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底的路灯准点熄灭时，狭小的房间响起空调外机共振引起的嗡嗡声。
房内一片漆黑，今晚天气不错，月光照在这只有几平米的公寓房内，将屋内布置展现地清清楚楚。
除了一张床外便放不下其他的东西，掉漆的床头柜又当椅子，又当桌子，上面还摆着仅剩汤汁的泡面碗，人工香料刺激的味道与略带霉味的墙纸交织，共同组成了都未的生活。
粘腻的夏日就是如此烦人，噪音与湿乎乎的触感如影随形。
都未咽了口吐沫，无视自己因为炎热而紧紧贴在脖子上的碎发，汗水从鼻尖滑落。
她该去洗澡，然后早点拉上窗帘快点入睡。
因为晚上的空调震动声只会越来越大，影响她的睡眠质量，只能睁眼到天亮。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早点进入深度睡眠。
可是现在她还不想睡。
都未整个人跪坐在墙壁前，近乎虔诚地靠近墙壁，放缓呼吸。
汗津津的手心扶在墙壁上，留下点点痕迹。
这个姿势颇为扭曲，她的上半身紧挨着墙壁，几乎要把自己化为墙纸上不明显的花朵装饰一样。
墙上有一个小孔，直径可能连一厘米都没有。
本来小孔隐藏在墙纸下，不仔细看是找不到的。
不过现在，小孔周围的墙纸已经被清理出一小片，都未的眼睛堵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向隔壁。
隔壁跟她所住的环境截然不同。
暖色调的家具，面积可观的一室一厅，独立的卫浴，不像她，只能站在地漏边舀点水擦洗身子，甚至还得用塑料袋保护好插座，不能让它进水。
隔壁的主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如果说，她是夏日融化在掌心，一滴滴流向水泥地的垃圾，不好清理又恶心的话，隔壁就是夏日汽水的第一口，让人心旷神怡。
入夏的某一天因为噪音而无法入睡的都未，焦虑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意识地抠墙皮，发现了这个小孔。
起初担心被房东索赔的她，手忙脚乱想要恢复原状无果，又被对面透过的光亮吸引，忍不住窥视一下邻居的生活。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对面的姑娘，明明还是个陌生人，都未却知道了很多她的习惯。
她的家居服都是浅色调，自带胸垫。
她到家习惯先冲洗一下，然后打开冰箱拿出冰可乐，或者冰苏打水，吨吨吨喝一半，再慢悠悠地挑选外卖。
具体喝什么，取决于她洗完澡的体重数字。
她的身材可真好啊，长长的腿，平坦的小腹，雪白的肌肤，让都未格外羡慕。
姑娘对自己的身材要求有些严格，尽管在都未看来，她已经很完美了，但姑娘还是会隔三差五吃草。
她下班时间比较晚，到家都是路灯熄灭的时间了。
所以姑娘会习惯性报复性熬夜，开着灯，玩手机或者看电视，偶尔还会打电动。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不见什么朋友来找她。
至于她的工作内容，都未暂时判断不出来，姑娘不会带工作回家，也绝不加班，倒是某次接了个疑似上司的电话，她的语气压抑着情绪，说第二天会早点去办公室做完。
当夜，姑娘就愤怒地点了炸鸡，猛猛犒劳了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都未发现，姑娘似乎以为自己租下的是走廊尽头的公寓房间，没有临窗，不担心暴露隐私，比较不注意细节。
也是，她这个房间压根不是正经的公寓布局，像是房东把多余的某处分隔出来当做一个小房间。
姑娘不是没有窗户，而是窗户在她这里。
这栋公寓地理位置不错，租住的人不少，同时租金也很高。
能享受同样的位置，低廉的房租都未已经很知足了。
说起房租，都未印象中自己很久没有交过了，房东也没有催促过，仿佛遗忘了她这个人。
可能也跟她失业后，没有再出门有关系？都未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为了不让房东想起自己，她平时晚上灯也不敢开，房间更是没有空调，像是一个蒸笼，而她就是其中已经变质的包子。
最近姑娘抱着手机傻乐的频率变高了，看起来，像是有了新的朋友。
都未不想做多余的猜测，某种角度来说，她羡慕又幻想自己就是隔壁的姑娘。
在她的人生规划里，暂时还没有男朋友这种东西。
不管是极致的自卑，还是多余的自傲，她都没有想过。
今夜姑娘又抱着手机傻笑，这回她没有笑完就结束，反而是打开了衣柜，认认真真开始搭配衣服。
半夜，搭配衣服。
只有一种可能了，她要去约会了。
第二天是周末，约会...也正常吧？都未说服着自己，说不定不是男朋友，是女性朋友呢？
反正现如今，女孩子都是为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直到姑娘选好衣服，快乐地关闭灯光，进入卧室，都未才离开墙上的孔洞，结束自己一天唯一的娱乐消遣。
都未略微动了动脚，几乎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她在跪坐中腿麻了。
怕吵醒隔壁的姑娘，都未慢慢把屁股移到地板上，往后挪坐，伸直腿，感受知觉一点点恢复，随后是麻木的疼痛。
她毫不在意地仰躺在地板上。
地板很脏了，油污和灰尘堆积在一起。
没关系，她也是垃圾的一员，都未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带着些红晕。
“真好啊，”她压低声音，“她可真好。”
都未知道自己的窥视的举动有些变态，但她控制不住。
她就是喜欢光明美好的东西，比如照进房间的月光，比如孔洞对面的姑娘。
张开五指，月光恰好在手中。
都未虚虚握了一下，她的月光，她喜欢。
嗡嗡声没有减轻，窗户底下还额外增加了发情野猫的叫声。
她在公寓楼的背后，与前面的车水马龙不同，这栋公寓隔开了荒凉的城中村。
后面是交错的小巷，污水横流的下水，以及偶尔路过的神色无动于衷的行人。
当阳光艰难地绕过高楼，来到阴暗的背面时，只留下一丝丝尾巴，空调声停了，它的主人出门上班了。
在这座城市想要留下来，需要付出许多倍的努力，无人敢懈怠。
都未眨了眨因为长时间盯着天花板而僵硬的眼睛，慢慢翻身趴在地板上，又变成跪坐，一点点爬起来。
最后将自己丢在床上，柔软的床铺，即使散发着臭味，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财产。
她又躺在地板上一夜没睡。
奇怪的是，她不怎么困倦。
她的大脑非常跳脱，满脑子都是今天姑娘会跟谁约会的猜测。
白天，她不敢透过孔洞观察姑娘。
虽然姑娘所租住的公寓因为没有客厅窗户，会常年开着灯，但她这边有窗户，薄薄的窗帘阻挡不住霸道的日光。
房间已经在升温了，都未不想冒险被发现。
所以每次一到周末白天，姑娘不出门的情况下，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拿东西贴住孔洞，保证不漏日光进去。
复合墙板并不隔音，都未能听到姑娘起床洗漱的声音，也能听到她踩着拖鞋走来走去。
姑娘的拖鞋上有个可爱的小熊头，左右两只脚的熊头颜色还不一样，都未很熟悉。
听着声音，都未还能脑补出姑娘的每个动作。
她的心情很好，在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她有些着急，脚步在加快，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是不是在喷香水。
想到这，都未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见姑娘喷过香水，脑子里却自然而然冒出姑娘正在门口喷香水的想法。
随便吧，她放弃思考。
入夏之后，她就越来越累，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机的影响，这种累作用于精神中。
她像是穿着棉服在游泳池里下沉，想奋力挣脱又被吸满水的棉服拽着。
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放弃，那就先这样吧，都未沉入水底，失去意识。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晚上。
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滴答滴答走着，倒计时着路灯的熄灭，空调外机的响起，一如前一日。
意识到又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环节，都未屏气凝神，隔壁静悄悄的，姑娘还没回来。
她有些泄气，又撑起身子下床，凑到孔洞处，往里看去。
没开灯的房间，看不真切，家具像隔了一层黑纱朦胧，恍惚间又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布局，此时却有几分陌生。
主人不在家的寂寞。
都未像是家里停电后，在等电视节目的小孩一样。
即便知道今天可能没有电视看，也迟迟不肯离去，总是期盼着期盼着。
小孩子能不能等来电不知道，但一定会等来父母的呵斥。
都未运气比较好，姑娘回家了，然而，她不是一个人回家的。
打开公寓门的姑娘身边多了个男人。
男人穿着考究的正装，都未都能想象到他身上散发着油腻的男士香水味。
那种会闯进鼻腔的味道，甩不脱的膏药。
都未撇撇嘴，继续看着。
姑娘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男人表现得彬彬有礼。
姑娘邀请男人进屋休息休息，男人礼貌地道谢，换了待客的纯色拖鞋，坐在沙发上，姑娘去厨房泡茶了。
男人微微探头看向姑娘的背影，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在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几圈，先看向阳台的位置。
由于没有窗户，姑娘的衣服并没有晾在阳台上。
男人的表情难掩失望，随后又走向关着门的卧室。
一室一厅的布局让男人轻松判断出，门背后是姑娘的私人领域。
男人一边随口回答着姑娘关于口味的问题，一边手放在门把上。
都未心中暗骂，贴着孔洞更近了。
她天天都透过孔洞观察姑娘的生活，她们那么熟了，她都没有看过姑娘的卧室，这个第一次上门的男人就要进去了吗？
好在男人在下压的瞬间，姑娘端着茶出来了。
男人迅速装作参观房间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拿起小摆件，“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动物。”
“还好吧，”姑娘笑着，“我一直都很想养猫，可惜公寓不方便，只能买个摆件开心一下了。”
男人手中的，是个木质猫咪小摆件，形态可爱，惟妙惟肖。
“我也很喜欢，”男人主动道，放下摆件，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单身男女的互相试探，聊人生聊理想聊观念。
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男人，她觉得男人的每句话都说在她的心坎上，他们的灵魂是如此契合。
姑娘越聊越尽兴，男人却在这时提出时间不早了，他该离开了。
主动地离去让姑娘的信任更上一层楼。
送走男人后，都未看着姑娘兴奋地躺在沙发上伸懒腰，又拿着手机编辑着信息，聊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放下手机去洗漱。
都未快要气疯了。
男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趁人不备想溜进卧室的猥琐男，凭什么能获得姑娘的青睐？凭他能说会道的嘴吗？
言语最会骗人了啊。
都未不怪姑娘相信男人。
姑娘看上去就是天真无邪的模样，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是株亭亭玉立的花。
这株花刚刚成熟，就被人盯上了。
他们不仅想赏花，还想摘花。
然而未经风雨打磨的花朵什么都不知道。
都未想要保护姑娘，又没有理由，她们压根不认识，连邻居都算不上。
她以什么身份去告诉姑娘男人的所作所为？她连出门都做不到。
总不能她蹲着姑娘，突然冲到她面前说，你的新男友就是个骗子。
那姑娘只会把她当神经病吧。
气鼓鼓的都未想到这点，就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后，漏气的气球，遗失尖刺的河豚。
她是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仰望窨井盖孔洞透过的光亮就够了。
都未难得没有在姑娘离开后，还跪坐在孔洞前，她选择上床，闭上眼睛。
明明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还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想让姑娘发现，又不想让她发现而难过。
长痛和短痛的选择？还是寄希望于男人能装的久一点吧。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
男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登堂入室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都未自虐般看着他们的相处，她知道姑娘的性子保守，追求灵魂的共鸣，而男人快装不下去了。
果然，又是一天周末晚上，二人约会回来，照常在沙发上聊天。
“宝贝，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把自己完整地交给我，”男人的手搭在沙发背上，看上去像是把姑娘完全揽入怀中一般。
“我们已经在一起一个月了，”男人暧昧地勾起唇角，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姑娘，也挡住了都未的视线，她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你让我等等你，等的已经够久了宝贝，”
“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你提出来，我可以改。”男人的声音诚恳，低声下气地祈求，任谁听到都能感觉到他对姑娘的爱意。
不要答应啊！都未在心里呐喊，他就是想骗你。
然而，没有一个单纯的姑娘能抵抗住，看似英俊体贴的男友设下的陷阱。
男人哄骗的声音好似魔鬼签订契约时的低语，充满着诱惑的味道。
白雪公主后妈的红苹果，亚当夏娃被蛇煽动咬下的苹果，蓝胡子不能打开的第十三扇门。
都未看到了结局。
姑娘妥协了。
客厅的灯都没有关，男人迫不及待地抱着姑娘进入独属于她的私人领域。
都未盖上墙纸，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阻止吗？
姑娘也是成年人了，有资格享受自己的人生，贞洁不过是父权强加给女性的枷锁。
可是...可是...
社会就是这样的残酷注视着每一个女性。
对她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甚至第一时间的攻击压迫来自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都未靠坐在墙壁边，她感到悲哀，一阵阵悲痛席卷而来。
她的眼眶满是泪水，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为她？还是为她们？
男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姑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她开始长时间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只为了等待手机消息提示音的那声叮咚。
她开始不再每天点外卖，而是学着煲汤做饭，仔细摆盘装进饭盒里，只为了给男人送去。
她开始更加在意自己的外形，频繁称体重，护肤，对镜子里的自己也越发苛刻。
她还是分手了。
她和男人面都没有见过，仅仅在电话里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分手。
姑娘坐在沙发上，眼泪大颗大颗流出。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尽力维持住成年人的体面。
没有恳求也没有挽留，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只是那一夜，姑娘第一次没有回到卧室，而是在沙发上，抱紧双膝。
忽然的哭泣，又疲惫的睡，醒了又哭，直到像是海绵挤不出身体里的多余一点水。
姑娘第二天还要上班。
临近早上，她处理了自己红肿的眼睛，重新变回那个职场精英，出门了。
都未不知道说什么。
房内一片漆黑，今晚天气不错，月光照在这只有几平米的公寓房内，将屋内布置展现地清清楚楚。
除了一张床外便放不下其他的东西，掉漆的床头柜又当椅子，又当桌子，上面还摆着仅剩汤汁的泡面碗，人工香料刺激的味道与略带霉味的墙纸交织，共同组成了都未的生活。
粘腻的夏日就是如此烦人，噪音与湿乎乎的触感如影随形。
都未咽了口吐沫，无视自己因为炎热而紧紧贴在脖子上的碎发，汗水从鼻尖滑落。
她该去洗澡，然后早点拉上窗帘快点入睡。
因为晚上的空调震动声只会越来越大，影响她的睡眠质量，只能睁眼到天亮。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早点进入深度睡眠。
可是现在她还不想睡。
都未整个人跪坐在墙壁前，近乎虔诚地靠近墙壁，放缓呼吸。
汗津津的手心扶在墙壁上，留下点点痕迹。
这个姿势颇为扭曲，她的上半身紧挨着墙壁，几乎要把自己化为墙纸上不明显的花朵装饰一样。
墙上有一个小孔，直径可能连一厘米都没有。
本来小孔隐藏在墙纸下，不仔细看是找不到的。
不过现在，小孔周围的墙纸已经被清理出一小片，都未的眼睛堵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看向隔壁。
隔壁跟她所住的环境截然不同。
暖色调的家具，面积可观的一室一厅，独立的卫浴，不像她，只能站在地漏边舀点水擦洗身子，甚至还得用塑料袋保护好插座，不能让它进水。
隔壁的主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如果说，她是夏日融化在掌心，一滴滴流向水泥地的垃圾，不好清理又恶心的话，隔壁就是夏日汽水的第一口，让人心旷神怡。
入夏的某一天因为噪音而无法入睡的都未，焦虑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无意识地抠墙皮，发现了这个小孔。
起初担心被房东索赔的她，手忙脚乱想要恢复原状无果，又被对面透过的光亮吸引，忍不住窥视一下邻居的生活。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对面的姑娘，明明还是个陌生人，都未却知道了很多她的习惯。
她的家居服都是浅色调，自带胸垫。
她到家习惯先冲洗一下，然后打开冰箱拿出冰可乐，或者冰苏打水，吨吨吨喝一半，再慢悠悠地挑选外卖。
具体喝什么，取决于她洗完澡的体重数字。
她的身材可真好啊，长长的腿，平坦的小腹，雪白的肌肤，让都未格外羡慕。
姑娘对自己的身材要求有些严格，尽管在都未看来，她已经很完美了，但姑娘还是会隔三差五吃草。
她下班时间比较晚，到家都是路灯熄灭的时间了。
所以姑娘会习惯性报复性熬夜，开着灯，玩手机或者看电视，偶尔还会打电动。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住，不见什么朋友来找她。
至于她的工作内容，都未暂时判断不出来，姑娘不会带工作回家，也绝不加班，倒是某次接了个疑似上司的电话，她的语气压抑着情绪，说第二天会早点去办公室做完。
当夜，姑娘就愤怒地点了炸鸡，猛猛犒劳了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都未发现，姑娘似乎以为自己租下的是走廊尽头的公寓房间，没有临窗，不担心暴露隐私，比较不注意细节。
也是，她这个房间压根不是正经的公寓布局，像是房东把多余的某处分隔出来当做一个小房间。
姑娘不是没有窗户，而是窗户在她这里。
这栋公寓地理位置不错，租住的人不少，同时租金也很高。
能享受同样的位置，低廉的房租都未已经很知足了。
说起房租，都未印象中自己很久没有交过了，房东也没有催促过，仿佛遗忘了她这个人。
可能也跟她失业后，没有再出门有关系？都未不知道，也不想深究。
为了不让房东想起自己，她平时晚上灯也不敢开，房间更是没有空调，像是一个蒸笼，而她就是其中已经变质的包子。
最近姑娘抱着手机傻乐的频率变高了，看起来，像是有了新的朋友。
都未不想做多余的猜测，某种角度来说，她羡慕又幻想自己就是隔壁的姑娘。
在她的人生规划里，暂时还没有男朋友这种东西。
不管是极致的自卑，还是多余的自傲，她都没有想过。
今夜姑娘又抱着手机傻笑，这回她没有笑完就结束，反而是打开了衣柜，认认真真开始搭配衣服。
半夜，搭配衣服。
只有一种可能了，她要去约会了。
第二天是周末，约会...也正常吧？都未说服着自己，说不定不是男朋友，是女性朋友呢？
反正现如今，女孩子都是为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一直到姑娘选好衣服，快乐地关闭灯光，进入卧室，都未才离开墙上的孔洞，结束自己一天唯一的娱乐消遣。
都未略微动了动脚，几乎感觉不到下半身的存在，她在跪坐中腿麻了。
怕吵醒隔壁的姑娘，都未慢慢把屁股移到地板上，往后挪坐，伸直腿，感受知觉一点点恢复，随后是麻木的疼痛。
她毫不在意地仰躺在地板上。
地板很脏了，油污和灰尘堆积在一起。
没关系，她也是垃圾的一员，都未脸上挂着心满意足的笑容，带着些红晕。
“真好啊，”她压低声音，“她可真好。”
都未知道自己的窥视的举动有些变态，但她控制不住。
她就是喜欢光明美好的东西，比如照进房间的月光，比如孔洞对面的姑娘。
张开五指，月光恰好在手中。
都未虚虚握了一下，她的月光，她喜欢。
嗡嗡声没有减轻，窗户底下还额外增加了发情野猫的叫声。
她在公寓楼的背后，与前面的车水马龙不同，这栋公寓隔开了荒凉的城中村。
后面是交错的小巷，污水横流的下水，以及偶尔路过的神色无动于衷的行人。
当阳光艰难地绕过高楼，来到阴暗的背面时，只留下一丝丝尾巴，空调声停了，它的主人出门上班了。
在这座城市想要留下来，需要付出许多倍的努力，无人敢懈怠。
都未眨了眨因为长时间盯着天花板而僵硬的眼睛，慢慢翻身趴在地板上，又变成跪坐，一点点爬起来。
最后将自己丢在床上，柔软的床铺，即使散发着臭味，也是她为数不多的财产。
她又躺在地板上一夜没睡。
奇怪的是，她不怎么困倦。
她的大脑非常跳脱，满脑子都是今天姑娘会跟谁约会的猜测。
白天，她不敢透过孔洞观察姑娘。
虽然姑娘所租住的公寓因为没有客厅窗户，会常年开着灯，但她这边有窗户，薄薄的窗帘阻挡不住霸道的日光。
房间已经在升温了，都未不想冒险被发现。
所以每次一到周末白天，姑娘不出门的情况下，她都会小心翼翼地拿东西贴住孔洞，保证不漏日光进去。
复合墙板并不隔音，都未能听到姑娘起床洗漱的声音，也能听到她踩着拖鞋走来走去。
姑娘的拖鞋上有个可爱的小熊头，左右两只脚的熊头颜色还不一样，都未很熟悉。
听着声音，都未还能脑补出姑娘的每个动作。
她的心情很好，在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她有些着急，脚步在加快，她在门口停留了一会，是不是在喷香水。
想到这，都未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见姑娘喷过香水，脑子里却自然而然冒出姑娘正在门口喷香水的想法。
随便吧，她放弃思考。
入夏之后，她就越来越累，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机的影响，这种累作用于精神中。
她像是穿着棉服在游泳池里下沉，想奋力挣脱又被吸满水的棉服拽着。
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放弃，那就先这样吧，都未沉入水底，失去意识。
再次睁眼时，已经是晚上。
墙上挂着的老式钟表滴答滴答走着，倒计时着路灯的熄灭，空调外机的响起，一如前一日。
意识到又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环节，都未屏气凝神，隔壁静悄悄的，姑娘还没回来。
她有些泄气，又撑起身子下床，凑到孔洞处，往里看去。
没开灯的房间，看不真切，家具像隔了一层黑纱朦胧，恍惚间又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布局，此时却有几分陌生。
主人不在家的寂寞。
都未像是家里停电后，在等电视节目的小孩一样。
即便知道今天可能没有电视看，也迟迟不肯离去，总是期盼着期盼着。
小孩子能不能等来电不知道，但一定会等来父母的呵斥。
都未运气比较好，姑娘回家了，然而，她不是一个人回家的。
打开公寓门的姑娘身边多了个男人。
男人穿着考究的正装，都未都能想象到他身上散发着油腻的男士香水味。
那种会闯进鼻腔的味道，甩不脱的膏药。
都未撇撇嘴，继续看着。
姑娘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男人表现得彬彬有礼。
姑娘邀请男人进屋休息休息，男人礼貌地道谢，换了待客的纯色拖鞋，坐在沙发上，姑娘去厨房泡茶了。
男人微微探头看向姑娘的背影，确定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在站起来，在房间里绕了几圈，先看向阳台的位置。
由于没有窗户，姑娘的衣服并没有晾在阳台上。
男人的表情难掩失望，随后又走向关着门的卧室。
一室一厅的布局让男人轻松判断出，门背后是姑娘的私人领域。
男人一边随口回答着姑娘关于口味的问题，一边手放在门把上。
都未心中暗骂，贴着孔洞更近了。
她天天都透过孔洞观察姑娘的生活，她们那么熟了，她都没有看过姑娘的卧室，这个第一次上门的男人就要进去了吗？
好在男人在下压的瞬间，姑娘端着茶出来了。
男人迅速装作参观房间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拿起小摆件，“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动物。”
“还好吧，”姑娘笑着，“我一直都很想养猫，可惜公寓不方便，只能买个摆件开心一下了。”
男人手中的，是个木质猫咪小摆件，形态可爱，惟妙惟肖。
“我也很喜欢，”男人主动道，放下摆件，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时间属于单身男女的互相试探，聊人生聊理想聊观念。
姑娘眼睛亮晶晶地望着男人，她觉得男人的每句话都说在她的心坎上，他们的灵魂是如此契合。
姑娘越聊越尽兴，男人却在这时提出时间不早了，他该离开了。
主动地离去让姑娘的信任更上一层楼。
送走男人后，都未看着姑娘兴奋地躺在沙发上伸懒腰，又拿着手机编辑着信息，聊了好一会，才恋恋不舍放下手机去洗漱。
都未快要气疯了。
男人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趁人不备想溜进卧室的猥琐男，凭什么能获得姑娘的青睐？凭他能说会道的嘴吗？
言语最会骗人了啊。
都未不怪姑娘相信男人。
姑娘看上去就是天真无邪的模样，被家里保护得很好，是株亭亭玉立的花。
这株花刚刚成熟，就被人盯上了。
他们不仅想赏花，还想摘花。
然而未经风雨打磨的花朵什么都不知道。
都未想要保护姑娘，又没有理由，她们压根不认识，连邻居都算不上。
她以什么身份去告诉姑娘男人的所作所为？她连出门都做不到。
总不能她蹲着姑娘，突然冲到她面前说，你的新男友就是个骗子。
那姑娘只会把她当神经病吧。
气鼓鼓的都未想到这点，就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后，漏气的气球，遗失尖刺的河豚。
她是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仰望窨井盖孔洞透过的光亮就够了。
都未难得没有在姑娘离开后，还跪坐在孔洞前，她选择上床，闭上眼睛。
明明心里疙疙瘩瘩的不舒服，还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太难受了。
她想让姑娘发现，又不想让她发现而难过。
长痛和短痛的选择？还是寄希望于男人能装的久一点吧。
正如她预料的那样。
男人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登堂入室的机会也越来越多。
都未自虐般看着他们的相处，她知道姑娘的性子保守，追求灵魂的共鸣，而男人快装不下去了。
果然，又是一天周末晚上，二人约会回来，照常在沙发上聊天。
“宝贝，你什么时候才愿意把自己完整地交给我，”男人的手搭在沙发背上，看上去像是把姑娘完全揽入怀中一般。
“我们已经在一起一个月了，”男人暧昧地勾起唇角，高大的身形完全挡住了姑娘，也挡住了都未的视线，她只能听到两个人的声音。
“你让我等等你，等的已经够久了宝贝，”
“是我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吗？你提出来，我可以改。”男人的声音诚恳，低声下气地祈求，任谁听到都能感觉到他对姑娘的爱意。
不要答应啊！都未在心里呐喊，他就是想骗你。
然而，没有一个单纯的姑娘能抵抗住，看似英俊体贴的男友设下的陷阱。
男人哄骗的声音好似魔鬼签订契约时的低语，充满着诱惑的味道。
白雪公主后妈的红苹果，亚当夏娃被蛇煽动咬下的苹果，蓝胡子不能打开的第十三扇门。
都未看到了结局。
姑娘妥协了。
客厅的灯都没有关，男人迫不及待地抱着姑娘进入独属于她的私人领域。
都未盖上墙纸，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了？阻止吗？
姑娘也是成年人了，有资格享受自己的人生，贞洁不过是父权强加给女性的枷锁。
可是...可是...
社会就是这样的残酷注视着每一个女性。
对她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甚至第一时间的攻击压迫来自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
都未靠坐在墙壁边，她感到悲哀，一阵阵悲痛席卷而来。
她的眼眶满是泪水，不知道是为谁而流。
为她？还是为她们？
男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姑娘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她开始长时间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只为了等待手机消息提示音的那声叮咚。
她开始不再每天点外卖，而是学着煲汤做饭，仔细摆盘装进饭盒里，只为了给男人送去。
她开始更加在意自己的外形，频繁称体重，护肤，对镜子里的自己也越发苛刻。
她还是分手了。
她和男人面都没有见过，仅仅在电话里冷冰冰地说了一句分手。
姑娘坐在沙发上，眼泪大颗大颗流出。
她咬着自己的下唇，尽力维持住成年人的体面。
没有恳求也没有挽留，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只是那一夜，姑娘第一次没有回到卧室，而是在沙发上，抱紧双膝。
忽然的哭泣，又疲惫的睡，醒了又哭，直到像是海绵挤不出身体里的多余一点水。
姑娘第二天还要上班。
临近早上，她处理了自己红肿的眼睛，重新变回那个职场精英，出门了。
都未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