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盈息恢复意识的时候,正有一双温热宽厚的手掌扶上她的双肩。

    她被肩上的温度惊得顿了下,这久违的活人温度,自她身毁道消后,已有四五百年了不曾感受过了。

    沈盈息一时间没有躲开那双手。

    那双手的主人见她一动不动,隐约间似乎也顿了下,但很快恢复过来,而后一手扶住她肩,一手穿过她腿弯,把她打横抱起。

    沈盈息随之陷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中,也听到了从她头顶上方传来的沉稳磁性的男声。

    “家主已醉,恕不久留。”

    周围响起了几声笑,有男有女,都是那种好似善意实则讽意暗藏的笑。

    人群中有道分外清楚的少年音道:“来之前说什么千杯不醉,设局挑衅,如今十杯都不曾走过,就已醉得不省人事,真是……丢人现眼呐。”

    其他人都附和着这少年,碎语几番,笑声不断。

    沈盈息眼皮微动,睁开条缝,视线模糊地打量着四周,尤其去寻出声的少年。

    横抱她的男人未发觉她已醒来,沉着声回那少年,沈盈息能感受到男人说话时胸膛的起伏。

    “家主尽兴即可,此局筹码不过是百两金,能让家主高兴,堪堪值得而已。诸位想必明白,家主并不在意这些顽闹似的输赢。”

    说罢,也不看面前几个锦衣少年逐渐难看的脸色,抱着人便要转身离去。

    “等等。”

    那道少年音再次响起,已是带着冷意,“爷让你走了吗?”

    话音一落,周遭瞬时安静了下来,冰冷的杀意无声无息地包围住了楼梯口的男人。

    沈盈息神识一开,发现房中暗处正藏着几个黑衣人,这杀意正出自这群人身上,而他们已随着少年的起身蓄势待发着招式。

    暗卫?

    沈盈息思量一秒,觉着再这么僵持下去,说不准这些人就冲上来了。

    还需她正面对峙才好,下决定的同时,沈盈息让系统把她凡间的记忆传进识海。

    过一遍凡人记忆,对沈盈息这种曾做过无情道魁首的修士而言,再简单不过。

    几息而已,她已消化好作为凡人的自己这十五年的记忆。

    “不走,不走……继续喝……”

    明白当前状况后,沈盈息假借酒劲,缓缓睁眼。

    在她出声的刹那,抱着她的男人浑身明显一僵。

    抱持在她肩膀和腰间的大手一时间失却了温度,僵硬地扣在她身上。

    沈盈息没在意这点变化。

    抬头迷蒙着眼,手掌按住男人小臂借力撑起头,对上男人垂下的眼睛,扯唇一笑:“阿仓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说着,真的像个醉鬼似地不满束缚,挣扎要下地,被男人下意识扣进怀中时仍挣了挣。

    唤阿仓的青年忽而被怀中的挣动唤醒般,俊冷面庞绷紧,看着有些不近人情。

    不过脸色冷,动作倒与之相反地细致,他先松开大手把少女小心放落地面,又后退了一步和她保持着距离。

    沈盈息意识是清醒的,身子却着实被酒意麻痹住了。

    她下了地也站不稳,摇晃几下,险些是抓住了什么东西稳住了身形。

    她站稳后方有余力去瞧屋内的其他人,却发现其余人都讥诮地望着自己。

    沈盈息眨了眨眼。

    “家主,您……我扶着您。”

    沈盈息转身,方知那群人讥诮的缘由。

    她情急之下抓住的不是旁物,正是她亲卫阿仓的腰封。

    阿仓身形高大,被她扯弄也保持着笔直姿势,只不过目光半垂,十分有礼克制地将她的手从腰间拿走。

    而后又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呵,沈家主今日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年望着被人扶持的少女,骤然开口,含讥带讽地对她冷笑。

    “?”

    沈盈息这时已认得少年是谁了。

    二人往日便是吵闹不休互相厌憎的关系,她便也顺应往昔作风,毫不客气地刺了回去。

    “季小九你又狗叫什么,我不就输了顿酒局,你稀得作威作福搞一派了不得的口气,真是无聊。”

    说罢,见少年已脸色已难看得紧,沈盈息又乘胜追击地伸出一根手指,用力地戳了戳季九的脸颊:“你这厮,早知我酒力不好,故意设这局坑我百金,没品的家伙。”

    就在沈盈息的手指伸出的那瞬间,角落暗卫已抽出寒刀,随时准备断指护主了,只等少年命令而已。

    但奇的是,少年并未下令,暗卫们只好保持着出刃的动作。

    “沈盈息,你……”

    季九未出声的话被少女用手掌堵住。

    季九一顿,下一瞬抬起眼皮,一双工整如画的丹凤眼便十分气势地盯向少女。

    沈盈息对上少年高高在上的眸光,一哼,“说话难听就闭紧嘴,世子爷这点子自知之明也没有嘛。”

    季九不是听话的主儿,更何况现下要他听话的是一直以来的死对头。

    他冷笑一声,眼尾划过一丝锐利,而后红唇一张,狠狠咬上了沈盈息的上掌沿。

    他有双虎牙,单用左侧的尖牙,施足了力气,便足够在少女柔嫩的掌口磕下一粒血珠来。

    得逞后,察觉到嘴中软肉因主人吃痛而极速要扯,季世子方得胜般扬了扬眉。

    慢悠悠地松开嘴,他好整以暇垂眸,准备欣赏死对头难受的的神情。

    不妨“啪”的一声脆响,脸颊一阵痛辣,季九后知后觉脸上被对方抢回手掌时趁乱掀了一巴掌。

    锦衣玉袍的少年郎当时顿在原地,耳边听得少女叫痛喊疼的娇斥声,“啊季狗你真是狗哇,发什么疯咬人啊!”

    怔了一会儿,季九玉琢般漂亮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脸颊,从指腹间细细感受着脸上的热与痛。

    “世子!”“殿下您没事吧!”

    周遭看戏的少年们见季九被打,俱悚然上前。

    他们一方面惊愕于沈盈息的胆大包天连世子都敢打,一方面又恐惧于季九会恼羞成怒,治他们一个陪侍不当之罪。

    有个锦衣少年情急,意欲冲上去也给沈盈息一巴掌,但季九冷眼一瞥,众人便又战战兢兢地退回原地了。

    “家主您流血了,先回府吧。”

    阿仓见沈盈息受伤,眸光不由深了几分。

    警惕的目光缓缓扫过被季九屏退的众少年,被扫中的少年们不知为何俱是颈后一凉,宛若被毒虫蛰了一口似的。

    阿仓着重在方才那冲上前意欲打人的少年脸上看了一眼。

    众目睽睽,家主醉得不清,他还是先把家主安全护送回府,再慢条斯理地处理这些人。

    当下,阿仓不再犹豫,再次横抱起沈盈息。

    少女憋着气,因被咬而自觉丢面,气得不行。

    她从阿仓怀里伸出头,张嘴就要骂季九。

    但尚未张口已被阿仓及时发现,高大近卫缓慢地抽出一手,沈盈息立刻发觉被抱住的身子有倾斜的趋势,当即惊慌,伸出双臂不由分说搂紧了阿仓的脖子。

    “阿仓!”沈盈息受了惊,迅速找到让她受惊的罪魁祸首,惊怒地弹起头,转而骂阿仓:“你敢让我掉地上颜面扫地的话,我就把你和阿廪赶出沈府,都赶出去,让你们继续当乞丐!”

    阿仓恭恭敬敬地领受主人家的骂,俊美坚硬的脸庞一丝怨气都无。

    他恭顺沉默着,好似只忠诚可靠的家犬,护卫着主人,用高大的身躯挡住了身后来自季九危险的打量。

    那目光太具存在感,冰冷危险,像只蛇似的盯在少女脸上,阿仓感知敏锐,便不动声色地托紧了少女,让其温软的身子更深地嵌入自己怀中。

    “我们先回府,让医师先瞧您的手,家主。”

    渐渐的,沈盈息骂累了,气喘微微地躺倒在近卫怀中,脸颊软肉贴在男人资本雄厚的胸前,也就不动了。

    近卫抬腿往楼下走时,沈盈息方轻轻哼声道:“……阿仓,我饿得很,那酒好难喝。”

    阿仓闻言,低低地应了声:“淮香楼的烤鸭一直在府中备着,您回去醒了酒便可用些。”

    “嗯。”少女的气性永远对外人发作得没完没了,对自家人,她气了一会儿给人安抚住,也就无所谓了。

    发了通酒疯,走完过场疲乏得很,沈盈息把脸朝阿仓胸前埋了埋,声音被挺实的衣物挡着,闷闷的:“快些回去吧,外面吵死了。”

    阿仓深沉利眸微软,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马车早在楼外候着,过会儿进去就安静了。”

    沈盈息唔了下,她还挺想感受感受凡人们的内力呢,于是拒绝了阿仓抱她上马车的行为:“我今天不想坐车,你用轻功,抱着我,抱着我飞回去。”

    阿仓动作微滞,“于理不合,属下如何能这般冒犯您。”

    于什么理不合,听主人话才是正理。

    沈盈息不吭声,暗下用手指死劲地捏着男人胸前的肉,这人浑身上下都是肌肉,就这儿还软和点能供她欺负。

    所以她一不高兴就会这样掐他,长此以往,阿仓便晓得这个特定动作的含义。

    知会得很快,他哑了嗓子,应是被她掐疼了,嗓音虽低哑得有些异样,但没叫沈盈息发现。

    阿仓匆匆将人抱紧,“家主您抓紧属下。”

    沈盈息当然抓紧了,她两手紧紧搂着男人脖颈,柔软臂肉欺压着男人青筋绷起的长颈。

    被内力带起来的那刹那因为好奇兴奋而张嘴,唇中温软气息全随着惊呼扑进阿仓衣襟里,烫得对方薄唇紧抿忍耐着。

    “好棒!你们真的能飞哎!”

    和修真界以灵力注入法器飞天遁地的感觉不同,凡人以内力为本,虽然飞的没有修士高,但也能瞬息千步,提腿上瓦房,穿梭间当如飞腾一般。

    二人眨眼间不见。

    酒楼之上,季九推开窗,目睹楼下主仆二人言语一番后的离去。

    皮相顶尊贵漂亮的少年冷着脸,冷风拂过颊边未消的痛意,强硬地带少年回味起沈盈息的一巴掌。

    那孽障从来大胆肆意,仗着富可敌国的豪资在京中玩乐无忌,如今都敢打起他了。

    各种带着血腥味的报复手段在眼前浮浮沉沉,晚间月一照,冷风再吹,血气模糊的计划倏然间全被另一光景给代替了。

    少女柔嫩雪白的手指如月光似地,欺临到眼前,风儿飘忽一阵,一种幽淡特殊的馨香忽而势若破竹地穿过满街酒香俗味,带着少女手掌的温度蛮横地罩住了少年的口鼻。

    季九鸦睫一颤,把着窗沿的手指根根扣紧,绷起手背上青玉般的筋脉。

    孽障。

    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少女的两眸含着醉意但盛怒的娇贵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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