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楼是建在内护城河旁的一座酒楼,也是合溪府第一名楼。临水而建,每年端午龙舟竞渡,靠南面的轩窗雅室便是观赏赛事的最佳席位。

    城中的富贵人家常常一掷千金抢占优先席,今年崔玄霖提前一年向酒家预订了席位,原本想和沐嬿二人观赏,不成想知府大人会洞察先机,邀请他夫妇二人上楼共赏。

    崔玄霖放弃了自己定的席位,去赴郭少熙的邀约。

    在衙差的引导下,沐嬿随崔玄霖一起上了二楼的临水雅室,席间坐着两人,两侧站着服侍的婢女和侍从。

    那两人一左一右,男着象牙白福字团花纹圆领袍,束发横插一支羊脂白玉簪,清淡素雅,文质彬彬;女穿深烟色牡丹花罗褙子,头挽包髻,缀珍珠发饰,眼尾珍珠贴面,薄施粉黛,温婉可人。

    “草民崔玄霖,携夫人见过知府大人、夫人,愿大人与夫人端午安康。”崔玄霖做足礼数,沐嬿也跟着微微福身。

    “崔贤弟莫要多礼了,想必这位便是沐王府的郡主吧,下官见过郡主,请贤弟和郡主一同入座罢。”郭少熙温文尔雅地见礼,随后请他们入座。

    郭少熙的夫人与沐嬿行了颔首礼,郭少熙见状便介绍道:“这位是内子,罗氏。”

    “郡主安好。”

    “郭夫人安好。”

    罗氏与闻茑一样娴静,却带着一份腼腆,她相貌平平,是郭少熙入仕前的糟糠妻,对郭少熙不离不弃。

    寒暄过后,各自入座,圆桌四人,沐嬿与崔玄霖相邻而坐,视线可以看到整个河面。

    已近黄昏,岸边依旧人头攒动。

    河面上四艘独木舟,各八名壮汉,头戴不同颜色的方巾,随着岸边裁判一声令下,开始齐刷刷划动木桨,喊着一致的口号,向目的地进发!

    沐嬿的双眼始终盯着河面上的赛事,不曾与身旁的人说一句话。

    “合溪府的龙舟赛是一年一度的盛事,原本都办在午前,今年情况特殊,便改在了午后,热虽热了点,城中百姓们的热情却丝毫不减。”郭少熙把着一柄蒲扇笑道。

    “这都是知府大人治理有方,百姓安居乐业,无论是午前,还是午后,只要是盛事,大家都会竭力去办。”崔玄霖道。

    “今日难得四人同赏,不妨拿个彩头来助兴,猜猜哪一队能获胜,我猜是绿舟。”郭少熙突发兴致,要拿胜筹。

    “奴猜是红舟胜。”罗氏率先帮腔。

    “郡主猜谁能获胜?”崔玄霖没有猜,先问的沐嬿。

    沐嬿的心思本来就全神贯注放在龙舟竞渡上,她观察了许久,从风向、人员结构、体力、龙舟材质等,最后断言:“若是红舟的龙舟没动手脚,或许绿舟可以获胜,现下来看,赢的会是红舟。”

    “动手脚?”郭少熙讶异。

    沐嬿指着红舟的龙舟道:“红舟的龙舟看似与寻常的独木舟无异,可仔细看会发现河面的波纹大有不同,通常划小船用的是桨,需要双臂使力,可是大船就不一样了,像是漕运用的货船,装载的都是重物,靠的是风力和人力,人力脚踏飞轮。”

    “郡主的意思是,红舟的龙舟私自改装,用了人力飞轮?”郭少熙难以置信,“不可能,竞渡用的龙舟都是经过查验之后方可比赛,若有人私自改装,岂能有资格?”

    “知府大人若不信,待会儿比赛结束,命人再去查验一番便是了。”

    “红舟赢了!红舟赢了!”

    就在这时,楼下一片欢腾,宣布红舟赢得了竞渡头筹。

    一年一度的龙舟竞渡不仅为祭龙神,祈愿风调雨顺,也是城中百姓押庄获取钱财的娱乐节目,水波楼设庄,百姓投筹,押中的龙舟获胜便可赢得一大笔钱财。

    获胜者拿着自己的筹签来水波楼找掌柜兑换银两,楼下人声鼎沸。

    此时郭少熙的脸色忽变,传来衙差,命人前去一查究竟。

    龙舟竞渡已然告一段落,比赛的过程倒是精彩,却赢得不光彩。

    沐嬿没有兴致与他们押庄,却有兴致看知府大人办案。

    不消片刻,衙差上楼来禀报获胜的红舟果真动了手脚,他们在舟底偷偷装置了两只飞轮,买通查验的皂吏,靠舞弊取胜。

    得知真相后的郭少熙一改儒雅风度,拍案而起,青天白日之下,竟有人胆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行贿赂舞弊此等腌臜事,丢尽官府颜面,必须清理门户!

    郭少熙拂袖下楼,拿出官威阻止掌柜分发钱财:“今日赛事,是本官失职,未能看顾好自己的下属,令投机取巧之人以舞弊手段获胜,实乃胜之不武!本官宣布,今日比赛红舟一方资格取消,以绿舟获胜,本官定会严惩舞弊之人,给合溪百姓一个交代!”

    话音刚落,酒楼内一片哗然,尤其是押了红舟获胜的人,不愿相信:“敢问大人,何以证明红舟舞弊?”

    “是啊!我们赢了钱,莫非是要出尔反尔吗!”

    “掌柜的,你们水波楼每年办这么大的盛会,今年是怎么回事?”

    矛头指向水波楼王掌柜,王掌柜也押了红舟胜,郭少熙这样一席话,让他难堪。

    “各位请稍安勿躁,本官自会公正断案。”郭少熙给随身的衙差使了个眼色,即刻搬来一张椅子,他抖袍落座,就地设立公堂,要在这水波楼内升堂审案。

    “来人,将犯事者周武、鲁斌、王二麻、薛丁山一干人等押来,本官要就地审问!”

    “是!”衙差听命,没多久,他们将反手捆绑的犯事者一一押上前。

    那几名犯事者本就因事情败露做贼心虚,在见到知府大人后,更是吓得脸色煞白。

    “堂下犯人!从实招来!你们可有为了赢得比赛,不择手段,买通官差私改龙舟?”郭少熙盘问,不怒自威。

    “回大人,我等的确为了获胜犯了错事,看在我们初犯的份上,请大人从轻发落!”证据确凿,他们也不容抵赖,唯有老实招供。

    “好,念在你们初犯,本官可以网开一面,但根据本朝律例,尔等行贿之罪不可赦免,应杖责三十,罚银十两!”

    “谢大人!”

    这案子审得快,犯事者当着众人的面挨了三十板子,重重打下去,哀嚎连连,到最后皮开肉绽,没有人再怀疑郭少熙,原本押红舟获胜的人纷纷退回银两,不再索赔。

    而沐嬿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当那第一板子打下去,崔玄霖就从一旁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没有让她受惊。

    闹剧收场,众人散去,郭少熙起身对他二人赔礼道歉:“今日端午佳节,本想邀约贤弟和郡主看一场盛会,没想到在郭某治理的地方会发生此等腌臜事,实在惭愧!扫了二位的雅兴,若二位不嫌,今夜便在这水波楼设宴,向二位赔礼道歉。”

    “知府大人刚正不阿,秉公办案,惩治舞弊行为,给百姓一个公正严明的交代,比起龙舟赛,我与郡主能亲眼看大人在此审案,也算得上是开了眼界,不虚此行。”崔玄霖道。

    “这都是郭某应尽职责,倒是郡主,观察甚微,若不是从旁提点,我今日倒是犯大糊涂了,郭某谢郡主点拨之恩!”郭少熙朝沐嬿作揖拜谢。

    沐嬿微笑颔首道:“知府大人不必谢我,我只是说了自己看到的事情而已。”

    郭少熙抬眸看向沐嬿,笑道:“为聊表谢意,请郡主和贤弟留下一道吃顿便饭罢。”

    崔玄霖从郭少熙身上收回目光,忽然牵住沐嬿的手辞谢道:“在下先谢过大人,只是在下与郡主早已约好,看完龙舟赛后,要去芦花巷吃炙肉,怕是要辜负了大人的一片美意,来日方长,改日我再设宴邀请您与郭夫人一道吃饭。”

    他们什么时候说过要去吃炙肉了?

    沐嬿不明白崔玄霖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无端端还牵着她的手不放,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一对恩爱的夫妇。

    “哈哈,倒是郭某好心做了坏事,好好好,那便不打扰贤弟与郡主去吃炙肉,我们改日再约。”郭少熙笑着说。

    崔玄霖道:“今日多谢大人邀约,在下与郡主便先行告辞了。”

    言罢,他便牵着沐嬿离开了水波楼,直到上了马车,都没见他松手,沐嬿不乐意了,“表哥,松手罢。”

    而崔玄霖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将她一只柔荑攥在手心,沐嬿用力抽,没用。

    “郡主的手,又软又滑,真不舍得松手。”说着,他还放到鼻间嗅了嗅,“嗯,还有一股艾草香。”

    她这几天做香囊,沾染了很多艾草的气味,即便净过手,仍会有余香。

    他是闻不够香囊的香气,就拿她的手掌来寻开心么?

    “我只说跟你来看龙舟赛,可没说要去吃炙肉,表哥为何要跟知府大人撒谎呢?”

    “怎么就是说谎呢?临时起意想带郡主去吃罢了,再说,郡主想跟郭大人吃那顿便饭么?”他摩挲着她的手掌问。

    天本就热,他还在搓她的手,越搓越热,连带着脸颊都在微微泛红。

    “我不想吃,但我也没说想吃炙肉啊。”

    “尝尝,合溪府的炙肉鼎鼎有名,芦花巷的秋嫂肉铺卖得最好,去得晚了想吃都吃不到呢。”他献宝似的引诱她。

    沐嬿不慎中招,还真的想去尝尝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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