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7月,这南方的沿海边缘处,那湿热的空气仿若能凝成水,给人带来一股股甩不掉的窒息闷热味。而就在这样的炎热下,在一处荒芜僻静、尘土飞扬的郊区,那噔噔噔的声音一下又一下,一点不带停歇的,更添几分烦躁

    顺着那声音寻去,便会看到一处宽阔但是又低矮简陋的平房

    这房子不小,足足几百平,但是却又过分小气,那房檐修得又低又矮,让人一个不注意就能打到脑袋。那房顶的铁片在热风中哐哐作响,散发着夏日的湿热,氤氲在这一片不小却又逼仄的空间之中,汇聚成一滴又一滴滚烫的汗水

    啪一下汗珠滚下

    从额头一路往下,侧脸、脖颈、手臂,最后落在地上,在那黑色带着补丁的旧布鞋的旁边,汇成了一圈‘水滩’

    “噔噔噔噔”

    黑色的破布鞋子踩在泛着黄色漆锈的踏板上,在吱呀的转换声中,长针快速齐整地压在那料子上,从上到下,从左往右,不过须臾,一件衣服的大体模样便已出来

    没有停留的时间,那手仿若设定程序的机器,下一秒就是另一件衣服放了上来,又开始刚才的流程

    那纤细的手指压着衣服,手背上淡紫色血管微微凸起,那肌肉线条随着手上使劲而不断变换,带着上面那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疤痕,像极了扭动的‘虫子’。

    一只黑色的蚊子混迹在其中

    一下又一下吮吸,那瘪瘪的泛着狰狞绒毛的肚子逐渐鼓了起来,它有些餍足地扇了扇翅膀,正想要离开这个充满了丰沛食物的‘肉厂’

    啪一下

    噔噔做响的缝纫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那只纤细白皙的手重重拍下落下,刚才还很嚣张的圆润蚊子在这一刻终止,带着鲜红的血液,落到那汪汗水滩里

    初禾不太在意地随手拍了拍,又抬起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

    汗水打湿了两鬓,让她整个人有些湿淋淋的,前胸后背的破洞的衣服也贴在了一起。她只是伸手轻轻撩了撩,拿着一块破布擦了擦汗水,抬起脑袋看向了最前面那远的仿若只是个摆设的闹钟

    五点半了

    脚下摇摆的踏板吱呀后又顿住,初禾又放回到缝纫机上的手顿住,看着右边那比她还要高的衣服,再看看周围不停歇宛如机器一样踩动缝补的工人,脑中那白嫩的脸庞一闪而过

    她咬了咬牙,还是收回手起身

    淋淋的汗水从雪白的肌肤上滑过,像是沾了水的晶石,让她在这逼仄灰暗的空间中像是发着光一般明亮。被汗水打湿的清凉衣物有些贴身,简简单单的黑色衣服遮挡了一切透亮,看不见里面半分真容,却也也藏不住汹涌有致的前后

    “啧啧,这背后有人就是好啊”

    “别乱说,背后哪有人啊,那是身上有人哈哈哈哈”

    “呸,不要脸的狐狸精”

    ……

    随着她突兀的起身,周围像是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有瞬间的安静,又在遮遮掩掩中继续。而后,那永不停歇的噔噔噔声音中多了些嘲弄嬉笑,藏在那昏暗和嘈杂声中

    初禾低垂着眼眸遮住了眼中的阴影,突然她脚步一顿,面无表情地看着前面突然多出来的脚,她抬腿一跨,却又在下一秒脚腕一疼

    一个踉跄险险扶住旁边停下

    她回头一看,身后的人老老实实地继续踩着缝纫机的踏板,看着并无异色

    初禾抿着唇,目光最后落在了左后边低着头,穿着蓝白格子的卷发女人身上掠过,眉眼间阴沉了几分,拧着袖子汗水的手也紧了紧,但是最终,她只是继续的往外走

    厂房很大,但是又很简陋,一台台缝纫机密集得像是地里插的秧田一样,那里四周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各色料子,有好好抱在塑料袋子里的,还有随处乱扔的,密密麻麻的,像一座小山一般,需要人侧着身体穿过

    挤过这一片狭窄的料子走廊,后面就是办公室了

    简单的木板门松松垮垮的搭在那里,里面不住地传出来呼噜噜的睡觉声,那呼声和身后蹬蹬的操作声混为一体,唱着讽刺的和声

    “砰砰砰”

    “谁啊”

    办公室里打着呼噜的人迷迷糊糊的起来,他睡得明显香甜,那肥胖的脸油渍反光,嘴角带着口水留下的痕迹。这人伸出那只粗糙的手揉着沾着眼屎的眼睛,又搓了搓带着油渍的头发,拉了拉有些紧的裤子,不甚在意地伸进去搓了搓

    一番操作下来,他总算是睁开了那豆大的王八眼睛,看到了来人。

    他刚想说什么呢,又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大嘴大大张开,泛着黄的牙齿间夹着绿油油的菜叶,粗粝的舌根泛着白,上面还沾着些十五残渣,像极了吞噬残渣的潲水桶,偶尔还能翻涌点什么出来

    老远的,初禾都能闻到那股口臭狐臭还有解不开的馊味,在闷热逼仄的厂房里,组成一股奇异的怪味,比乡下那永远扫不干净的茅房还要诡异

    她依旧面不改色的走上前来,站在了办公桌前,有点距离的地方。实在是那人穿着凉鞋的脚松松垮垮的搭在那里,脚心黑黄,脚不时扭动,泥垢又印在桌上

    光看这模样,谁能想到这就是她们厂里的办公室主任呢?专门负责谈生意签字搞合同的,不过这就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了,全是底下的人弄

    厂长也知道这些事,但是没办法,谁让这人是他那小娇妻的亲哥哥,也是他的大舅子呢?

    小舅子真名就叫王胖子,他妈希望他白白胖胖,就给他取了这个名,虽然距离白有些差距,但是胖是一点没落

    初禾道:“王主任,我想把前几个月压着的工资领了”

    王胖子放下了腿,手肘放在桌上,双手交叉,指甲缝漆黑,藏着污垢

    他那大大的嘴巴像是两根烂香蕉,一张一合也带着浓浓味道:

    “小初啊,你也知道我们厂前段时间艰难,这刚刚恢复点生气呢,就等着大家齐心协力,一起想着办法救活厂子。这其他人都没领,你要是领了,我也不好交代啊”

    王胖子脸盘子大嘴巴大鼻子大,唯独那只眼睛,像是黄豆盆里多出来的两颗绿豆,点缀在那馊了的发面脸庞上,那双浑浊的目光盯着初禾,落在她胸前那小片雪白的肌肤上

    看着那若隐若现的渠道,王胖子不由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就伸手盖在她雪白的手上

    她是蜀地人,即便是在这各地人混杂的羊城,也依旧白得很是招眼。虽然手心多是茧子,手背也有不少深浅疤痕,但是那皮肤依旧细腻如玉,看不见多余的毛孔和汗毛,整个人就像是天山的雪莲

    当初她乍一进来可就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初禾垂下眸,看着那双肮脏肥胖泛着臭味的手,没有去争执其她人早就拿到了钱,也没有让他挪开手,她只是伸手从自己的兜里掏出一支钢笔,打开了笔帽,就这么轻轻的垂放在王胖子的手上,用比一般人更为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

    “麻烦签字”

    那笔尖尖锐,就这么轻轻戳在手背上,带着金属的冷感,又有刀尖的锋利,隔着一层厚皮,却好像插入了骨头里

    王胖子下意识收回了手,某一处开始隐隐作痛了起来,也让他色欲熏心的脑袋清醒了几分,他讪讪笑着,看着初禾手上那泛着光的钢笔,咽了咽口水,不再拿乔,找出了这几个月的账本

    “我倒是可以给你签字,但是今天梁会计请假,得过两天回来,你还得等几天”

    初禾抿了抿嘴:“你先签”

    王胖子没再招惹她,也没有接她的钢笔,从抽屉里翻了翻找出一直钢笔,就这样咬着笔帽,趴在桌子上签下自己的大名

    王大胖

    他前几天改的,他,又大,又胖

    他骄傲

    初禾就站在那里,垂着眼看着他一笔一划签着字,那字迹扭扭曲曲得像是地里的被摆弄的毛虫,再分开一点都认不出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前些年改革开放,特区试验点建立,一时之间欣欣向荣百花开放,羊城这边火速建立了不少厂办,私人经济滚动上升,却也导致国有厂办受到不少冲击,好些厂子倒闭,不少工人也下岗了

    上头风向标一转,去年开始上面严打,私人厂子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之间倒闭了不少厂。他们服装厂在夹缝中求生,好长一段时间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前几个月厂长找了关系拿到了指标,厂里才又火热了起来,但是也压着工人大部分的工资

    要说工人们乐意吗?那肯定是不乐意的,但是这两年各家都不好过,你不愿意离开了,可不一定能再找到工作

    厂子也就靠着这么开源节流,慢慢的挺了过来

    初禾前面压了的3个月工资,总共是324.36,去掉领走的工资,还有234.9

    现在是1991年,短短10年的时间,普遍的工资已经从原先的30左右飞速涨到了现在的100左右,像她们的服装厂就是流水线,基础工资是30,有固定定量,在这定量之外,按件计算

    普遍工资就是在100到120,差一点的7、80,最好的能到150

    初禾就是最好的这一批,她看着工资条上的工资,想着今年又涨了的物价,确定后面厂子再压工资,这些钱足够她坚持一段时间了

    应该?

    脑中闪过一张白净稚嫩的脸蛋,初禾又有些不确定和烦躁了起来

    但是当着王胖子的面,她面无表情,把心里的想法压了下去,拿着签好字的条子转身离开。她一米七多个头,比这会儿很多男人都高,腿长腰细,凉薄的衣服被汗湿透了以后贴在身上,随着走动轻晃

    王胖子拿着账本,看着她的背影又直了眼睛,但是最后还是遗憾地收回了目光

    美人虽美,但是有毒伤身啊

    他甩了甩那双粘着各种物质的手,浑浊的眼睛转了转,里面亮光闪过,拿起一边的电话就打了起来,神情带着些谄媚

    ……

    这一切,和初禾没什么关系了,她又原路返回,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收了收那些残线碎布,零零碎碎的,看着没什么用了,但是拿回去弄点补丁、缝个口袋、甚至弄个小包也是可以的

    工厂里很热,外面也不遑多让

    那太阳伴着热风一路吹来,在汗水湿衣服的情况下又很快将其晒干。她们厂子效益不高,手续也不是很齐全,就在这边特别偏僻的一处地方,光是坐公交车到城里都得半个小时,等她回到家差不多一个小时

    初禾在这里干了五年了,眼看着这边从她们一两个小厂,一点点增加到二十几家,又逐渐倒闭的只剩下□□家

    没什么是不变的,人也一样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车窗边上,看着外面的荒芜和杂乱,看着那来来往往的建筑工人和不断起来的建筑,已经可以想象到几年之后这边的光景了

    但是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就是,一个最底层的没上过学的普通服装厂工人罢了,在这个繁华光鲜的大城市里,每月混着温饱,住在杂乱破旧的平房里面

    平房区域人口混杂繁多,大部分就是底层男女。

    那些男人大多赤着上身,裤子松松垮垮,身材好一些的还好,身材差的,那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模样,像极了岸边跳动的大青蛙。

    女人们分为两种,一类忙忙碌碌,朴素端正,为了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一类浓妆艳抹眉眼中带着藏不住的媚

    这边的房租便宜,初禾从过来那一天就住在这边街道,住在最边缘一个五平米的小房间,就那么一个小小的房间,她还记得当时的房租是两块,她讲价成一块八,现在已经涨成三块五了

    不过和她没什么关系了

    “下班了啊老板娘?”

    走过一条条狭窄的巷道,初禾来到了自己现在住的地方,也有人和她打起了招呼。

    这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她穿着蓝色棉质衣服,皮肤白皙,大眼小鼻,清清秀秀,本该是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人,却又会让人一眼注意到她

    她左眼被灰色棉布系带遮住,眼下一条划过半张脸的长疤翻滚

    她手上拎着只空篮子,习惯性地低着头,站在那里就有一股局促感

    初禾没多看人,只是点了点头,打招呼:“买菜呢?奇奇呢?”

    这是她院里的租户,单亲妈妈,母子俩相依为命,小孩子很是懂事,每次都会帮着妈妈干些活,出门也会拎东西。最主要的是,那孩子天生就会砍价,家里买菜每次必定少不了他

    这次没见他,初禾下意识就问了起来

    女人立马就更局促了,她迟疑地看着初禾,尴尬地嗫喏:“奇奇在家和你家里的小姑娘一起玩呢”

    初禾:?

    她家里那个,不是五岁也不是七岁啊

    怀揣着某种不安,初禾加快了步子回家,刚一进院子,就看到了那屋檐下面坐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蹲在那里,用手拍着地面上的纸片

    “啪”

    “啪啪”

    “我赢了”右边六岁的奇奇淡定收回卡片,那叫一个气定神闲、游刃有余,一看就没少赢

    初禾的目光落在了左边的少女身上,那夏日的阳光打在少女的脸上,额头饱满、脸蛋稚嫩、唇瓣嫣红,一切是那么的恰到好处的漂亮。少女那眼眸清亮水润,因为输了比赛神色微微懊恼,却也就是微微懊恼,很快又笑魇如花

    漂亮又招摇,让初禾想到了自己小时候迷路时候误闯进的一片映山红,一朵朵红胜火的映山红团簇在一起,布满了整座山,在小小的只见过野花的初禾心中宛如神迹,让她一时之间呆愣无言

    少女蹲在那里,小手拨了拔卡片,也不知道和对面的奇奇嘀嘀咕咕了什么,很快的,她就从兜里掏出了

    一块奶糖递过去

    紧接着,她就继续玩着这种稳输不赢的游戏,就那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送出去三块了

    奶糖八块钱一斤,一般也就七八十颗,算下来一毛钱一颗

    初禾心中一窒,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尽皆消失,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是哪来的败家女啊

章节目录

九零之恶毒女配不干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月星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月星繁并收藏九零之恶毒女配不干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