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晚回来之后,季慈音的日子一如往日,跟着女夫子读书写字,下课后便到季婉那儿学习管家的琐事。

    只是一个下午,翠微从外头进来,向季婉禀告:“主君说荀小娘子已经找到了。”

    季婉放下手中的毛笔,看了一眼在内室看账本的季慈音,“如此甚好。”

    日子如流水,一眨眼便逝去了。这一日正午,季慈音刚刚准备小憩,就见清风打帘进来说:“娘子,夫人请你去一趟,说是要为你裁几身衣裳。”

    “除夕才做的新衣裳,怎么突然又要裁衣裳了?”在一旁服侍的明月不解地问道。

    清风看了一眼明月,得意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过几日二月十五花朝节虽不是什么重大的节日,却是雎阳公主的生日呢。”

    雎阳公主,陛下长女,卫皇后所出,生于二月十五花朝节。建宁十三年,出降英国公卫景超的次子卫崇驹。

    季慈音到的时候,绣娘正在给季婉介绍时兴的纹样。季婉注意到季慈音来了,招呼她过来。

    “看看有什么喜欢的花样,给你做几份新衣裳。”

    绣娘抬头看见季慈音,一句话瞬间脱口而出:“怎么来了个仙子一般的小娘子。”

    这话一出,大家皆笑了。季慈音面上一红,拿着帕子遮脸。

    站在一旁的翠微张口打趣道:“你们说的话也忒没新意了,上一个绣娘也是这么夸我们家小娘子的。”

    绣娘笑着说:“恰恰说明小娘子金相玉质,是有目共睹的。”

    她走到季慈音身边,详细地为她介绍琳琅满目的花样和颜色。

    “这匹宝石蓝,十分挑人,但是小娘子穿上,想必衬得你肤白如雪。”

    “这是祥云纹的花样,是宫里传出来的,最近正流行这种花样。”

    “再看看这匹重莲锦……”

    绣娘如数家珍,季慈音仔细看过之后,便挑了几匹素雅的绸缎。

    绣娘又为季慈音细细地量了尺寸,这才离去。

    季婉坐在贵妃榻上,倚着头无奈道:“这些料子都不够好,做不出好衣裳。”

    “翠微,你去找高嬷嬷拿库房的钥匙。”季婉突然高声喊道。

    “我记得我有一匹织金锦,你给我拿过来。”

    翠微应道,不一会就捧了一匹金光闪闪的锦缎回来。

    织金锦名副其实,绚烂得如同彩霞一样,奢华得如同太阳一样。

    “这匹锦是燕王妃所赐,我才有幸得了一匹。”

    季婉眼中满是喜爱与不舍,细细地抚摸。

    “此物华贵非凡,制成的衣裙太过高调。我便一直将它束之高阁了。”

    “翠微,将它收到我那个紫檀盒子里,我要带着鸾儿出一趟门。”

    季慈音正欲开口,却被季婉制止。季婉拍了拍季慈音的手,“你第一次参加京城的宴会,可不能让人看低。”

    “夫子那里我派人给你请假,你和我出一趟门。”

    说完,季婉就吩咐下人准备好出门的马车,带着季慈音出门。

    虽然除夕才出门游玩过,但季慈音还是十分好奇,趴在窗边看着往来的行人和吆喝的商贩。

    随着车轱辘的滚动声,他们进入靠近西市的怀远坊,最终在一户私人住宅前停了下来,

    这宅子并不奢华,但设计却格外精巧,显然是下了一番苦工。

    下人上前叩门,过了一会,朱红色大门缓缓打开,走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

    她走到马车旁,声音清脆:“给顺国公夫人请安,夫人万福。”

    季慈音跟在季婉身后走下马车,看到一个眉眼清秀的娘子,身上穿着一件烟青色衣裳,衬得她气质出尘。

    “我带夫人和小娘子进去。”

    颜妙贞领着她们走到一间屋子里,大堂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人正在低头刺绣。

    “师傅,人带到了。”

    “你退下吧。”老夫人不紧不慢地绣完最后几针,才放下手上的绣品,抬起头:“顺国公夫人安好。”

    直到她抬起头,季慈音才发现她看上去和季婉差不多年岁。只不过一头白发,所以才被误认为是个老人。

    她的五官稠丽,尤其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其中蕴藏着灵光。只是下垂的嘴角,令她看上去刻薄,难以亲近。

    颜玉光没有起身向季婉行礼,但季婉也不恼怒,反而自顾自地坐下了。

    “玉光,我想请你帮我的侄女做件衣裳。”

    季婉示意翠微把手中抱着的紫檀木盒放到颜玉光面前。

    颜玉光打开木盒,仔细观赏了一番,而后盖上。“你要什么时候拿?”

    “是为二月十五雎阳公主的生辰宴准备的。”

    “二月初五,你亲自上门取。”颜玉光答应,吩咐道:“妙仪,带小娘子去量一下尺寸。”

    话音刚落,一个黄衣少女掀起纱帘从里屋走了进来,衣服上绣着的木香花栩栩如生,走动间裙摆翩翩,活泼可爱。

    颜妙仪眉眼弯弯,语气活泼:“小娘子,请跟我来。”

    季慈音看了一眼季婉,季婉朝着她点点头,起身跟着黄衣少女走了出去。

    颜妙仪为季慈音细致地量了身材尺寸,又让她试穿了不同颜色的衣裳。

    颜妙仪一边记录一边感慨道:“小娘子穿宝蓝色真好看。”

    季慈音自小喜爱一些素雅的颜色,很少穿宝蓝花青之类的颜色。倒也是第一次觉得宝蓝色如此好看,令人爱不释手。

    颜妙仪又为季慈音换了一身湖蓝色的百花裙,走动间好似花朵盛开。

    “这件也好看!”

    最后颜妙仪又让季慈音在之前试过的诸多颜色中选出一种最喜欢的。

    季慈音一件件挑过去,最终选中了方才试过的宝蓝色。

    颜妙仪看季慈音选了宝蓝色,却面露犹豫,劝道:“小娘子,你要不要还是换一种颜色。”

    季慈音并非不听劝告之人,便好奇地询问:“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你可别告诉别人。”

    颜妙仪小声道:“前几日,有一位小娘子来我们府上订做衣裳,选的就是宝蓝色。她也是为舞阳公主的生辰宴准备的。”

    “这位小娘子性格娇蛮,又身份尊贵。我担心生辰宴上你与她同穿宝蓝色,会被她刁难。”

    季慈音有些吃惊,只是穿同一种颜色,款式纹样都不尽相同,也需要如此避讳吗?

    “小娘子别不信。”颜妙仪神情认真,“你要是穿宝蓝色,只会衬得她东施效颦。”

    季慈音被她的话逗笑,笑颜如同一涓柔软的春水,颜妙仪顿时看呆了。

    “那我便选这个湖蓝吧。”

    季慈音指了指方才试过的湖蓝色百花裙。湖蓝介于浅色与深色之间,明媚得像是夏日的湖水。

    转眼到了二月初五,季婉带着季慈音亲自上门取衣裳。

    马车内,季慈音好奇地问道:“姑母,颜夫人是什么人啊?”

    寻常绣娘做衣服,都是殷殷切切,主动送上门来。到了颜夫人这里却是反过来。

    “因为她是有真本事的。”季婉解释道,“她曾经担任过尚功局的尚功,一手绣活天下无双。”

    大晋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并不严重,各行各业皆有女子的身影。

    大晋的开国宣皇后亲手设置了女官制度,允许女子参政,更是将女性的地位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地位。

    到了颜府,颜妙贞早已在大门口等候了,将带着她们带到了一处厢房。

    步入堂内,窗明几净,颜玉光坐在绣桌前刺绣,身后摆放着一道莲花四联屏风。

    阳光透过纱窗落在她斑白的发丝上,折射出点点银光。

    “就在屏风后面,看看怎么样。”颜玉光没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季婉和季慈音绕过屏风,只见一条湖蓝色的齐胸襦裙摆放在黄花梨衣架上。

    整件襦裙由浮光锦制成,比起季婉给出去的织金锦,珍贵程度也不惶多让。

    裙面上刺有四种不同的宝相花纹,精致繁丽。襦衫则是浅淡的藕荷色,绣有大朵的紫色花样,大气美丽。

    季慈音第一眼见到这件裙子,便再也无法移开目光。

    “如何?”

    季慈音猛然回头,发现颜玉光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极好极好!”季婉欣喜地说道,绕着裙子欣赏了一圈,吩咐翠微将衣服收到盒子里。“玉光,我就知道必须要来找你。”

    “夫人满意就好。”颜玉光神情不变,淡淡地道。

    “玉光,你在宫里阅人无数,能不能看看我这侄女怎么样呢?”

    季婉把季慈音拉到颜玉光面前,恳求地道。

    颜玉光的眼神落在季慈音的脸上,如有实质,仿佛要将一个人的命运看透。

    她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早已发誓不为人相面了。”

    回府的路上,季慈音才问起方才的事。

    季婉抚着季慈音的长发说道:“你别看她只是一个绣娘,来历可大有名头,她的祖父可是平宁侯颜失。”

    季慈音小时候喜爱读杂书,书中就有记载过颜失的事迹。

    他年少家贫,以算卦为生。他曾经给太祖皇帝相面,说他贵不可言,将来必定是九五至尊。

    彼时还是布衣的太祖皇帝大笑,不以为然。

    但建国后,太祖皇帝亲自派人寻找他,将之封为平宁侯。

    只是太祖皇帝晚年,颜失牵扯进宣太子谋逆案,平宁候府满门皆被充为官奴婢。

    “颜娘子继承了她祖父的相面之术,相术出神入化,每相必中。”

    季婉显然对颜玉光极为推崇,言语间流露欣赏之意。

    季慈音听说过相面之术的神异,但真正能够相人未来的道士屈指可数,反而大多道士都是招摇撞骗。

    因此她只是半信半疑,但还是安慰季婉。

    “事在人为,有时候不知道自身的命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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