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伤的日子里,沐嬿没有出过崔府大门半步,除每日晨昏定省,几乎都在玉水院里,好吃好喝的伺候,人也跟着圆润不少。

    得知她受伤的第二天,张氏和罗氏都上门来探望过,关心慰问之余还送了礼,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沐嬿都很高兴。

    长这么大,她没交过什么朋友,但在合溪府,有率真的张氏和稳重的罗氏做朋友,似乎没那么孤单了。

    大热天的,她不愿出门,便时常请她们两人到府中做客,有时候绣花,有时候抚琴,有时候斗草……总能打发时间,玉水院里也常常传出一阵阵欢声笑语。

    “我竟不知郡主的琴弹得这般好!”张氏听过沐嬿抚琴后,满怀赞许。

    沐嬿被人称赞时,总有点羞涩,螓首低眉垂目,尽显美人娇态,“我许久未弹了,指尖似乎已有些生疏。”

    “郡主就别谦虚了,去年中秋摆宴,我听过长乐坊的琴师弹琴,可没郡主弹得好。”

    长乐坊是合溪府最大的教乐坊,前世沐嬿就是在那里给崔府招惹了麻烦。

    “郡主知道长乐坊么?”罗氏见她怔愣,问道。

    沐嬿回神摇头,道:“不曾。”

    这大半年来,她很少上街,去过几次桑园的路上匆匆一瞥,依旧气派恢弘,但没再踏足。

    长乐坊明为教乐坊,实为贩卖情报的暗所,汇聚三教九流之辈,互通消息。

    “这是我们合溪府最大的教乐坊,出众的乐师倒也不少,每年都会选一批模样姣好、技艺高超的乐师进宫,从此就能在宫里当差,享荣华富贵!”张氏向沐嬿热情介绍。

    沐嬿倒也装模作样听得认真,“那长乐坊的乐师应该都是受到了严格的训练。”

    “全城的人都想把自己家的女儿送进去学艺,就算不能一步登天,将来被哪位达官贵人相中了,也能嫁户好人家。”罗氏如是感叹。

    张氏接上:“就是就是,上个月李员外纳的九姨娘就是长乐坊出身,原先那九姨娘是农户女,家境贫寒,家里卖了好几头牛才把女儿送进去,这不,麻雀飞上枝头,做了李家的九姨太,总算吃穿不愁了。”

    说是送去学艺,实际是卖女儿,长乐坊里干的勾当不比勾栏院里好到哪里去。

    张氏口中的李员外是个四十多岁、脑满肠肥的大财主,良田美妾,享之不尽,也糟蹋了不少良家妇女。

    “马上就要到乞巧节了,长乐坊一年一度的香调大会,我们一起去看热闹罢!”

    香调大会是长乐坊一年一度的乐器比拼大会,一般在每年的乞巧节大办,每年这天晚上会在城中的东西大街分别设彩楼,由长乐坊的乐师守擂,所有人都能参与打擂,赢的一方可获得一百金。

    然而十年里,每年长乐坊都能守擂成功。

    乞巧节是一年中较为重要的节日,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女子便在这日祈求七姐保佑。

    对于丝织户来说,也格外重视这一天,会对七姐设坛祭拜,祈求业绩发达。

    作为城中丝织业大户,崔家领头,是日入夜便要由沐嬿携刚成婚不久或未婚的女眷对七姐祭拜。合溪的习俗是已婚的妇女不能参加拜七姐,但新婚后的第一个乞巧节可以参加,这是沐嬿嫁进崔家过的第一个乞巧节,又是少主夫人,这主持祭拜的重任也就落到了她的身上。

    若要去看长乐坊的热闹,也得在祭拜仪式结束后。

    “那日府中有祭七姐的仪式,我不能缺席,怕是凑不成热闹了。”沐嬿抱歉地笑笑。

    罗氏却说:“崔府祭七姐仪式往年都在酉时罢,香调大会要到戌时初才结束,兴许能赶上。”

    沐嬿思索片刻,道:“好,那我尽量赶来。”

    说实话,她也想凑热闹,即便已经知道今年谁会赢得一百金,也不想错过精彩的竞乐。

    还有那位在两年后改变崔府命运的女子,不知她是否会出现。

    *

    银汉迢迢,七夕相会。

    是日一早,崔府上下已忙碌张罗酉时祭七姐的果品、谷物、通草、色纸等,色纸用来制成小型的花衣裳、绣鞋等闺中物,等到酉时再于前堂庭院内设香案,摆上鲜花、果品、胭脂水粉,还有那些制成各式样的纸花。

    酉时正,沐嬿穿上婢女们为她准备好的盛装。这是一身新样裙衣,罗裙暗纹是磨喝乐和莲花,上罩一件荷叶边半臂,领缘绣喜鹊纹,腰间的系带打成七个结子。

    在此之前,她们将木槿叶捣成汁,混入清水中,为她洗了头,将凤仙花捣碎,把指甲染成红色,梳高髻,化浓艳的妆。

    沐嬿以为,这比她成亲时打扮还要隆重。

    “郡主嫂嫂,今夜你是否要祈求七姐赐你和玄霖哥哥一个小娃娃呀?”同样盛装打扮的未出阁少女崔天心凑近沐嬿笑嘻嘻地问,半点不害臊。

    沐嬿倒是被她问懵了。

    是啊,乞巧节不仅是少女向七姐乞巧,将来嫁个好郎君,也是少妇们向七姐求子的日子。

    “郡主,时辰快到了,四娘子,有什么话待仪式结束后,您再跟郡主说也不迟。”豆蔻生怕沐嬿露出马脚,在一旁提醒她道。

    沐嬿抬头望了望天,月牙儿已露出了半张脸。

    在一阵礼乐声中,沐嬿携崔府上下数十名未婚女眷来到香案前,焚香祷告,祭拜七姐。

    沐嬿默念自己的心事,向七姐许愿,末了,她将三支香插入香炉,与女眷们围坐在桌前,饮茶、吃瓜果、花生、瓜子。

    崔天心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家里尚未给她说亲,再过两个月将要及笄,便学着其他少女的样子,向七姐许愿嫁一个如意郎君。

    沐嬿心里晦涩,如此天真烂漫又聪慧绝伦的女孩,前世尚未出阁便要沦为阶下囚,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天心妹妹,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沐嬿思忖片刻,向崔天心招了招手。

    崔天心凑上前去,听她附耳道:“待这边结束,咱们换一身行头,去看长乐坊的香调大会可好?”

    香调大会除了斗技,也会吸引城中年轻的公子哥们前来观赏,热闹程度不亚于上元节,青年男女也会在这一日相看,看对眼了便会互赠定情信物,男方择日再央媒上女方家门提亲。

    沐嬿想为崔天心觅一位如意郎君,待到两个月及笄后,便可说亲。

    “好啊好啊,我最喜欢看长乐坊的香调大会了!”果不其然,崔天心与沐嬿志趣相投。

    祭七姐结束后,两人便急匆匆回屋换了行头,抹去浓妆,手拉着手奔向大街,丫鬟和护卫几乎都跟不上。

    “嫂嫂再跑快点,否则就要错过最精彩的比斗啦!”崔天心一个劲地拉着沐嬿往前跑,也有要恶作剧甩掉丫鬟和护卫追赶的意思。

    跑得太急,没看清前方的路,崔天心直直往一个人身上撞去,听得“哎哟”一声,她跌坐在地上。

    尚未反应过来,听到一个谦和有礼的声音:“这位小娘子,在下无意冒犯,没摔疼你吧?”

    崔天心抬起头,月色朦胧下华灯熠熠,闻见一阵桂花芬芳,眼前的人宛如月下公子,突然闯入她的心扉。

    “天心妹妹,有摔疼哪里么?”沐嬿察言观色,扶崔天心起身后,打量了眼前的男子一番。

    “哦,没事没事,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不关公子的事。”崔天心露出女儿家的娇羞。

    “在下方才只顾着看彩楼斗琴技,未能顾及身后,实在不该,小娘子若有任何闪失,大可到城西成家宅来寻我负责,在下成子瑜。”

    “成家宅?可是开胭脂水粉铺的成家?”崔天心问。

    “正是,小娘子莫非认得我?”

    崔天心摇摇头,“我没见过成公子,但晓得成家的燕云阁,我们崔家的女眷都用的你们家的胭脂。”

    成子瑜一听崔家,便惊讶:“小娘子莫不是合溪望族崔家人?敢问是崔兄的胞妹么?”

    崔天心惊喜道:“我是玄霖哥哥的堂妹,他父亲是我大伯,成公子原来识得我玄霖哥哥么?”

    成子瑜道:“嗯,方才我还与崔兄在水波楼喝了点水酒,约了一道来这看热闹,只是叫人群冲散了。”

    “原来玄霖哥哥也来了么?”崔天心翘首张望寻人。

    沐嬿也下意识张望寻人。

    这一整日忙着拜七姐,倒是没留意崔玄霖的去向,没想到他也会来这种地方凑热闹。

    不对,他来了这,万一看到长乐坊的那名乐师可怎么办?

    沐嬿莫名担忧,开始焦急寻人,千万不能让崔玄霖见到那名乐师。

    “嫂嫂是在找玄霖哥哥么?”

    “嗯,劳烦天心妹妹和我一起找到你玄霖哥哥。”沐嬿一心找人,完全忘记自己和张氏、罗氏还有约。

    “崔兄是在下带来的,弄丢了人在下也有责任,在下和二位小娘子一同去找。”成子瑜道。

    “好,多谢成公子。”

    沐嬿与他们分头找人,而来香调大会的人实在太多,一眼望去,全是人头,要找到崔玄霖简直如大海捞针。

    “下面是来自西域擅长琵琶的哈瓦那大师与我长乐坊首席乐师檀娘切磋,让我们拭目以待究竟谁能胜出!”

    就在这时,长乐坊二楼高处,一位裁判大声吆喝,所有人的目光落向彩楼高处。

    而沐嬿在听到“檀娘”的名字时,也看了过去。

    东面彩楼高处走上一位云鬓斜插一支琉璃步摇的女子怀抱着一把琵琶,微微福身。

    真的是她,曾被沐嬿招入崔府的女子!

章节目录

喜夜金雀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春酣散人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春酣散人并收藏喜夜金雀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