“也罢,暂且静观其变。只要北境安稳,京中局势自会好转。”

    听罢,谢淑妃又欲顺着往下说,可她抬眸打量一番,见阮如安面上仍旧没什么变化,满是愁色。

    她转了转眼珠子,继续道:“姐姐修书相助,妹妹铭感五内。可兄长既是谢家子,便也不惧什么牵连,更遑论咱们世家同气连枝,本是一荣俱荣,哪里说得上这些?”

    偶有表一表忠心也是好的,近来发生了许多事,让谢淑妃心里愈发看重了这个皇后。

    这位昔日最为尊贵的相府嫡女。

    的确不是位寻常女郎。

    “姐姐和阮相的恩情,谢家上下皆会铭记在心。”

    阮如安面上仍挂着那浅浅的笑意,听了这话,她凑近了握着谢淑妃的手,温声道:“你我同处宫中,互相扶持是理所应当。况且,谢家亦是世家大族,正值多事之秋,若你兄长安然无恙,也能为朝廷稳住一方。”

    诚然,阮如安说这话完全是在恭维。

    但谢淑妃要的就是阮如安这个态度。

    她心中感激万分,忙道:“姐姐此恩,谢氏无以为报,唯有此生尽忠尽义,护卫您与阮氏周全。”

    话头刚落,两人对视,心中皆有思虑。

    宫廷内外风云涌动,北境局势未定,京中波澜暗涌,皆是她们身处其中的变局。

    她们以浮萍之身处于其间,都是难得的可怜人,抱团取暖是她们最好的选择。

    再言,阮氏对谢氏的恩情早已数不清。

    虽说谢氏子女从来知恩图报,可这样表忠心的话,多说无害。

    阮如安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她淡淡点点头,回道:“妹妹的心意,我自是明白的。”

    几息间,也不知怎的,她忽而想起了那位白昭仪。

    继而眉头微蹙,开口轻声问道:“对了,妹妹可曾探听得,白昭仪近日举止有异?”

    谢淑妃闻言,脸上闪过一丝疑惑,低声道:“白昭仪……她近来行事隐秘,确是有些反常。昨日我派人查探,只知她与外间有人暗中往来…..应是白祭酒,且动静颇大。但具体为何,却未能探明。”

    这一番话说了跟没说也没什么区别。

    阮如安就是全靠猜,也晓得白昭仪会跟外头的人来往。

    但是兰寺卿这个能力出众办案出色的老手都没能查出来的东西,阮如安自然也不会为难谢淑妃来处理这些。

    不过…….她从来是觉得白家一直都在与程太尉暗中勾结的,既然如此,说不准北境有变的消息,她能知道的更多。

    但先前兰贤妃中毒一事,着实是太出乎意料了些。

    阮如安虽然不是个多么良善的女子,却也不愿意再让别的人牵扯进来,无端受罪。

    何况如今霍若宁出了京,谢淑妃是她身边能用的为数不多的人了。

    阮如安只垂眸沉思,片刻后,再抬眼望向谢淑妃,眸中溢满担忧,叮嘱道:“妹妹,近日务必小心行事,切莫被牵连进此中风波。”

    “白家与程太尉背后定有大谋,不可掉以轻心。”

    谢淑妃郑重点头:“姐姐放心,我自会小心谨慎。”

    二人言罢,阮如安终是放下心事,轻声叹道:“但愿此局早日平定,你我能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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