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的一段时间,沐嬿几乎每天都换汤送到别院,有几次崔玄霖的书房都有不同的人进出,他们都是合溪府以及周边城镇有头有脸的人物。

    应酬少不了喝酒助兴,有一次沐嬿到别院时,崔玄霖正在花园的水榭中设了小宴,赏枫听曲。

    枫叶正红,琴音袅袅,沐嬿一听便听出那是长乐坊里管教出来的琴风。

    与之合奏的还有擅长琵琶的檀娘。

    崔玄霖居然请了长乐坊的乐师来!

    水榭中,三五成群,推杯换盏,言笑晏晏,檀娘环抱琵琶坐在达官贵人之间,妖娆妩媚,与官人们眉来眼去,时不时对席间的崔玄霖暗送秋波,而他也始终面带微笑,认真欣赏。

    “郡主,您怎么了?”豆蔻见她停下脚步,脸色难看,忍不住问。

    沐嬿看着豆蔻手中的食盒,道:“表哥今日有客在,我们不便过去了,回去罢。”

    “啊?可这是您今早天未亮就起来炖了整整两个时辰的汤啊!”豆蔻大惊。

    “快走吧!”沐嬿好似脚下生风,走得极快,豆蔻追赶不急,差点把汤打翻。

    豆蔻很少见到沐嬿这般失态,回想方才水榭中的画面,再看沐嬿的反应,大抵明白了缘由。

    郡主怕是看到郡马爷和那狐媚子眉来眼去,生气了吧!

    “郡主,郡马爷到底是个男人,您这一年冷落他,难免他会心灰意冷,但像檀娘那种从教坊出来的人,有贱籍在身,郡马爷又岂会看上她?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您就别气了,今后跟郡马爷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再生个一儿半女,也好早日了了王爷跟崔主母的心事。”

    “谁说我生气了?”沐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见不得那样的场面,如果只是害怕崔玄霖和檀娘有交集,她应该上前阻止,为何要落荒而逃呢?

    “不生气,您跑什么啊?”

    沐嬿说不上来,也无法解释。

    “我我只是觉得表哥今天的客人很重要,我不能去打扰他们谈要事,快走吧!”

    她又开始跑,豆蔻快步跟上,刚出月洞门,便与走廊走来的人相撞,把一盅汤全洒在了那人的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知府大人!”豆蔻没想到自己撞到的人是知府大人,忙下跪道歉:“请知府大人恕罪!”

    沐嬿也吓了一跳,忙跟着道歉:“对不起郭大人!是我的侍女莽撞,害你衣服都脏了,我代她向你赔罪!”

    郭少熙轻轻掸了掸衣袍,温和地说:“不碍事的,只是郡主如此匆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沐嬿见他的样子,应该没听到她们刚才的谈话,便道:“这汤本是带给表哥的,突然想起忘了放盐,就想去厨房拿点盐,走得急了点,让郭大人见笑了。”

    “原来如此,但凡是崔贤弟的事,郡主都如此上心,您与贤弟真叫人羡慕。”

    “哪里哪里,大人与夫人相知相伴,十年如一日,才叫人羡慕不已。”

    郭少熙与罗氏虽成亲十年无所出,但两人相敬如宾,郭少熙也没有休妻和纳妾,足见情深。

    “郭大人是来赴宴的罢。”见他含笑不语,沐嬿又问。

    郭少熙点头,沐嬿再看他一身狼狈,面露羞赧:“真是抱歉,弄脏了大人的衣袍,这样吧,大人与我表哥身量差不多,他房里有干净的衣裳,我让豆蔻带你去换一身。”

    “这……那便有劳了。”郭少熙念到还要赴宴,迟到已属不该,便应了沐嬿的提议。

    豆蔻收拾了烂摊子便领着郭少熙去崔玄霖的卧房换衣,沐嬿就站在院子里,很快,郭少熙换上了崔玄霖的一身竹青色襕袍从屋里走了出来。

    沐嬿看到他穿得合身,便放心了。

    “郡主当真不介意下官穿贤弟的衣裳么?是否知会他一声为好?”

    “放心,方才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他了。”

    不问自取是为偷,沐嬿当然不会自作主张,只是先斩后奏罢了。

    “如此便好。”郭少熙好似松了一口气,转而走近一步抬起了手。

    沐嬿下意识躲避,郭少熙尴尬地缩回手道:“抱歉郡主,是下官失礼了,下官见郡主的发髻上有一片落叶,下官该死!”

    沐嬿摸了摸自己的发髻,果然有一片落叶,只是他方才的举动终究有些逾矩,不由得想起那日马车上的意外,他救她回衙门,让她躺在他和罗氏的床上。

    郭少熙饱读圣贤书,素来克己复礼,不该做出那么冲动的事,哪怕是救人心切。

    “既然郭大人已换好衣裳,便赶紧赴宴去罢。”

    “多谢郡主解下官燃眉之急。”

    郭少熙作揖告退,豆蔻对沐嬿道:“郡主,我们还回去么?”

    沐嬿道:“回去罢。”

    然而才走几步路,便见崔玄霖匆匆而来,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嘴角却还噙着笑意:“郡主何时来的?怎么会那般不小心打翻了汤,还弄脏了郭兄的衣裳?”

    “来的时候豆蔻没看好路,到底是我的婢女做错事,一时情急才问表哥借的衣裳,表哥不愿意么?”

    “一身衣裳罢了,崔家多得是,我又岂是吝啬之人?”

    “表哥不是有客在么?为何离席了?”

    “郡主叫人带话给我,身为夫君,还不得赶紧来看看情况,万一郡主不好对付郭兄呢?”

    “郭大人是有气度之人,又岂会刁难我?”

    “郭兄是不会刁难郡主,但难保不会有别的心思。”

    “表哥胡说什么呢?”

    但凡她与郭少熙接触,崔玄霖便不会给她好脸色看,他自己还不是和别的女子眉来眼去。

    “也罢,郡主心里没有我,我说什么郡主都不会放在心上。”

    他污蔑别人自己还委屈上了,算怎么回事?

    沐嬿懒得理他,告辞道:“表哥还是快回席间罢,让人久等恐怕不妥,玉水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料理,就先回去了。”

    “今日的汤没能喝成,我明日想喝双份的。”崔玄霖在她身后提出要求。

    “好。”

    可是第二天,她没能亲自去送汤,让豆蔻送了去。

    当天傍晚他就回来兴师问罪:“为何郡主今日没来?”

    “我手头上那么多事,哪能天天给表哥送汤?”

    “做不完可以交给丫鬟们做,是府里的丫鬟不够么?我让吴管家从别的院里拨点人来。”

    “玉水院里不缺人,表哥也知道,我平日不喜欢使唤人做事,只想亲力亲为。”

    “郡主是在为昨日的事恼我么?是我口不择言,我向郡主道歉。”

    他总是这样,先给一把刀,再给一颗糖,非要让人伤心了才来和解。

    “表哥若想喝汤,我炖好自然会让豆蔻送去。”

    “明日起,我不去别院了。”

    “……”

    他想“抬头不见低头见”?

    “娘说得对,生意再大,也不如夫人大,与其天天让郡主往外跑,不如我留在府中多陪郡主,也好第一时间喝到郡主亲手炖的汤。”

    不只是为了喝她做的汤,更是为了见到她。

    若在家中,她也不会见到那些外男。

    沐嬿大抵猜到他在盘算什么,没多说,继续回院子里剥银杏果。

    崔玄霖没离开,跟着她进了院,她做什么,他便跟着做。

    “还记得去年郡主刚嫁进崔家,为我做的第一道点心便是银杏果饼,只是碰到崔璜那个嘴馋的,吃得所剩无几。”崔玄霖一提到崔璜,便摇头失笑。

    “璜弟年少贪嘴,不稀奇,表哥是为兄长,理应让着弟弟。”

    “可那仅有的六块银杏果饼是郡主特地做给我的,凭什么要给他一个不学无术的臭小子。”

    崔玄霖果真小气,对自己的亲弟弟也不例外。

    “璜弟早已今非昔比,如今他在书院勤奋读书,连一年一度的香调大会都没来凑热闹,可见表哥为他安排伴读桑杼很可靠。”

    自从崔璜“洗心革面”,便一直住在书院勤奋苦读,每到重大节日才回来看望家人。

    上回见崔璜还是中秋家宴,吃了顿饭他便回书院了。

    两个孩子个头都长高了一些。

    “但愿如此罢,家里不指望出个状元郎,但不能不学无术。”

    沐嬿不能告诉他,两年后,朝廷对科举制度做了重大变革,从商者也能参加科考。

    只是崔玄霖和崔璜都没能熬到那个时候。

    “沧海桑田,日新月异,保不准将来从商者也能考科举呢。”

    “那郡主希望我去考科举么?”

    “表哥不是不喜欢当官么?”

    那日他和郭少熙说的话,她都听到了。

    崔玄霖笑道:“诚然,不过郡主若是想让我去施展才华,倒也可以重在参与一回。”

    听他的口气,好像科考是什么轻而易举的事,殊不知许多寒窗苦读的士子,终身不第的也比比皆是。

    “表哥若不想为官,倒也不必去跟苦学多年的士子们争这个功名。”

    “郡主说得是,我只想维持好崔家的家业,赚很多很多钱确保郡主一生锦衣玉食。”

    他们的约定只有两年,如今还剩一年半,没有一生。

    沐嬿避开这个话题,继续低头剥银杏果,晚上做了一道银杏果饼,足以让崔玄霖吃个够。

    “郡主!大事不好啦!少主、少主他中毒啦!”

    半夜里,沐嬿正睡得香,院里的丫鬟吵吵嚷嚷,吵醒了她,原因是崔玄霖中了毒。

    听闻后,她即刻从床上坐起,还没来得及披上衣裳便匆匆忙忙去玉水院的跨院找他,“快去请郎中!夜深了,走后门,切勿惊动家主和主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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